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丝毫没察觉,继续道:“这苏国国君也舍得,搁我说什么也不肯。”
另一个人道:“有什么舍不得的。你不知道吗,苏国大皇子是个泽兑,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拿来和亲。”
两人声音不算大,但因为两桌挨得很近,苏言风一字不落全听到了。
来喜气呼呼地将筷子扔到桌子上,准备找他们理论理论。被苏言风一把拉住:“不要惹事。”
声音不高不低,却让人不敢违抗。
来喜愤愤坐下,小声反驳:“泽兑怎么了。凭什么要被这么瞧不起。”
他跟公子都是泽兑,不也活得好好的。
那两人吃完混沌,付账离开。经过苏言风身边时,无意刮到了他的衣摆。
还没出门口,其中一个突然栽在地上,口吐白沫,身体不停抽搐。细细一看,正是刚刚说泽兑没用的人。
来喜捂嘴偷笑,心道:活该!让你说我家公子!被老天爷罚了吧!
压根没想到,这位惩恶扬善的“老天爷”正是他家人畜无害的公子。
苏言风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子上,起身离开。
走出好远后,来喜十分肉疼地说:“公子干嘛给那么多,那块银子卖三个月混沌都赚不回来。”
“没有萧国钱币,只能给银子。”
不晓得会不会连累老板,多给些。
“那也可以让老板找嘛。”来喜像个守财奴一样,嘀嘀咕咕。
苏言风无奈摇头:“陪嫁的百箱金银珠宝,以后由你保管。”
来喜眼睛一亮:“真的?!”
苏言风“嗯”了下。
“那我可得好好盘算盘算,公子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得规划着花。”
苏言风未言语,朝驿馆走去。
隔了一会儿,来喜又道:“不知道刚刚的男子会不会死。看着怪吓人的。”
苏言风:“不会。”
他犯不上因为这么点事杀人。
回到驿馆,苏言风在房间门口停下,对身后的来喜道:“你回房间吧,我休息一会。”
来喜不疑有他:“我就在隔壁,公子有事唤我。”
待来喜离开,苏言风推开门。
圆凳上坐着位男子,年纪四十出头。一身白衣如雪。手里抓着瓜子,地上已经有了一堆瓜子壳。行为不拘一格,没有年长者的半点稳重。
苏言风行了个礼:“师父。”
此人名叫叶深。是苏言风的师父,也是他生命中的贵人。若非叶深在暗中相助,苏言风早就死在后宫无穷无尽的算计之中。
叶深武功了得,擅长用毒。苏言风作为他的徒弟,自然也差不到哪去。
叶深将瓜子扔进盘子里,手在身上胡乱蹭了蹭:“跟为师走,咱们才不去和亲,谁爱去谁去!”
“师父,我不能跟你走。”
叶深看了他一会,明白了:“怕连累苏国?”
苏言风默认。
他若一走了之,萧国会不会借题发挥,向苏国发动攻击?
他不知道答案。
也不敢赌。
“你这孩子。”叶深无奈,“苏国不值得你这么牺牲。跟师父走,云游四海多好!”
“师父从不踏足萧国,今日怎么会来。”苏言风转移了话题。
“还不是为了你!”
叶深深知徒儿的脾气,他不想走,谁劝也没办法。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方形锦盒:“里面有一颗假死丹,服用后与死人无二。三日后恢复如常。拿着。”
苏言风接过来,手指摩挲着锦盒的棱角。
“既然你意已决,为师不拦着。若哪天你想离开,服下它,为师带你离开。”
苏言风心里发堵。
从小到大,除了母妃,便是师父对自己最好。如今他远离故土,再难尽孝膝前。对于师父,也未曾有半分报答。
声音有些发颤:“言风谢师父。”
叶深看着面前的人,不知不觉,竟然长这么大了。
“行了。这萧国我属实讨厌,不想多待。你照顾好自己,有事传信给为师。”
说完,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
在驿馆待到第七日,皇宫那头终于有了动静——让苏言风进宫面圣。
不仅如此,还给他准备了婚服,及其他婚嫁之物。
来喜看着桌子上的东西,气愤不已:“这些都是女子用的,他们竟然让公子用!”
苏言风拿起却扇,白玉扇柄被他握在手里,温润细腻。扇面由缂丝制成,龙凤呈祥图案栩栩如生。
新娘出嫁时,手执却扇以遮挡面容。直到全部礼节完成,洞房花烛时,新娘才会放下扇子。
是为却扇礼。
至于流苏面帘,就更精致了。
一颗颗均匀圆润的玉珠被串连起来,每条珠串下端都坠着一颗雨滴状的红色宝石,晶莹剔透。引线由金丝编制而成,将所有珠串在一起。引线两端做成弯钩状,方便佩戴。
苏言风用却扇轻敲掌心:“既来之则安之。他们既然让我穿,那我便穿。权当增加阅历了。”
受师父影响,他独爱白衣。红色衣服还真未穿过。
“……”来喜,“公子还真是心胸宽阔。”
苏言风:“过奖。”
来喜:“……”
-
面圣之日,天下起了雪。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苏言风一身火红嫁衣,头发一半散开,一半用发冠束起。眉眼间略施粉黛,顾盼生辉。流苏遮面,若隐若现间,能窥得其绝世之姿。
卯时不到,苏言风就被喊起来,沐浴焚香,梳洗打扮。从宫里来的人完全把他当成女子一般,恨不得将他摆弄出花来。
苏言风坐在轿子里,昏昏欲睡。直到一股冷风灌进来,冻得他猛然惊醒。
宫里来的侍女掀开轿帘:“请公子以却扇遮面。”
透过空隙,苏言风看到了朱红色的围墙——皇宫到了。
从一个牢笼,跑到另一个牢笼。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如何。
苏言风止住翻飞的思绪,双手持扇,扇面举到面前,眼不见为净。
视线被扇子挡住,苏言风只能低头看下面。
他看着纯白的雪。
看着火红的衣。
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朝前方走去。
漫天风雪里,苏言风拾阶而上,寒风卷起他的衣摆,和如墨般的发丝。
早朝结束,大臣们没有一人离开,都在等着那位苏国皇子觐见。
终于,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苏言风如同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一点一点出现在大家面前。
所有人都被这抹红色灼了眼。
踩上最后一层台阶,苏言风又向前走了几步,跨过高高的门槛,朝殿内走去。
行至殿内中央,苏言风缓缓跪下:“苏国皇子苏言风,叩见萧国国君,万岁,万万岁。”
声音如玉珠落盘,清脆悦耳。
过了许久。
“扇子拿下来。”
不容拒绝的命令。
敢在这里发号施令的,不做第二人想。苏言风依言照做,拿开挡在面前的却扇。
“抬头。”
苏言风抬起头。
萧祈看着跪在地上的人。饶是见过无数动人之姿,却都不及他。艳而不俗,美而不妖,眉宇间带着英气。
与此同时,苏言风也在打量萧祈。
在他的想象中,萧祈该是位魁梧壮汉。皮肤黝黑,络腮胡子,眼如铜铃,凶神恶煞。跟辟邪门神差不多。
然而现实却完全相反。
不仅生的白嫩,样貌也十分英俊。剑眉入鬓,不怒自威。眼眸好似一口古井,沉稳深邃,无波无澜。端坐于龙椅之上,玄色龙袍加身,有睥睨天下、唯我独尊之姿。
视线交汇,苏言风赶忙垂下头。
“来人,”只听萧祈用极平常的语气道,“将他的眼睛挖了。”
第3章 侍寝
苏言风确信萧祈不会杀了自己,但挖掉眼睛人也能活。若苏国问起,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何况苏国根本不会问。
必须要自救。
“被皇上吸引,一时看呆。冒犯了皇上,求皇上赎罪。”说着,苏言风又行了个叩拜礼。
萧祈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那你说说看,朕何处吸引你了?”
苏言风:“……”
你爱抠人眼珠子吸引我了,成不?
他要敢这么说,别说眼珠子,命都没了。
清了清嗓子,苏言风一本正经拍马屁:“皇上一表人才、惊才风逸,才貌双全,玉树临风……”
誓要将毕生所学的赞美之词全说出来。
萧祈也不叫停,任他爆豆子。仿若检查功课的夫子,不听完誓不罢休。
“……雅人深致,淑人君子。”
萧祈:“没了?”
语气跟没听够似的。
“……”苏言风缓了口气,“臣学识浅薄,不足以形容皇上之一二。”
“确实浅薄了些。”
说完,递给李忠盛一个眼神。
李忠盛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言风勤勉柔顺,聪慧淑睿,品行端正。着即册封为苏贵妃。钦此!”
凡是被纳入后宫的人,都会封妃。没封号,姓什么就是什么妃。随意的很。
大臣们对此见怪不怪。却也明白,此举意味着皇上不准备处置苏言风了。
至少目前不处置。
-
候在殿外的来喜见苏言风出来,急忙凑过去:“公子!”
苏言风知道他想问什么,低声说了句:“无事。”
苏言风并没走远,只在殿外台阶下候着。雪还在下,须臾便落了满身。
下朝的大臣经过时,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都要看上一眼。无他,如此惊人容貌,放眼整个天下也找不出几个。虽无觊觎之心,却不由得想欣赏。
只有一位武将,经过苏言风身边时,重重“哼”了一声,很是不屑。
苏言风只当没听到。
待所有大臣离开后,李忠盛从殿里出来,给苏言风行了个礼:“奴才这就带贵妃去寝宫。”
“来人,备步辇!”
听到“贵妃”这两个字,来喜好悬没把眼睛瞪出来。
贵妃?
公子是贵妃?!
好在来喜自幼在宫里,知道分寸。迅速整理好表情,扶着苏言风上了步辇。
苏言风坐在步辇上,由宫人抬着他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处宫殿前。
苏言风看着门楣上的牌匾:“听风阁,好名字。”
不像妃嫔的寝宫,倒像是文人雅士之所。
李忠盛一笑:“此处偏僻了些,贵妃多担待。”
“不会,李公公费心了。”
偏僻更好。他只想明哲保身,时机合适时服下假死丹,逃离这个深宫。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还得劳烦李公公一件事。”苏言风忽然想起来,“我的行礼衣物还在驿馆。我不方便出宫,李公公能不能差人帮我拿过来。”
“贵妃客气了,奴才这就差人去办。”
随步辇一同来的两位宫女和太监,留下来成为听风阁的人。
苏言风交代了几句,便让他们各自去忙。
进了室内,来喜关上门:“公子怎么成了贵妃?!”
苏言风摘掉流苏面帘:“我已入后宫,怎么不能是贵妃?”
“可公子分明是男子,他们这么做……”
苏言风坐到榻上:“你只需记住,在这宫里,唯一要紧的只有性命。其余之事,不重要。”
来喜一点头:“来喜记住了。”
“去看看柜子里有没有别的衣裳。”苏言风脱掉外衫,“这衣裳晃的我眼睛疼。”
不仅颜色艳,上面还用金线绣着复杂的图案,看久了眼晕。
来喜打开柜子:“还真有!”
挑了件最素淡的:“公子要不要沐浴?”
“不用。”苏言风接过衣服,走到屏风后面,“传膳,我饿了。”
等了两刻中,苏言风终于吃到了热乎饭。他食量小,这一桌子菜就算是顿顿吃,没有两天也吃不完。
“把这些菜盛出一些,给他们拿过去。”
来喜自然知道“他们”指的是谁,将菜分好,放在托盘里:“公子慢用,我去跟他们吃。”
来喜凭借可爱的长相和亲和的态度,很快就融入其中。
两名侍女叫巧儿跟翠儿,太监是多福、多寿,他俩是双胞胎,长的一模一样。
“贵妃真好。”巧儿感动的一塌糊涂,“竟然把菜分给奴才们吃。”
来喜作为过来人,道:“公子一向如此,从不把奴才当奴才,时间久了你们就知道了。”
一顿饭的功夫,来喜将他们的底细打听的清清楚楚。
分毫不差讲给苏言风听:“巧儿跟翠儿是被拐卖进宫的,多福多寿则是因为家里穷,甘愿入宫净身。他们四个都是泽兑。”
泽兑数量最多,占九成。而且泽兑没有雨露期和信潮期,对信香也没有感觉。
所有女性,不管是天乾、地坤,还是泽兑,都可以孕育子嗣。男地坤有极少几率怀孕,这个“极少概率”等于百年难遇。
所以宫女太监几乎全是泽兑。一来便宜,二来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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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个皇宫到了另一个皇宫,虽然环境不同,但生活方式并没发生多大改变。
辰时过半,苏言风歇下。
他靠在榻上,长发微湿,如瀑般散开。烛火摇曳,映着他的侧脸,眼尾勾上一抹烛光,当真美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