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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由东宫出面组织的游猎,太子谢恒却仍未下场狩猎,只穿着常服披了一身披风,坐在诸率卫临时支起的营帐里。
秋日里风寒,山中更是如此。但特地带进山里来的帐篷厚实挡风,帐内四处燃了火盆碳炉,软塌上铺了厚厚一层狐裘,竟也觉不出多少寒冷。
云昼端了一碗才热好的热汤上来,谢恒端着喝了一口,被四周暖意包裹的昏昏欲睡,一时竟觉处几分惬意来,险些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顾明昭带着一身寒气自帐外进来,谢恒方才精神一震,挥手屏退了侍奉的宫娥太监。
谢恒打量着眼前人的表情,心下了然:“人没抓到?”
顾明昭脸色算不上好看,甚至略带几分阴沉,他自顾自的解了披风,坐在谢恒旁边的坐塌上给自己盛了碗汤喝,才摇了摇头道:“太滑溜了,轻身功夫又十分了得,进了山就更没什么踪迹了,诸率卫几个善于追踪的老手都派下去了,还没回信。”
顾明昭自当上诸率卫指挥使后,自身得力又极得太子信重,办事一向无往不利,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几个从南周皇室来的密谍罢了,正面撞上一番拼杀下只擒下四个,剩下两个追了整整三天,居然还能带伤跑掉一个,迫使太子不得不借着游猎的名头出来一趟,给诸率卫大肆搜山的借口。
关键是,出来这么一趟,居然还是没找着人!
顾明昭嘴上不说,心下已是极为着急,嘴角都起了燎泡,一张平素骄矜张扬的脸上显出几分狼狈来。
“不怪你,”谢恒拍了拍他的肩,安抚的笑了一下,“南周这几年被定国公打怕了,密谍情报上的功夫做得更细致,派来棠京的人必然是精锐中的精锐,一时擒不下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今日必得抓到人,就用昨日咱们说好的那个法子吧。”
谢恒昨日就有所猜想。书里曾写南周皇室所训密谍暗探天下无双,此人既然三番五次逃脱诸率卫的追捕,想来自身必负惊人技艺,大肆搜山就一定能抓得到吗?
说不得,就只能用法子钓出来了。
顾明昭心中一颤,看向谢恒,劝道:“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何况殿下是储君之尊?”
昨日突如其来的想法能付诸实践,谢恒心下颇有几分激动亢奋,面上仍是半点不显,平静道:“可若是让此人逃了出去,说出那封招揽定国公的密信,再说出他们一行六人刚入了行宫就被擒下五人,至今死生不知,你觉得会不会查到咱们头上?”
顾明昭沉默了一下,突然问道:“定国公今日来了吗?”
谢恒微微怔仲,道:“昨日之事已然满宫皆知,他怎么会来?再者说,此事与他有什么干系?”
顾明昭轻哼一声:“怎么与他没干系,若非那密信涉及他,咱们做什么要抓这南周密谍?”
“再说了,殿下要以身为铒钓那密谍出来,总要有高手在旁侧护着才是,臣瞧着他秦烨就很合适。”
“若有他在,绝不会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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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寻被诸率卫几个人找到告知太子殿下召见时,显得极为意外。
他是宣平侯之子,自幼给晋王谢恪做伴读,太子晋王年龄相仿,自出阁起便一同在天禄阁读书,与太子自然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只是他是晋王的人,再是日日见天天见,太子也从不会多给他一个眼神,这等私下召见更是从未有过。
何况,昨日晋王才大肆宣扬了太子的房中事,焉知太子会不会一时恼怒召他去打他一顿泄泄愤?
宁寻心中打鼓,却也不敢多有动作,老老实实的跟着诸率卫几个人一步步往山中走,越走越是冷僻,直至到了一处凉亭。
这凉亭环山而建,原是修来夏日乘凉所用,荒置已有数年,十分的凄凉冷僻。
如今因着临时要用,四周遮了防风帘布,粗粗清扫了一遍,换上崭新的圆桌茶具,远远看去,倒也颇有风雅意趣。
宁寻远远看去,只见一身玄色骑装的太子身上披了厚厚的狐裘,长身玉立的站在暖炉前,似在观景一般举步眺望远方。
宁寻走到凉亭之外十步开外,带路的诸率卫就不肯往里走了,朝他一摆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背着身子后退几步,方才回身退走。
宁寻原本心下忐忑,打量着四周环境更是心中一突,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等他又走了几步掀起帘布时,凉亭中的人似乎是察觉到动静,转过身子朝他一笑。
与记忆中相比,太子身上常年萦绕的病弱之气似乎淡了不少,那张原本就白皙俊逸的脸颊更显出几分风姿矜贵来,只单单站在那回眸看来,宛如玉树芝兰,令人望之心折。
宁寻掩去眼底的一抹惊艳与惶然,礼数极周全的见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凉亭中再无他人,谢恒只略略抬了手示意免礼,便笑道:“你心下定然狐疑,孤为什么突然召你前来,还选在如此荒僻之处。”
宁寻低着头,并不肯接话,只是道:“殿下召见,臣不胜荣幸。”
他心下确实狐疑,甚至有些惶恐。
若太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召见于他,四周众目睽睽,即便太子豁下面子不折手段要寻他的麻烦,最多也不过挨一顿板子罚跪几个时辰。
储君寻臣子的错处,他能有什么办法?无非一点皮肉之苦,只要硬捱过一段时间,等晋王得了消息,自然会披星戴月的来救他。
可若在这荒郊野外召见,可以施展的手段就多了去了。
皇家猎苑自然没有山匪歹人,可大型野兽总是有许多的,若是路遇凶兽反应不及?死了也是白死。
再或者,太子给自己身上弄点血迹伤口,直接咬死他突然失了心智意图行刺?等晋王赶来时他尸首估计都凉透了,说不准还会牵累家族。
宁寻想起上次秋狝时晋王曾经设想给顾明昭下的各种套,心头发苦。
太子……应该没有晋王那么疯吧?
他这边心续起伏,就听太子声音淡淡的道:“前日孤的寝殿里,有个香炉中被添了掺了陵香魄的催丨情之物,床榻上还莫名其妙多了个姿色平平的宫女。第二天一早,晋王跟吃了什么药似的,推开云昼就要往内殿闯。”
他声音淡淡不起波澜,宁寻额头上的汗却是立时就下来了。
宁寻是不知道晋王的计划的。
可他知道陵香魄是什么东西,知道太子和定国公有议亲之实,知道晋王这几日在行宫里宣扬什么消息。
两相对照,一切明了。
“这几日孤一直在想,他有胆子往孤寝殿里下催丨情香,孤总要寻个法子报复回去才是。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又觉得送到他床榻上的人总是无辜,以他那样的性子,若是害了性命就不好了。”
“孤想了许久都没想出办法,不如宁寻你帮孤出个主意?”
亭中碳盆燃的正旺,一室的温暖闲适,宁寻却觉得四肢冰凉,心下一种抽搐。
太子总不至于要把他迷晕送到晋王床上吧??
谢恒一面说话一面留意着四周动静,唯恐自己这一番做派钓不出那个南周密谍,岂非白吹了这半天冷风?
可南周六王爷周夙被他握在手中,那南周密谍身家性命皆系在他一人身上,若是这样孤身回了南周,只怕亲人挚友都要死绝。
好不容易太子外出狩猎还与人独处,还遣开了身边大半护卫,如能挟制一番救出六王爷周夙,自然是上上之策。
谢恒心弦绷紧手心冒汗,却见宁寻神色变幻,一阵纠结后终于出声。
“臣……臣有一策。”
“晋王殿下平素爱去棠京城南名为醉仙的花船上喝酒,一月中总要去上一两次,因是便装出行身边并不带几个护卫,殿下若要出气,只管派人去那花船上蒙了头打晋王殿下一顿,他绝不会声张!”
第30章 原来竟还是为了他。……
谢恒一直绷紧的心弦差点给宁寻一句话扯松了。
乘晋王没带护卫的时候蒙个袋子打一顿?
这个建议……有点诱人啊。
谢恒摸着下巴思忖, 眼中露出几分兴味来,道:“晋王无论如何也算你家主上,你就这么把他卖了?”
论起来伴读都是皇子的嫡系心腹,从根本绑死难以解绑的那种, 遑论据他这些日子看得情报上来说, 晋王和宁寻有几分黏黏糊糊?
这怎么就卖得这么果断?
岂料宁寻脸上毫无愧色, 义正辞严的道:“晋王素来行事狂悖, 竟然做出给殿下殿中香炉下催丨情药之事, 受些教训也是应当的。”
“且晋王爱去城南的花楼也非一日之事, 若能就此改了这毛病, 还当是臣叩谢殿下才是。”
谢恒:“……”
你还当真是大义灭亲毫不手软啊。
而且, 望着宁寻这毫不心软的眼神,他怎么觉得自己若是真这么做了,倒像是在帮宁寻调丨教谢恪?
“很好。”谢恒说。“孤觉得你的建议还不错。”
宁寻身上冷汗稍止, 终于敢微微抬头。
倏忽之间, 一道冷冽的寒芒由远及近, 自凉亭外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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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出去了?”
深秋时节, 秦烨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紫色长衫,腰间悬了长剑,眉眼冷峻,薄唇轻挑,就这么神色冷淡的倚在营帐的支柱上,便是道不尽的俊美风流。
留守太子营帐的云昼觉得今日的定国公与往日都不相同。
往日的定国公虽然举手投足间皆有股常年沉浸于军旅的凛冽气质, 但整个人总是懒懒的, 万事不萦于心一般,以一种近乎割裂的态度瞧着棠京诸事,宛若看客。
今日的定国公……眉宇间似有愁绪, 神思不属,倒像是终于有人将他拽入局中令他苦恼,进而有了几分人间烟火的鲜活气象。
云昼这般想着,微微躬身,道:“殿下召见了宁寻宁公子,如今屏退了身边侍奉的人,去了山中的凉亭。”
秦烨眉头锁得更紧,道:“宁寻?是宣平侯家那个儿子?他不是晋王的伴读吗,太子殿下怎么会召见他?”
云昼也并不是十分清楚,只是笑道:“这个中缘由奴才就不知道了,殿下一时心血来潮,也是常有的事。”
秦烨朝云昼道了声谢,自己转了出去,往云昼口中的那个凉亭方向走去。
四周逐渐荒僻,秦烨远远瞧见凉亭中两个身影,一坐一立。
坐着的人一身玄色骑装,肩上绣了祥云龙纹,身上另裹了厚厚一件狐裘,却也不显厚重,即便透过帘帐帷幕,也依稀可见气度卓然。
山中雾气弥漫,四周丛林密布,那处凉亭本不起眼,可秦烨就是一眼瞧见了那人。
他竟然住了脚步,轻轻叹了口气。
秦烨左右瞧了瞧四下无人,抿着唇从怀中掏出一根长不逾半寸的片状物来,握在手里。
这避毒针昨日他赏玩了半日,后来便状似无意的放在床边,临睡前身边伺候的小厮说要收起来,他也不曾反对,只点了点头。
而后夜色渐深之时,他竟然心中又起了念头,起身去书房将那锦盒寻了出来,拿了一根出来又放回原处。
轻功来回踏雪无声,连屋外守着夜的亲随都未有半点察觉。
像做贼一样。
这不对劲,秦烨对自己说。
太子终究是太子,是大齐未来的帝王,他这辈子原没打算去佞幸传上走一遭,更不打算和皇帝论情爱讲良心。
以他如今的功绩,就算彻底甩手不干,后半辈子不再沾染戎马之事,也足以和为史册丹青所眷,为齐朝百姓所念,荫蔽家族百年。
可要是真和未来天子谈情说爱?烈火烹油色衰爱弛的故事,史书上难道还少了?
一个不好,半生功绩付诸流水,后来史书一页,还要被扣上一顶乱臣佞宠媚惑主上的帽子。
可若是……割舍呢?
秦烨念头动处,心尖颇有些滚烫难受,他微微抬头去看那凉亭中的人,却在看清其中情形后瞳孔一缩,飞身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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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寻瞧见那道飞速而来的银芒时,心头大骇。
他第一个反应并不是因为四下防卫松懈有人刺杀太子,而是太子要杀他!
且来人黑衣蒙面出手狠绝,却非大齐正统武学路数,难道太子要做个遭遇刺杀护驾身亡的场面?
宁寻心中暗暗叫苦。
谢恪你个坑人的,每天没事就知道琢磨歪招,这下把太子得罪死了吧!
不曾想太子也是个面上慈悲背地心狠的,自己都献策蒙着头打谢恪一顿了,今天居然还是没能跑了!
然而,事到临头,不是懿旨赐死众人环伺,总也没有束手待毙的道理。
宣平侯府也是武将世家,虽不如宁国公府武宁侯府家传武学世代从军,宁寻从小却也不曾缺了武功家教,此刻手中缺了兵刃,心急之下抄起亭内新置的圆桌,朝来人掷去。
漫天剑光为之一滞。
那黑衣人这一剑原也未持必杀之念,既已受阻,剑势一转边和宁寻厮杀起来,倒将一旁看戏的谢恒撂在了一旁。
谢恒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真刀实枪杀机四伏的场面,心惊之余连退数步,眉头紧锁皱眉观战,脸上却也未曾显露出多少惶急无措来。
以谢恒的眼光看来,宁寻武功未见得比黑衣人弱上多少。
然而,宁寻手上既无兵刃又是仓促应战,不免落了下风。而黑衣人来势既急,对面人的性命于他又无足轻重,于是下手狠辣长剑带风,打法极为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