这眼神,尤子卿太熟悉了。
他警觉性很高反应也很快,然而终究是被受伤的身体拖了后腿。
几乎是赵祯出手的同时,他身体后仰意图躲开,却还是被对方掐住了脖子。
因为正被魇着,赵祯几乎没有理智,掐着尤子卿脖子的手丝毫没有收力,是真的起了杀意。
“呃!”尤子卿被掐得眼前发黑,只能拿手去掰扯赵祯铁钳一般的手掌,脖子上的窒痛让他大脑充血,整张脸都憋得通红,痛苦得直掉生理眼泪:“殿下……您呃……醒……醒醒……”
尤子卿的痛呼,沉浸梦魇中的赵祯根本听不见,还是听到动静冲进来的胡常和九儿两人合力,才把赵祯给拉开。
几乎是赵祯脱手的瞬间,尤子卿就软倒在了床上。
“少爷!”九儿早被吓得泪流满面,这会儿再顾不上害怕赵祯,扑过去就要查看尤子卿的情况,被胡常给一把拽住了。
“你扑过去有什么用?”胡常道:“去叫大夫!”
九儿根本不敢走,他怕自己一离开,他家少爷就交代在这了!
“这儿有我看着,你快去!”胡常瞧着尤子卿灰白的脸色直呼不好:“公子脸色不对,迟了怕是要不好,快去!”
九儿也看到了自家少爷的脸色,那哪里是个活人,看着就跟死人一个色了,当即顾不上哭,转身仓惶跑了出去。
赵祯醒过来,看到的,就是尤子卿软倒在那灰白着脸人事不知的样子,当即心头大惊。
“子卿!”赵祯忙把人抱起来,看着那脖子上的青紫指印目眦欲裂:“这,这是……”
“殿下,您差点就掐死公子了啊!”胡常心痛大喊:“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听着胡常的哭喊,赵祯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瞪着怀里呼吸微弱的人,手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这是……”赵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半晌才颤手抚上尤子卿脖子上的指印:“这是,我我我……我掐的?我差点,差点杀了他?”
话音未落,赵祯眼泪就滚落出来。
“我差点杀了他,我……我我我杀……”
胡常一看情况不对,忙喊道:“殿下,殿下您冷静下来,公子他还活着,他没有……药!来人,快把殿下的药拿来!”
第68章 公子不得入内
胡常喊完才想起来赵祯一向药不离身,然而搜了一通,却没找到药瓶,好在有备用,闻声赶来的内侍动作还算快。
“药,药来了!”
内侍气喘吁吁地把药递上,却被赵祯劈手夺下扬手扔了出去。
“吃这有什么用?!”赵祯抱紧尤子卿整个陷入了崩溃:“控制不住,我控制不住……为什么控制不住?!”
“殿下……”胡常哽咽道:“九儿去请大夫了,公子他没事,您先冷静下来把他放下吧,啊?”
不管胡常怎么劝,赵祯就是陷在自责恐惧里听不见,撕心裂肺的哭喊渐渐转成抽噎,浑身却抽搐颤栗得厉害。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赵祯脸上和脖子上迅速爬上一层指甲盖大小的硬块红疹,喃喃低语着什么,俨然是魔怔了。
大夫来的很快,可赵祯抱着人根本不撒手,最后还是大夫给扎了一针,才让他冷静下来。
赵祯被胡常扶着坐在一边,呆呆的像是被抽了灵魂,就那么不错眼地望着床上昏迷的尤子卿。
“大夫,我家少爷他没事吧?”九儿挡住赵祯的视线,一脸紧张地看着大夫。
大夫给尤子卿把了脉,喂了一粒参丸,又给脖子抹完药,这才回道:“性命无碍,就是脖子伤得太狠,嗓子估摸得难受几天,这药膏清凉,涂上能缓解一点。”
闻言,不仅九儿,大家都松了口气。
只有赵祯,脸上无喜无悲,依旧是那呆怔的模样。
“殿下,刚大夫说了,公子无事。”胡常凑到赵祯耳边道:“去看看公子吧。”
赵祯这才大梦初醒般猛地站起身来,却没去看尤子卿,而是转身跌撞着冲了出去。
“殿下!”胡常吓了一跳,赶紧追了出去。
……
尤子卿醒来时,九儿正守在床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没看见赵祯的人。他想开口说话,张了张嘴,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
被九儿扶着喂了半杯水,才稍微好点。虽然能出声了,声音却嘶哑的厉害。
“别哭……”尤子卿缓了缓:“殿下,怎么样了?”
他之前其实是有点意识的,隐隐约约知道,赵祯似乎是发了疯。
“宁王好着呢!”九儿气道:“好手好脚,他能有什么事?少爷还是担心担心自个儿吧,瞧这人都被他给糟蹋成什么样了!”
九儿话音刚落,胡常就走了进来。
“公子醒了?”胡常像是没听见九儿那番话似的,恭敬道:“殿下他没事,大夫给行了针,这会儿在偏殿躺着,公子不必担心,安心养伤便是。”
“哼!”九儿冷笑:“说得好听,还安心养伤,也不知道我家少爷这一身伤都是拜谁所赐!”
尤子卿拉拉九儿,看向胡常,哑声道:“大夫怎么说?”
胡常却没应,行了个礼,躬身退了出去。
尤子卿皱了皱眉,奈何喉咙灼痛嗓子哑的说个字都费劲,只得作罢。原本以为赵祯彻底冷静后就会过来,谁知始终不见人影。
除了胡常和内侍进进出出,赵祯就像是把这儿给彻底遗忘了似的,再没踏足过。
尤子卿几乎确定,赵祯是在有意躲着他了。
不过挺好,他也想安安生生养伤,不然三天一小伤,十天一大伤,他这身体什么时候能健全?
看看胳膊,又摸摸脖子,尤子卿叹了口气。
“少爷缘何叹气,可是因为宁王?”九儿问道。
“造化弄人,世事无常。”开口依旧喉咙涩疼,尤子卿捏了捏喉结,掀被下床:“陪我出去转转,躺了几天骨头都快散了。”
九儿听不懂,见尤子卿要出去,便给他披了衣裳,这才搀扶着人往外走。
“少爷已经恢复差不多了,要小人说,咱们回侯府……”
九儿扶着尤子卿在庑廊长椅坐下来,正想提议回侯府,就被尤子卿扯衣袖打断,疑惑的顺着自家少爷视线看过去,便见胡常与一名老太医从偏殿出来。
那边两人却没发现这边有人,顾自边走边说着话。
“宁王殿下这样把自个儿关起来终究不是办法,为了防止发疯就锁链加身,长此以往,不疯也该疯了。”
“话是这么说,可殿下的脾气陈太医也知道,他若不愿,咱们也没法子,再说这药吧,年前就开始吃,原是安神止头疼的,服用这么久没见效果不说,眼看着还越来越严重,瞧着倒像是上了药瘾。”
“这安神止痛药,本就有麻痹神经作用,少服虽不能根治,至少能克制,哪知宁王竟是把药当饭吃,眼下确实上了药瘾,可也断不得,只能尽量控制用量。”
两人说着走远,听了一耳朵的尤子卿却狠狠皱起眉头,转头看向九儿。
“殿下这几日,一直把自己关在偏殿?”尤子卿问道。
九儿点点头:“那日宁王醒来发现差点杀了少爷,就崩溃疯了,死活抱着少爷不松手,哭的都魔怔了,还是大夫给扎了一针才安静下来,听大夫说少爷无碍,便突然跑了出去,之后就给锁在了偏殿。”
“锁?”尤子卿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是。”九儿表情复杂:“宁王怕自己控制不住又来找少爷,不仅把自己关偏殿,还让人给手脚上了锁链,他一直不上朝,前两日宫里还派了人来,不过门都没让进就打发走了。”
“冤孽啊。”尤子卿捏了捏眉心,站起来:“走吧,去偏殿看看。”
九儿不太愿意,虽然宁王看起来很惨,可想到对方几次三番伤害少爷,他就一点都同情不起来。
再说那就是个机关失灵的移动大杀器,少爷靠近他太危险了,还是离远点的好。
尤子卿看小家伙鼓着腮帮,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道:“我就看看,你不说他把自己锁起来,只要我站远些,即便他发疯,也伤不着我。”
九儿见拦不住,只得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然而让尤子卿没想到的是,刚到偏殿门口,就被把守在那的侍卫给拦了下来。
“我就进去看看。”尤子卿道。
侍卫不为所动:“殿下有命,公子不得入内!”
尤子卿默了默:“那我不进去,你把窗户打开,我站窗户看看。”
第69章 你走吧
“这……”
侍卫满脸为难。
好在胡常这时走了回来,替侍卫解了围。
“公子怎么在这?”胡常恭敬道:“您身子骨还弱着,该在屋里休息才是……”
尤子卿打断他:“听说殿下把自己锁在了偏殿,我过来看看。”
“这……”胡常瞥了一眼侍卫,笑容不变:“殿下眼下不太方便,不能见公子,公子还是请回吧。”
尤子卿冷着脸。
胡常觑着他脸色:“公子也别给殿下见气,他这也是迫不得已,殿下吩咐了,等公子伤好,便送公子回去,您想做什么,就放开手脚去做,不用有所顾忌。”
“这听着,跟交代后事似的。”见胡常脸色一僵,尤子卿嗤道:“行了,我不进去,就站窗户外边看看。”
胡常想了想,还是同意了:“公子请随我来。”
胡常将尤子卿带到窗边,示意侍卫拆掉了钉死在窗户上的木条,然后伸手轻轻推开了窗户。
随着窗户被推开,尤子卿一眼就看到背对着这边坐在桌前的赵祯。
背脊挺拔气势孤冷,然而那玄色宽袍下的身形却显得过于消瘦了些。
往日撑地刚刚好的衣裳,如今空荡的,像是大了好几个尺寸。
光是看着这身形,就能想象出,若是转过身来,将是怎样一副形销骨立。
可最触目惊心的,还是他手上脚上的长链镣铐。露出来的手腕脚踝都有干涸的血迹,想来是这几天发病时挣扎所致。
尤子卿看着,忽然心里一痛,蓦地抓住了窗棱。
九儿忙道:“少爷……”
屋里的赵祯听到九儿的声音,蓦地转过身来,四目相对的瞬间,仿若一眼万年。
赵祯神色激动,鼻翼翕动嘴唇嗫嚅,几乎是下意识站起身来意图走向尤子卿,却在听到锁链声恍若梦醒般攥紧拳头停了下来。
看着这样的赵祯,尤子卿突然就眼眸一酸,张了张嘴,哑声道:“殿下……”
听到尤子卿低哑的声音,赵祯又是一怔,忽然惶恐后退,眼底满是痛苦自责。
可即便这样,他却舍不得将视线从尤子卿脸上挪开,近乎贪婪的看着,像是恨不得将人容貌刻进心里。
“你来做什么?”好半晌,赵祯才艰难地背过身去:“你走吧。”
胡常沉默着上前带上了窗户。
缝隙里的人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尤子卿闭上了眼睛,殊不知屋里那人,却双手捂脸痛不欲生。
“少爷……”看着尤子卿这般反应,九儿很是担心:“我们回去吧?”
良久,尤子卿才点了点头。
胡常沉默地走在尤子卿身侧,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尤子卿已经整理好情绪,他看了眼胡常:“方才你送走那人是陈太医?”
胡常应道:“是。”
“当初殿下那药,是他给配的?”尤子卿想到陈太医离开时说的那些话,眯了眯眼:“吃了这么久的药,没有效果反而病情加重,你们就没觉得奇怪?”
“药当初慧善方丈看过,确实如陈太医所说,想来是没有问题的。”
胡常看了尤子卿一眼:“可药能医身不能医心,殿下情系公子,以往每次被公子针对,固然难过却也忍得,可年前那次……”
“公公这话还真是有意思。”九儿不客气道:“敢情你这意思,宁王这样,是我家少爷给害得呗?感情本就讲究你情我愿,他宁王一厢情愿,我家少爷不喜欢还成罪过了,就活该任人欺辱作践?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胡常:“……”
忙道:“公子莫怪,是奴才想岔了。”
“那药可还有?”尤子卿没有理会,只问道。
胡常道:“有的。”
“在何处?”尤子卿追问道。
胡常犹豫了下,自怀里摸出个瓷瓶递给尤子卿。
尤子卿拿了东西就走:“一会儿收拾收拾,准备回侯府。”
看着尤子卿冷漠绝情的样子,胡常心里替主子不值,可转念想到主子之前那些混账事,又只剩下叹气。
原本赵祯的意思就是等尤子卿身子养好放他回去,既然对方现在要走,胡常便没拦着,着人去准备好了马车,亲自将人送出了门。
九儿小心翼翼将尤子卿搀上马车,见他看着手里的药瓶出神,心下叹气:“少爷莫不是真听进了那胡公公的鬼话了吧?”
尤子卿没作声,也不知道是听见还是没听见。
九儿继续道:“是,少爷之前因为六皇子确实做了许多对宁王不利之事,虽说各为其主,可也是结仇,他要怎么报复都是他的事,可若想利用感情道德绑架,小人不敢苟同。”
“我与殿下,不是是非黑白这样简单。”尤子卿回过神道。
“能有多复杂?”九儿气鼓鼓道:“难不成少爷赔了身还不够,还真打算连感情也赔上?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干嘛要为别人的感情为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