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学子见他得意,纷纷让那厨子快些做,有着急的,干脆自己拿了碗,围在桌子旁自己动手了。
屋子里满是乳酪和瓜果甜腻的香气,傅宁不太习惯这味道,便说这屋子太凉,想要出去透透气。
冯羽拉住他:“这时候正是吃饭的时间,你别往楼下走,去走廊那边站一站吧。”
傅宁点了点头,正要出门,见桌上几盏酥山做的晶莹剔透,只放了一点瓜果和遂果仁,并没有放乳酪和糖浆,看起来十分清淡,便拿了一盏,出门去了。
丰宝楼做的是有钱人生意,不仅雅间修的精美,二楼的走廊尽头处,更是留了一片地方,做了个小小的室内庭园,供在雅间里坐闷了的客人吹吹风。
傅宁端着酥山慢慢走着,尽量让自己的大脑放空,轻松下来。
毕竟他虽然不讨厌与人接触,但在吵吵嚷嚷的氛围里呆久了,果然还是要清净一下比较好。
转过一道弯,尽头的小空间便映入了眼帘,只是和傅宁想象中的空无一人不同,高山流水的盆景前面,正站着一个人。
广袖银衫,长发用玉冠束得整齐,正是荀弈。
听见脚步声,荀弈回头望了过来,看到是傅宁之后,微皱的眉头便舒展开了:“怎么,侍郎府的饭菜不合你口味?”
熟悉的刁钻角度,但荀弈语气温和,听起来倒像是朋友之间的打趣揶揄。
傅宁前几日和他沟通过,此刻心情也不坏,便跟着开了个玩笑:“我舅舅嫌我吃得多,叫我来外头打秋风呢!”
荀弈不置可否,只说道:“若是你舅舅家养不起你,可以来我府上,随你打一年四季的春夏秋冬风。”
傅宁只当他在开玩笑,便只笑了一会,走到小桌旁将酥山搁下了——毕竟端得久了,手也怪凉的。
他双手搓了搓,见荀弈一直看着桌上的酥山,想着这人自小在北方长大,应当也没吃过,便道:“这酥山我方才吃过一盏,如今有些吃不下了,世子要不要尝尝?”
荀弈收回看着他双手的目光,看了一眼旁边的酥山,缓缓道:“好。”
?
酥山就是古代的冰激凌啦!?
第16章 -自作孽
沁凉细腻的碎冰混着酸甜可口的鲜果入口,轻松驱散了夏日的最后一丝炎热。荀弈弯了弯唇角:“味道不错。”
傅宁便笑道:“世子若是喜欢,可以叫府上的厨子预备着,做法也不难。”
“要怎么做?”荀弈侧头看着他,似乎真的有些感兴趣。
“其实也简单,只需要家里预备好碎冰,再叫厨子........”傅宁本着“多个熟人总比多个敌人好”的想法,将制作酥山的方式又说了一遍,荀弈认真地看着他,时不时问上两句,俨然十分上心。
和傅宁心中的荀弈又有了些不一样。
在傅宁的认知中,这位摸不透的世子似乎是和世间万物都不大在一个步调上,饮食这样的小事应当不是很在意,没想到他竟然问得如此详细,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吗?
或许是察觉到了傅宁的疑虑,荀弈便道:“我有一位十分相熟的长辈住在京郊,我想着给他带去,或许暑天会好过一些。”
傅宁有些意外:“世子殿下的长辈?”可荀弈的长辈,要么在宫里住着,要么便远在边塞封地,不知道是哪一位这样潇洒,在京郊住着。”
荀弈轻声道:“不是我家里直系的长辈,是我过去一个朋友的长辈,只是他许久不在京城了。”
傅宁不是不知轻重的孩童,自然不会去问他那位朋友缘何不在京城了,只笑道:“世子殿下真是重情之人。”
荀弈低笑一声,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而问道:“你今日不回家吃饭,你舅舅舅母竟也允许,不怕别人将你带坏了?”
傅宁失笑:“我舅舅只担心,我将别人带坏了。”
两人捡着无关紧要的话题说了一会,荀弈忽然问道:“你明日——”
他话刚出口,走廊上忽然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子玉!你在哪儿!”这声音穿透力极强,直接将荀弈的声音盖了过去。
傅宁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没注意到荀弈:“元思兄这个嗓子,不去国子学门口喊迟到,真是可惜了。”他说着站了起来,含笑道了声“告辞”,便向外头去了。
他脚步轻快,荀弈还来不及说什么,傅宁人影已经不见了。
这一座室内的庭院为了挡住外头的喧闹声,不仅加固了临街的墙壁,还在墙边修了一道精致的“高山流水”小景,最上方用竹管引水,自山顶潺潺而下,恰好掩住了街上的笑闹声,只可惜,却拦不住室内的。
傅宁似乎已经走远了,具体的话音听不清晰,只能听到走廊上传来的“莫吵”、“友人”等话语,听不清全貌,但语气中的熟稔与热络,是从来没有在荀弈面前展现过的。
荀弈低头看着桌上的酥山,白瓷的小盏还放在藤桌上,时令的瓜果颜色艳丽,放在碎冰上,瞧着却有些化了。
慢慢舀了一勺放进口中,冰凉的口感依旧,但荀弈心头却忽然泛起了一丝烦躁。
或许是因为他太招人喜欢了。不止招自己喜欢,也招旁人喜欢,也有旁人想要和他亲近,而对傅宁来说,亲近旁人,似乎永远比亲近他容易。
“叩叩!”
荀弈抬起头,看到一个褐色衣衫的年轻人倚在拐角处的房间门口含笑望着他,神色更加不好:“三皇子不在雅间里头享受温香暖玉,出来做什么?”
三皇子笑得满面春风:“出来看你吃瘪啊。”他边笑,边向前走过来,在荀弈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了:“我说你怎么出来在旁边透个气,半日都不回来,原来是被狐狸精给勾了魂魄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走廊的方向:“方才过去的那一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月州知府的儿子?果然生得标致极了。”
荀弈将勺子搁下,不悦地看着三皇子:“他不是狐狸精,也不是什么能随便亵玩的人物,你别这样说他,也别打他的主意。”
三皇子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是喜欢香香软软的姑娘,男子还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再者,就算我真的对男子感兴趣,也不会碰你的心上人啊。”
荀弈不喜欢他轻佻的语气,下意识反驳:“他不是——”
三皇子见他忽然顿住,笑得更开心了:“不是什么?你别告诉我你——”他话说到一半,也顿住了,片刻后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你难道,还想着单纯想跟人家做朋友呢?”
荀弈刚才想反驳他说的“心上人”,但听他说到“单纯的做朋友”,心里更不想承认,便没接他的话。
三皇子这下也不再调笑了,盯着荀弈仔细看了会儿,忽然叹了口气:“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别人的事情都看得透透的,怎么到了自己,就拎不清了呢?”
荀弈看着那一碗酥山,语气和碗里的碎冰一样冷:“你还是快回房间去吧,仔细回去晚了,温香暖玉要想死你了。”
三皇子直接忽略了他语气中的讥讽,十分没有眼色地挪了挪凳子,坐到了荀弈旁边:“你别恼,你听三哥给你好好说道说道。””
“不用你说道。”
“不!你一定要听我说!”三皇子扯住荀弈的袖子,十分痛心疾首:“你不懂,这样的其实——”
荀弈甩开他的袖子,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我懂。”
三皇子以为他在说气话,跟着他站了起来,还想再继续说,荀弈直接打断了他,语气淡淡道:“我懂,我知道我对他不一样,但那又如何。”
三皇子皱眉,语气中十分不解:“既然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趁这次机会多跟他亲近些?”
“他进京时,我找了他几次茬,如今他好容易跟我说话了,我不能再唐突了。”
三皇子:...........
他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对,这事儿,我上次就听说了。我还想问你,你天天心心念念想人家,见面找茬是怎么个意思?怕人家不讨厌你?”
荀弈:...........
他抿了抿唇,低声道:“因为我幼稚。”
那日他得到消息时有点晚,赶去时恰好看到傅宁拿刀指着冯羽,害怕他真杀了那个二愣子惹来杀身之祸动了手是真;走进之后看到冯羽站起来便贴在傅宁身边,烦躁冲动也是真。
所以才步步紧逼,才十分没品地找茬,让他跟自己有了隔阂。
三皇子看着他,欲言又止,长叹一声:“早知道这样,我第一次去青楼时,就该死活拉着你,好叫你学学,什么才是对人家的正确方式。”
荀弈不答,只端起桌上的酥山,又挖了一勺送到口中。
三皇子这才注意到他面前的酥山,一挑眉:“人家送你的?”
“嗯。”
三皇子一挑眉:“有戏啊!”
“没戏。”荀弈淡淡地:“他只是习惯了这样待人而已,若是换了旁人.......”他皱了眉头,没有再说下去。
三皇子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你看看你,想到人家拿一盏碎冰给别人都心情不好,若是你再这样慢吞吞的,等他再过两年谈婚论嫁了,说个门当户对的媳妇,你是要跳进醋湖里淹死自个儿吗?”
荀弈沉默片刻:“所以我才想着,要先和他做朋友。”
就算京城民风开放,男子相恋也不是什么大家都能接受的事情。他半个月前才找了傅宁的茬,这几日关系刚缓和,便直接说心悦他,只怕下场不是他如愿以偿,而是连个从朋友开始的机会都没有了。
三皇子瞧着他愁眉不展的模样,忽然乐了:“叫你作,叫你幼稚,发愁了吧,该!”?
第17章 -要事
自那日丰宝楼偶遇之后,傅宁有好几日没见着荀弈,心情颇为轻松。
傅宁觉得没什么,冯羽却有些好奇,私下里问道:“这几日怎么不见那位‘大人物’?”
“世子殿下身份高贵,自然是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要忙。”傅宁随口道,“况且你我又不是他什么人,自然没必要专程来见我们。”
“不是‘我们’,他可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我说的是你。”冯羽嘀咕,“你不是上次还说,他是想跟你做朋友的吗?”
“天下多的是人想和世子殿下做朋友,他要是一个一个顾过来,怕不是要一天忙二十八个时辰。”
冯羽“嘶”了一声:“可这是他想和你做朋友,和旁人是不同的。”他顿了顿,又道,“而且一天没有二十八个时辰。”
傅宁将手头的笔搁下,轻笑道:“他亲近我,多半只是因为圣上的缘故;至于什么做朋友,大约也只是客套话罢了。”
勤院的学子们愿意和他相处,是为将来万一同朝为官,彼此好面熟些;但荀弈注定要承袭平王的爵位,估计也不太会在朝堂走动,无论怎么想,都没有和自己关系好的必要。
至于先前荀弈提到的,因为旧时微薄的缘分要他叫哥哥之类,应当也只是为了缓和气氛,随口开的玩笑罢了,他若是当真喊了哥哥,只怕情景会更加尴尬。
他们两个正聊着天,王元思忽然走了过来,面上带着殷切的笑意:“两位,今日考完试,晚上丰宝楼吃点好的,松快松快?”
自从上次吃过冰凉沁爽的酥山,他便再也忘不掉了,总想着日日去吃;但勤院的学子们最近都在准备着考试,且家里都管的十分严格,他接连几日没有约到人,独自吃了几天,十分寂寞。如今好容易找到个“考完试放松”的理由,一下了课便开始疯狂撺掇。
左右这两日没什么事,傅宁和冯羽对视一眼,正要答应,后面忽然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既然是要松快松快,只去丰宝楼怎么够啊。”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后排一个瘦高的学子眨眨眼,神色十分暧昧:“不如一起去玲珑阁,既能一饱口福,还能听听听琴,岂不美哉?”
这位瘦高的学子名叫林平,是李侍郎的顶头上司,中书令家的长孙。因着身体不是很好的缘故,他十四岁才上了国子学,如今在勤院里,比其他学子都要大上一岁,阅历自然也有不同。
他口中的“玲珑阁”是京城内一家十分出名的茶楼。只是这地方虽然打着茶楼的招牌,却没什么拿手的茶点,倒是楼内的琴娘乐师,并侍女小厮,姿色却都是一等一的好。
寻常客人,若是要享受风雅,多半是点上一两个琴娘乐师,听琴作乐;但若是要享受些枕席之欢,侍女小厮也都可以就地选择,可以说是个雅俗共赏的去处。
只是这样的去处,傅宁却是坚决不会去、也不能去的。
他从月州出发之前,他爹娘曾经找他进行过一次严肃的谈话,从他在路上遇到山匪应当如何自救,到来了京城之后应当如何待人接物,都细细说了一遍,一直从午后说到黄昏,最后特意强调了几遍:不许去风月场所。
彼时他爹坐在正厅的椅子上,神色十分严厉:“你看看那些沉溺花街柳巷的学子,哪一个是功课做得好的?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自然不许像他们那样堕落,要好好地向上走才行。”
他娘不像他爹这样严厉,走的是柔和路线,眼神中都是对傅宁未来的担忧:“儿啊,你要知道,娘一直不愿意在月州给你早早说亲,便是想着,等你将来考取了功名,再选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做妻室。你若是去过这等不雅的场合,万一将来你看上的女子瞧不上你,你岂不是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