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它现在是睡着还是醒着?”赵祯目光发颤,手指下意识地抓紧尤子卿心口的衣襟,用力得指节发白。
尤子卿望着赵祯良久,忽然笑了:“本来睡着,被殿下吵醒了。”
几乎是尤子卿露出笑容的瞬间,赵祯眼泪落了下来。
“殿下,让我下来吧,我这样压着,你身体会发麻的。”尤子卿替赵祯擦掉眼泪:“殿下也不用每天都偷偷摸摸地过来,我想您了,就过去王府见您,以前怎么样还怎么样,咱们的事,皇上未必不知情,反常了反而惹人怀疑。”
“好。”赵祯松开尤子卿,让他躺到里侧,将人搂到怀里:“都依你。”
书房里……
尤元刈许久才抬手捏了捏眉心:“睡下了?”
“是。”尤子棠道:“宁王进去后,没多久就灭了火烛,想来是睡下了。”
尤元刈捂着胸口坐了下来。
尤子棠担心道:“爹!”
“没事。”尤元刈摆了摆手:“你们祖母不喜欢他,就是因为当年方士算命,说他天生反骨,命克至亲,需送去出家修养心性。否则,小将祸及家人,大将祸国殃民……”
“不过是江湖骗子妖言惑众,爹不会真信了吧?”尤子棠急道。
“这种胡话爹怎会信,不过天生反骨倒是真的。”尤元刈叹道:“罢了,随他去吧,总好过他一直那么行尸走肉下去,只是皇子贵胄不比一般人,恩宠总有尽时,若真到那时候,大不了爹交出这爵位官身,总能护着你弟弟和这一家老小,只是苦了你和子墨。”
“爹这是说的什么话?爵位能荫庇一时还能荫庇一世?再说这些都不过身外之物。”
尤子棠顿了顿:“不过这宁王跟六皇子不一样,对子卿也是真情实意,想来即便恩宠不在,亦不过君臣待之,不会真像爹担心的那样。”
“但愿如此吧。”尤元刈心累道:“行了,时辰不早,你去休息吧。”
“爹也早些回房睡吧,别熬太晚。”尤子棠说罢,这才离开书房。
尤元刈却没有回房,起身走到窗前,负手叹了口气。
三更方至,尤子卿便惊醒过来。起身看到正在整理腰带的赵祯,脸上紧张之色才得以缓和。
见赵祯腰扣弄了半天也没弄好,笑了笑,掀被下地,走了过去。
站在他身后调整了下腰带的位置,尤子卿伸手环住赵祯劲瘦的腰身,就那么以环抱的姿势接过腰扣替他盲扣起来。
“吵醒你了?”等尤子卿把腰扣扣好,赵祯转身将人抱住:“时辰还早着,你接着睡吧,我该回去准备准备上朝了。”
“不睡了,左右一会儿也该起了。”尤子卿被赵祯目光火热的盯着,反应了一瞬,才明白过来,低头看了看身上薄纱轻透的袍子,顿时红了脸:“咳,我换身衣裳,送殿下出去。”
“送就不用了,这还有点时间,你再睡会儿,我就先走了。”
赵祯拉着尤子卿走回床前,让他重新躺下,给盖上薄被,吻了吻额头,这才起身离开。
尤子卿却没有再睡,看着床头的糖人,起身拿了过来。
这一看,便看到了九儿来敲门。
“少爷?”九儿问得迟疑:“您起了么?”
“进来吧。”尤子卿等九儿推门进来才问道:“父亲那边可是来人催了?”
“没呢。”九儿将洗脸盆放到一边,拿了朝服伺候尤子卿更衣,眼睛却僵着都不敢往他身上瞄。
尤子卿好笑:“至于么你?”
九儿迟疑道:“宁王他……”
“走一会儿了。”尤子卿知道九儿在想什么,笑着敲了敲他的额头:“赶紧的,一会儿误了时辰,少爷我拿你是问。”
九儿动作麻利起来,心里却很吃惊。
一个晚上,少爷瞧着竟是大好了?
“把这糖人给我保存起来,别让它化了。”拾掇整齐,尤子卿拿起糖人递到九儿手上:“找个东西插起来放房里,就……床头这位置吧。”
“啊?”九儿拿着糖人愣了愣,直到尤子卿转身出门才回过神来:“是,好,好的少爷。”
第99章 请爹成全
尤子卿到大门时,马车已经备好了,但父兄还没到。他也不着急上去,就站在门口等。
打眼一看,精神奕奕的,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尤元刈尤子棠结伴出来,远远看着,皆是脚下一顿。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对视一眼,便神色如常地垮过门槛走了过去。
“爹,大哥!”尤子卿笑眯眯地冲两人打招呼。
这一笑,父子俩心头的感觉更诡异了。
父子三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尤子卿刚敛袍坐下,尤元刈就撩起了眼皮。
“心情很好?”
尤子卿听着这语气怪怪的,敏感地敛了笑容,却眼神明亮地点了点头。
那精神头不是单纯的心情好,就像长久压在心口的大石突然被搬开,又像是突然下了某种决心,整个人都豁然开朗起来。
看着这样的尤子卿,尤元刈心里那点郁气突然就消散了。
却见尤子卿眼神忽然一暗,双手下意识地抓了抓膝盖。
“爹,我与宁王……”想到接下来的决定,尤子卿喉头发紧:“我想,跟他试试。”
尤元刈别开脸,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你一向主意正,性子又倔,当初跟六皇子为父就管不了你。罢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尤子卿眼睛一红,咚地就跪下了,这举动,吓了对面的尤元刈尤子棠父子俩一跳。
“你这是干什么?”尤元刈皱眉喝道。
尤子棠也道:“是啊子卿,父亲都同意了,你这……”
尤子卿闭了闭眼:“子卿不孝,求爹将我逐出尤家,族谱除名!”
这话一出,不仅尤元刈震惊黑了脸,尤子棠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刚说什么?”尤元刈充血的双眼死死瞪着尤子卿。
“我放不下殿下,可我不能自私的拉着整个尤家陪我蹚这刀尖血路,恩宠有尽人心易变,情在时千好万好,情尽时便可成眼中钉肉中刺……”
尤子卿亦红着眼眶:“若尤家只是一般小门小户倒罢,可忠义侯府虽不及权倾朝野,却难免招惹忌惮。”
尤元刈道:“你既然都清楚,又为何……”
“我爱他,他爱我。”尤子卿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爹,儿子没有回头路了,往前一步,是希望,往后一步是深渊悬崖,退一步,儿子就死了。”
尤元刈狠狠皱起眉头,看着尤子卿的目光没有了恼怒,满满都是担忧。
尤子棠也看出来了,他这弟弟哪里是正常了?分明是魔怔了!
尤子卿低下头:“可是这希望蒙着雾,儿子看不透也不敢去看透……我想义无反顾的赌一把,更想心无旁骛的爱他,还请爹成全!”
尤元刈还没说什么,尤子卿怔了怔,却忽然苦笑摇头。
“说什么不能自私……”尤子卿喃喃自语:“为爱不顾家族至亲未来,是自私,为爱舍家断亲,更是不孝自私,我尤子卿,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呢,可殿下他真的很好,很好很好,他没有我活不下去,我……”
“子卿!”尤子棠忙蹲下来抱住尤子卿:“事情没你想的那么悲观,你说的那些,也的确是我与爹的担忧,可还没到需要你舍家断亲来保尤家的地步,不就是权势么?
左右都是天家恩赐,他们想收咱们就还回去,爵位不要了官不要了,咱们回老家,做乡绅员外去!”
尤元刈也伸手把尤子卿拉了起来,替他拍了拍膝盖的褶皱。
“子卿,你给爹说实话,可是当初六皇子,他做了什么?”尤元刈道:“你以前可没想过这些,不可能以前没想过,跟宁王就突然开窍了。”
“说起来,你跟六皇子为何决裂?”尤子棠也觉得奇怪:“他跟宋芸儿的事,你不是一早就知道?当时都没决裂,为何偏偏是春猎刺杀宁王后?”
见尤子卿不说话,父子俩对视一眼,便知这症结的确在赵戟。
“你不想说就不说。”尤元刈缓声道:“但六皇子是六皇子,宁王是宁王,不能混为一谈。”
尤子棠也道:“是啊,六皇子心胸狭隘,凡事不留余地,这也是我们当初反对的原因。当然,最主要的,是他对你只有利用,并无情意。”
所谓旁观者清不过如此,只是那时尤子卿剃头挑子一头热,谁劝也听不进去罢了。
“你大哥说的对。”尤元刈拉尤子卿坐到身边:“宁王对你如何,爹都看在眼里,既然决定生死相许就不该以他人过度之,这样对宁王不公平,而相互猜忌,更是感情大忌。”
“爹说的我都明白,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
“爹确实很担心,但担心的不是你将来失宠连累尤家,而是担心你陷得太深,迷失心性。”尤元刈叹道:“人啊,就怕忘记自己身份,什么该争什么不该争,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爱生怨怨生怖,为不可为,爹这么说你可明白?”
尤子卿点点头。
“你明白就好。”尤元刈拍拍他的肩膀:“只要守住本心进退有度,纵然将来情分不在,厌倦了,以宁王心性,顶多也就冷落外放,还不至于赶尽杀绝。”
“可是……”
“爹已经想好了,等将来宁王……”尤元刈拉过尤子卿的手,在他手心写下天子两个字:“爹便交出爵位辞官,只要尤家退出权势勋贵,自然就不再是威胁,你若受宠自然好。
反之,便主动求个外放,跟爹回老家去,这事,你大哥也是同意的,你二哥虽没回来,应该也不会反对。”
“爹说的对。”尤子棠笑道:“所以,你想爱就大胆放心的去爱,别有负担,将来事将来再说,左右不过一家子回老家,断亲什么的不许再提了。”
尤子卿点点头,眼泪却早已决堤,但心头的大石这一次却是真的消失了。
半晌,尤子卿抬起哭得肿泡通红的眼,却笑得很开心:“谢谢爹,谢谢大哥!”
“坐对面去。”尤元刈突然板起脸,嫌弃道:“这鼻涕眼泪的,赶紧擦擦,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为父丢不起这人!”
“哦。”尤子卿伸手从尤元刈怀里摸出帕子,抹了把脸,擤了擤鼻子。
尤元刈:“……”
父子三到宫门时,赵祯已经早就到了。
忠义侯府的马车刚停下,他就满含期待地看了过去,结果却看到尤子卿肿泡着一双明显哭过的兔子眼从车上下来。
赵祯眉头当即一皱。
怎么回事?
离开那会儿不是好好的吗?
难道是……
事情被忠义侯知道,挨训斥了?
脑补出一出老岳丈棒打鸳鸯的戏码,赵祯心头一慌,整个人都不好了。
没等父子三人过来,他就主动走了过去。
“子卿。”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确定除了眼睛哭肿了以外,并没有别的异样,赵祯这才放心下来,转头看向尤元刈:“本王还未与忠义侯喝过酒,稍后下朝,不妨一起喝两杯?”
尤元刈听出赵祯话里的潜台词,眯眼打量他须臾,没有拒绝,点了点头:“殿下盛情,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100章 宁王确实疯的不轻
尤元刈应下后,恭敬地行了一礼,便跟尤子棠径自走了过去。尤子卿看了赵祯一眼,也要跟上,却被拉住了胳膊。
尤子卿眉毛一挑,戏谑道:“殿下昨儿还想跟我偷偷摸摸,今儿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拉拉扯扯?”
“又不是当众接吻,有什么好背着人的?”
赵祯不以为然,倒是尤子卿灵动的反应让他松了口气:“眼睛怎么回事?”
“想殿下,哭的。”尤子卿说罢,还故意瘪瘪嘴,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赵祯:“……”
“殿下拉住我就为了问这个?”尤子卿这会儿也觉得眼睛不太舒服,睁不开似的,不禁抬手揉了揉。
“我给你带了早膳。”赵祯拉着他走向宁王府马车,全然将身后一干程光瓦亮的八卦之眼当做空气:“正好有煮鸡蛋,给眼睛敷一下。”
瞧着两人过来,胡常忙从车辕跳下,摆好脚蹬,伺候两人上去。
“把鸡蛋给忠义侯他们送两个过去,让他们也垫垫胃。”赵祯吩咐完胡常,这才紧随尤子卿之后,进了马车。
尤子卿一脸惊讶的看着他:“竟是连我父兄的份也准备了么?”
“嗯。”赵祯在尤子卿身边坐下,将食盒里面的药粥端出来,煮鸡蛋则剥出一个给尤子卿,一个用帕子裹起来,给尤子卿敷眼:“估计效果不大,不过敷一下总比没敷强。”
这一边用膳一边敷眼,尤子卿真怕一个手抖给喂鼻孔里,忙抬手攥住赵祯的手腕。
“殿下,不用这么麻烦,一会儿它自己就消了,到时我低着头,不会有人发现的。”
尤子卿松开赵祯手腕,舀起一勺粥递到他面前:“只顾着让我用膳,你自个儿用了么?”
然而,便是这么一个举动,却让赵祯微微一怔,突然湿了眼眶。
“来的路上已经用过了。”话是这么说,赵祯还是吃掉了尤子卿喂到嘴边的粥:“子卿,谢谢你。”
“谢,谢我什么?”尤子卿被他弄得有些心慌。
“谢你肯给我机会,谢你还爱我。”赵祯吻了吻尤子卿眉心:“快吃吧,一会儿该开宫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