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与姜迟二人本就要走了,听到阿婆的叹气,姜迟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淡淡道:“怎么,你很着急卖出这些东西?”
“啊?”阿婆没想到自己无奈的叹息竟然还有人听,想到今天还一个肚兜都没有卖出去,她伤心道:“不满二位公子说,我唯一的孩儿一年前参军,随圣上出征离国,结果死在了战场上,留下了我和我那多病的老头子。”
“……”听到阿婆提到“出征离国”四个字,楚凌想到了一年前那场兵力根本就不对等的战争,以及姜迟逼迫他来到姜国的事,于是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姜迟偏头看了楚凌一眼,见他失神便猜出他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了。姜迟知道自己当初逼着楚凌来姜国对楚凌或多或少有些残忍,但他总以为只要自己一直对楚凌好,只要楚凌还在他身边,对方哪怕再冷的心他相信自己都能捂热了。不动声色地拉过楚凌垂在身侧的右手,姜迟轻轻捏了下他的掌心。
“……”楚凌一愣,抬头便看到姜迟带着关心的眼神,心里跟着缩了一下,任姜迟拉着,他垂眸轻声道:“我没事。”
姜迟也不多问,对阿婆道:“士兵战死不是会有一百两的抚恤金么?这些钱如果省吃俭用足够你们生活五年了,你为何还会在此摆摊?”
“一百两?!”阿婆明显很吃惊,她看着姜迟,道:“怎么可能呀,负责送抚恤金的大人们说只有二两银子,剩下的三两银子是他们看着我们老两口可怜,凑出来的。而且那五两银子早就给我家老头子买药了,现在他哮喘犯了,没钱买药,没办法…我只好自己绣了些肚兜拿来卖…可是我年纪大了,眼睛也快瞎了,就算拿肚兜卖钱,也撑不了多久了…”
听着阿婆的叙述,姜迟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心想,这帮贪官定是把他发给以身殉国将士家属的抚恤金都给贪了,好好的一百两,到了地方却变成了五两!这么大的差额,如果今日没有遇到这个阿婆,他还要被瞒多久?手上用力,甚至把楚凌都给捏疼了,姜迟厉声道:“这帮昏官,死不足惜!”
“……”楚凌自然也猜出了为何阿婆得到的钱和姜迟规定的不一样,见姜迟动怒,楚凌担心他一激动说出些什么暴露了身份,忙轻轻扯了下他的手,低声道:“阿迟…”
“我知道分寸。”姜迟道,缓缓吐出一口气平复了下,他对阿婆道:“你儿子叫什么?”
“王大壮。”阿婆道。
姜迟点点头,拿出一锭碎银交给阿婆,道:“这些钱先拿去买药,你儿子不会枉死的,过几天会有人给他一个公道。”
“谢谢公子!谢谢二位公子好心!”阿婆拿到钱,感激地老泪纵横,哽咽道:“公子您是好人,好人有好报。”
“在我们姜国,天子脚下,相信当今圣上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姜迟淡淡道,然后拉着楚凌离开了小摊。
走出去好远,楚凌还在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想到阿婆一直在说姜迟是个好人,还说什么好人有好报,楚凌没忍住笑出声来,心道那是对方没见过姜迟禽兽的一面,不过对方的禽兽好像也只是对他而已。
见楚凌无故发笑,姜迟道:“这次你又在笑什么?莫不是再次想起什么趣事了吧?”
“嗯?”楚凌疑惑地抬头,见姜迟正看着自己,脱口道:“不是因为这个,只是我刚才突然发现,你好像也不是个昏…”楚凌愣住,差一点儿自己就要说“昏君”二字了,不知姜迟听到会不会气得杀了自己。
“昏什么?”姜迟扬了下眉毛,倒也没恼。
楚凌扯了下嘴角笑得发僵,道:“额…呵呵,当我什么也没说行不行?”
“我知道,你刚才想说的是‘昏君’二字。”姜迟淡笑,在楚凌头上揉了一把。
“……”楚凌没有说话。
姜迟敛起笑,似乎有些无奈,道:“你不懂,坐在我这个位置,有些事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事,却是必须要有一条底线。百姓的福祉,就是我的底线。”
“……”楚凌仰头看着姜迟,好像重新认识了他一般。的确,楚凌的太子的名头只是一个虚衔,他还没有代朝理政的经验,所以朝堂上的事很多他都不懂。但他今日却发现,或许姜迟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个“好人”,但对于百姓来说却是一个好皇帝。
“子凌?”看到楚凌盯着自己看,姜迟唤道。
楚凌轻轻“嗯”了一声,发觉自己刚才竟然对姜迟起了一点点“恻隐之心”他忙收回视线,转移话题道:“不是要去看戏么,先别想朝堂上的烦心事了我们去看戏吧。”
“唔,我只当你是在安慰我了。”姜迟语气含笑。
楚凌默默地瘪瘪嘴,暗自腹诽对方的脸皮真的越来越厚了。
走过这条街,楚凌远远就看到一处高门大院,门前挂着一张张画着脸谱的防水油布,猜测那里应该就是姜迟口中的戏班“合家欢”了。
走近一看,果不其然,紫红色的大门上悬着一块红木的牌匾,上面写着三个漆金大字“合家欢”。正有许多爱听戏的戏友从门口进进出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张巴掌大小的花花绿绿的戏票。
楚凌抱着的除了零嘴儿还是零嘴儿,他可没有什么戏票,于是拿胳膊怼了下姜迟的手肘,试探性地问道:“你看那些人手里拿的是什么?”
“还要这种东西?”姜迟皱了下眉,状似第一次来不知道规矩的样子。
其实姜迟早就得知合家欢要凭票进入,不过为了给楚凌一个“临时决定”看戏的假象,他没有事先买票。
“等着。”姜迟拍了下楚凌的肩膀让他放宽心,向着门边正讨论戏曲内容的两个男子走去。
“李兄,今天唱什么你知道吗?”
“好象是《一箭仇》吧,水泊梁山,是场好戏呢。”
“两位,一锭银子,把你们的戏票转卖给我如何?”姜迟道。
那两人正聊得热闹,突然间姜迟过去有些没反应过来。
姜迟也没等对方回话,直接夺过二人的戏票然后给他们一人手中塞了十两银子。
“这…”
“十两银子够买十张的了,我们走吧,下次再来。”
“……”楚凌目睹了姜迟是如何把票“抢”来的全过程,微张着嘴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姜迟倒没觉得自己此举有何不妥,将手中的票在楚凌面前晃了晃,甚至得意地对他挑了下眉毛,道:“瞧,现在我们也有了,进去吧。”
楚凌再次无语,却在低下头的那刻勾起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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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一箭之仇(下)
进门之后楚凌才发现合家欢里面的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要大的多,中间是一个高约三尺,五丈见方的戏台,四周都是供人看戏的座位,整个戏楼分为三层,呈“口”字型将戏台围起来。根据看戏位置的不同,那些座位的材质也不同。
有垫了皮草的上座,有一般的竹椅,还有简单用木头钉起来的小板凳。因为身份地位的不同,每人拿的票也不相同,凭票入座,自然坐位也有所不同。
楚凌他们应该是比较幸运的,姜迟“抢来”的两张票是紧挨着的雅座,就在第一排正对戏台的位置。
彼时台上唱戏的是个青衣,楚凌听了几句,大概是白娘子《水漫金山》那一场。无论是身段还是唱腔表演等,那女子都很到位,看来合家欢能吸引这么多人排队看戏的确是有它的资本。
楚凌坐下,将瓜子花生芝麻糖全部打开来,放在面前的一张用来放茶水的小桌上,捏了一把瓜子“卡啪卡啪”得磕起来。
姜迟进戏班后看到自己提前安排进来的人都已经到位了,于是示意他们等自己的命令,见机行事。
楚凌嗑完一把瓜子再去拿时,发现姜迟有些心不在焉的,好像没有在看戏,而是眼睛乱飘,最奇怪的是…他竟然不嗑瓜子!于是一边拿了块芝麻糖咬得嘎嘣脆,一边问姜迟:“你怎么不吃?”
“咳!”姜迟把眼神放在戏台上,一本正经道:“我怕一会儿舌头疼,你也少吃点儿,专心看戏。”
说话的功夫,台上的那场戏已经唱完了,换道具和背景时班主上台介绍下一场戏的名称。
班主洪亮的声音响起:“我马大班真是三生有幸才能请到诸位贵人前来捧场看戏,这不,明个儿就是端午了…”
“!”楚凌手一颤,一把瓜子噼噼啪啪掉了满地。
“怎么了?”见楚凌神色有异,姜迟以为他看到了什么。
楚凌缓缓转过头,问姜迟:“今天…五月初几?”
“五月初四,明天是端午,怎么了?”姜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感觉楚凌的声音有些颤抖。
“初四…”楚凌讷讷重复了一遍,脸色突然有些发白。
“粽子节、赛龙舟,不都是为了纪念先烈屈原么。所以说,今个儿咱们也唱个热闹的,大家都热血沸腾沸腾,明天好有力气划龙舟!”班主还在继续说着,“所以我们接下来唱一场水泊梁山的好戏,《一箭仇》。
楚凌拉起姜迟的手,猛地站起身,道:“阿迟,我累了,我们走吧。”
姜迟没动地方,他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楚凌这么着急走,莫不是怕秦善暴露?把有些失魂落魄的楚凌按在座位上,姜迟淡笑,“来都来了,不差这一场戏。我答应你,看完这场我们就走。”
“可是……”楚凌张张嘴,欲言又止。
刚才听到班主说明日是端午时,楚凌突然记起前世的今天,姜迟遭到刺客暗杀险些丢了命去。那时他在凤梧宫,并没有亲眼所见是何人伤了姜迟,只是听小桃说姜迟被人一箭射在了心口,箭上似乎还淬了毒。
如果一切都按照前世发展的话,今天姜迟就算不丢了性命也会身受重伤。
想到此处,楚凌没来由的心慌起来,他不清楚自己为何在被对方伤的那么狠之后还会有这种奇怪的念头,但他十分清楚,自己并不想看到姜迟受伤。
心里乱成一团,楚凌岂还会有看戏的心思,可是姜迟好像对接下来的戏很感兴趣的样子,他也没办法左右姜迟的决定,只好安静坐着,森林木默默告诉自己只是一场戏的功夫不会这么倒霉刺客偏偏在这里,半个时辰后他们就可以回去了,只要回到宫里姜迟就会安全了。
这样想着,楚凌心里平静了一些,他抓了把花生剥着。
这时戏台上已经开始有人登台开唱了。
楚凌不知道这是《一箭仇》的第几场,但是当看到手持弓箭的史文恭出场时,他突然觉得浑身冰凉,身子僵硬的动弹不得了。
虽然对方脸上画着浓重的油彩,穿着宽大繁重的戏服,但从对方走路的姿势以及向姜迟看过来时带着愤恨的眼神中,楚凌还是认出了秦善!
这出戏,竟然是秦善唱的!
一把弓!一支箭!
楚凌脑子里“嗡——”的一声,手肘一动碰掉了桌上的水杯,“啪”的一声脆响,那杯子烂成了数瓣。他顾不得许多,拉起姜迟刚要起身,却被姜迟暗暗发力摁在了凳子上。
“别急着走,好戏才刚开始。”姜迟看着台上的秦善,话却是对着楚凌说的。
楚凌猛地转头瞪着姜迟,他突然有些听不不懂姜迟的话,对方的“好戏”指的是《一箭仇》还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秦善的存在?
姜迟淡淡瞥了楚凌一眼,道:“好好看戏。”
秦善扮成的史文恭一边与“晁盖”周旋着,一边暗中观察着姜迟的动作。
方才他在台下无意看到姜迟与楚凌在,而且姜迟没有带侍卫,于是觉得这是一个刺杀姜迟救走楚凌的好机会,这才临时与原本的“史文恭”扮演者换了装扮登台。
视线与秦善相对,姜迟露出了个别有深意的微笑,他手心,楚凌被握着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无论是姜迟还是秦善,楚凌谁也不想他们受伤,他只希望前世的刺客不是秦善,这样今天他们就可以安安稳稳听完这场戏。
搭弓、瞄准、射箭!
“史文恭”将一连串动作做到位,对准了“晁盖”,楚凌刚要松口气,对方却箭锋一转,“嗖——”向姜迟射过来。
“当心!”楚凌没有多想,下意识推了姜迟一把,于是那只箭便堪堪射在了他的左肩,楚凌“嗯”一声闷哼,热辣辣的痛意很快扩散开来。
“子凌!”没想到楚凌会为自己挡箭,姜迟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接住从凳子上滑落的楚凌,心痛如绞。他自以为楚凌是因为心虚,因为担心秦善才会坐立难安,却没想到对方为了自己可以生受那一箭。其实出宫之前姜迟料到秦善见了自己会动手,所以提前穿了金丝软甲在身上。
楚凌…根本不用替他挡那一箭的…
见有人受伤,隐藏在暗处的影卫开始忍不住要有所行动,但姜迟没有下令他们也不敢擅自行动。
秦善一击未中,但人群已经开始暴动起来,大家都尖叫着往外面跑,所以他错失了再次袭击的时机,虽然见楚凌受伤他心里着急,却也明白此地不能多待,于是趁乱跳下戏台要逃。
见秦善要逃,姜迟一边抱着楚凌,一边打算发出事先的暗号命令影卫追上去捉人。
楚凌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靠在姜迟怀里,弱弱喊了声:“阿迟,好疼…”楚凌不傻,如果之前还不能明白姜迟口中的“看戏”指的是什么,现在看到秦善暴露而姜迟对一边打着手势,他也该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