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画匣,轻轻吹掉上面的灰,楚凌小心翼翼地把画拿出来,一点点打开了卷轴。
只见平铺的画布上画着一位少年,那人虽然不说与楚凌完全相似,却也是有九分□□在的。
大而亮的眼睛,清淡的眉毛,厚薄适中的唇,墨黑的长发挑起几束挽在发顶,活泼而富有朝气,尤其是少年扬起的嘴角,让看的人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楚凌怔怔的望着那副画,想象着自己在姜迟眼中应该是怎样幸福快乐的模样,忍不住嘴角上扬起来。姜迟待他极好,若不是重生一世,若不是他放下了曾经,他怕是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姜迟可以那么温柔的对他,疼他,护他…
可当画卷一点点向下打开,楚凌唇边的笑意却一点点凝固。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画上写着的,根本不是“白头吟”,而是“相思赋”!这不是姜迟画给他的那一幅!
为什么会这样?楚凌有些慌,手颤抖着把画完全打开,只见落款处分明写着“景帝三十九年赠于子凌,以此为念,愿长相伴”,又有一戳小印刻着一个“衡”字。
“景帝三十九年”也就是五年前,“衡”是姜迟还是太子时的封号,而“子凌”…楚凌不会自欺欺人地以为指的是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楚凌拿着那幅画自言自语地喃喃,然后疯了般去翻找书架,就算把书推到在地也不顾,嘴里低声喊着:“在哪里…在哪里…”
他在找姜迟画给他的那一幅,他要证明是自己记错了,姜迟画的那幅与手里这个不一样!凌云亭上姜迟作画时,眼中看的是他楚凌,心里想的是他楚凌,纸上画的也是他楚凌!
不是“子凌”!不是这个画里的“子凌”!
“不是这样的…不是…”楚凌翻找着书房的每一个角落,好几次都把书架撞倒了。
“啊!呃!”被倒下的书橱绊了一跤,楚凌一下趴到在地上,手心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但他顾不得伤口,因为地上,有一个画匣,比刚才那个新一些。
“……”楚凌爬过去,把画匣抱在怀中,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抹去了上面的灰,“不是…我不是…”他自言自语道,却没有勇气打开画匣。良久,期望证明自己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他狠狠心取出来画,打开来。
“不!”楚凌大叫一声,把画丢出去好远。一模一样,除了题词不同,上面的任务与景色一模一样!
难怪凌云亭的柱子上被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凌”字。
难怪当初作画时姜迟不用几笔就画完了,甚至都没有看他几眼。
因为,凌云亭是姜迟与“子凌”常去的地方,而画中人一直都在他心里,根本不用看楚凌啊!
被姜迟叫了太久的“子凌”,楚凌险些就快忘记了“子凌”二字是他来姜国做质子时被姜迟所赐的名字,是个假的!若不是这幅画,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原名叫“楚凌”,忘记了元华宫的日日夜夜,忘记了姜迟对他做的种种,要把自己活成另一个人了!
“阿迟,皇都根本没有一个墨子凌啊,萧惘不会信的。”
“不,他会信!”
当时姜迟敢如此笃定,就是因为真的存在“墨子凌”这个人吧。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来招惹他?
“倾尽此生,我只要子凌一人。”
“子凌,我们可不可以有绵长的一辈子?”
“子凌,我不舍得留你一人在世,又怎么舍得先你一步离开?”
“子凌…”
“子凌…”
“阿迟,我终究还是爱上你了。我爱你,阿迟…”
为什么,重活一世,当他终于肯放下一切,放下刻骨铭心的仇恨,甚至放下自我…去奋不顾身的爱一次时,却让他发现,自己曾经遭受的一切全都不属于自己?包括爱恨?
姜迟,你爱的是墨子凌吧…你要苦苦追寻,哪怕伤害也要不惜一切留在身边的也是那个墨子凌吧。
那么,我算什么?一个替代品,一个你用来聊以□□的替身?
我早知道你是姜迟,我叫楚凌,我们在一起会是凌迟。可是,我没有想到,这场酷刑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疼。
“我多么艰难才爱上你…我宁愿恨我自己,也选择去爱你…可是…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望着眼前两幅一模一样的画,楚凌慢慢收紧五指,好恨,恨不能就此把这两幅画撕碎,恨不能把那个卑微到尘埃里的自己撕碎。为什么会爱上姜迟,为什么要如此作践自己,把自己活成一个替身?
“为什么…姜迟,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唔呃…噗——”从胸口涌上股闷气,喉头一甜,楚凌没忍住“哇”喷出口血来。
当血雾在眼前弥漫遮挡了视线,天黑了下来,楚凌看到地上的两幅画,画中少年的身影逐渐重合,化成一人。勾起唇角,楚凌痴痴地笑了,心中眼中,却是寸草不生的荒芜,有什么在迅速枯萎,死去…
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心,以及对姜迟刚刚冒头就开始疯长的爱。
死了也好,楚凌想,心死了就不会再犯傻,也不会再感到痛了。
第57章 情至将离
小桃取了笔墨回来,等了好久都不见楚凌,心想着许是书房里东西太杂乱楚凌找不到那幅画,于是想去书房帮着找。
刚走了两步就看到楚凌回来了,只是对方的样子把她吓坏了。
只见楚凌衣服被刮破了,束发的玉冠歪歪斜斜的,发丝散乱目光呆滞,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甚至苍白的脸上嘴角还带了一道血线挂在下颌。他手里拿着一幅画,一步一个踉跄失魂落魄地走着,甚至连小桃已经在他身边了都没有发现。
“殿下?”小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楚凌变成这个样子,怕得声音里都带了一丝哭腔,道:“您这是怎么了?”
“我…”被小桃拉了一下,楚凌回过神来,呆滞木讷地看了她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到正殿了。
“殿下,您怎么了?”小桃又问了一遍,“怎么伤成这样?”
“没事…”楚凌怔怔道:“不小心绊了一跤…摔在地上了。”
“怎么摔这么重,嘴都磕破了…”小桃不疑有它,心疼道:“奴婢去找个太医来来看看吧。”
“不用了,我没事。”楚凌缓缓道,除了嘴在动,面部其它都几乎是静止的。
小桃觉得楚凌回来后有些怪怪的,跟变了个人似的,让她有些怕。可是明明看着还是原来的楚凌,不是别人,又觉得兴许是自己想多了。看到楚凌手里的画,想起楚凌说过要在上面题词的,于是道:“殿下,笔墨我已经准备好了,您既然找到画了,是现在就要题词吗?”
“题词…?”楚凌讷讷地重复了一遍,低头看着手里被他紧攥着恨不能捏碎的画轴,又看了眼小桃已经备好的笔墨纸砚,“呵呵…”他凄笑一声,凉凉道:“是了,是要题词的。今日本是他的生辰,子凌…该为他送上一份贺礼。”
“只要殿下送的,不管是什么皇上都会喜欢的。”小桃笑道,跑到书案旁边兴冲冲地给楚凌磨墨。
……
“我不仅想要你的人,还想要你的心,难着呢。子凌,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
姜迟,你的确太贪心了。既然你心里念着你的子凌,又凭什么想要我的心?你配吗?
可是为什么一想到自己在姜迟心里只是个替代品,一决心去恨他,割舍所有才萌生不久的爱意,他的心会这么难受…就好像有一把钝刀在刺戳着心脏,一下不会流血就再来一下,可是会痛啊。
姜迟,我难受,你知道吗?
“皇上画的还真的跟您很像呢!”看着画上的少年,小桃赞叹道。
楚凌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把画铺在书案上执了笔在题字了。听到小桃的赞叹,动作一顿,“啪”有一点浓墨滴落在了画上,少年右眼角偏下的地方,像极了眼泪。楚凌回神,淡淡道:“你也觉得像?”
“可不,除了画上是笑着的,您却不常笑之外,其它都一模一样呢!”小桃道。
“连你都发现我不常笑,我和他…呵…”楚凌摇摇头,重新沾了墨汁在昔日姜迟未完成的诗句后补了“相离”二字,叹道:“只有我们两个在自欺欺人而已。”
“自欺欺人?”小桃不解,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歪着头看楚凌。
楚凌没有回答,望着画上隽秀的两个字,楚凌想也许冥冥之中已经注定。姜迟求得是“一人白首”,而楚凌注定与他只能“相离”。
如果为了爱,他可以舍弃自我放下仇恨留在姜迟身边。但明知自己在对方心里不过是一个替代品,若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自欺欺人地继续留下,那么楚凌不仅仅会恨姜迟,更是会恨自己。
收回思绪,楚凌吹干墨迹,把画卷起来交给小桃,道:“皇上来了就把这个给他,我有些累了…要去休息。”
“殿下不要亲手交给皇上吗?”小桃道。
宇。
熙。
独。
家。
“不用见了。”楚凌缓缓道,转身向内殿走去,“小桃,你去让人送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是,殿下。”小桃道,楚凌一身狼狈的模样的确该洗一洗,真不明白摔一跤会这么严重,看起来精气神儿都丢了一半的样子。
很快有几个小太监送来了热水,待人退下后楚凌散了头发退下衣服,缓缓坐进了浴桶。
撩起一捧热水浇在身上,温热的水流缓缓滑过肌肤,明明是清水,干净而透澈,他却觉得无比的肮脏,肮脏到让人想吐。
身上的每一寸,每一道伤,都被那人玩弄过了。有强迫的,还有他自愿的,甚至最后,是他自己跟姜迟要的,求的。
“好脏…”楚凌喃喃,抓起一块布巾狠狠搓着身上,只要胳膊够得到的地方他都死命搓着,直到把细嫩的皮肤搓红了,破了皮,却还是不肯停手。望着胳膊上一道红红擦痕,他觉得有些刺眼,于是更加拼命的去擦,想要把红色抹去,然而越擦越红,伤口越来越大。
“脏…好脏!”楚凌固执地跟自己较着劲儿,好像要拼命发泄什么似得,他不管不顾得搓着,有一股气在心里憋着,如果不发泄出来,他觉得自己可能会疯掉。
实际上,他已经疯了。想象着曾经的鞭痕,想象着雪地里小桃的惨死,想象着金色的锁链,想象着国破家亡的惨象…最后全部化成一幅画,画上少年笑如暖阳!
“为什么?!为什么?!啊!”见搓不干净身上的痕迹,他气得把布巾丢出去,狠狠用手拍打着水面,激起一串串水花“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是、是因为脸吗…”一瞬间,他怔住,不再动作。
水面渐渐平静下来,透澈的水面宛如一面镜子,倒映着楚凌的脸,一张带着怨气和疯狂的脸,却是那么的惨白而让人心生怜惜。
“没错,就是它…”楚凌道,望着水里的脸,他伸手去抓,然而倒影而已,一抓就破了,等到水面再次平静时又从新出现,楚凌气恼地瞪着水里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冷冷道:“都是你,为什么要跟他像,为什么…”
试了几次无果之后,楚凌渐渐安静了下来。其实他心里清楚,自己如此折腾不过是想要发泄而已,折腾地太久有些累了,就什么都不会想了。
靠在浴桶边缘,楚凌缓缓合上了眼睛。
淮南王私自打造兵器,意图谋反之事已经证据确凿,姜迟正暗地里布局计划一举扫清淮南王在朝中的势力。不过对方是两朝元老,先皇在位时深得器重,几十年下来在朝中树大根深,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连根拔除的。
退朝之后,姜迟传召了陆何等老臣,还有洛风等人,商议了下对策,到了午膳时分就去凤梧宫接楚凌。
昨晚与楚凌说的好好的,今天那人就要搬去承乾宫以后都和自己住,想到此后每晚都有楚凌在身边,早晨一睁眼就可以看到对方,姜迟因为公事沉重多日的心情也轻松很多。
到了凤梧宫,姜迟没看到楚凌,只见到小桃自己在院子里整理楚凌收拾的衣物,于是道:“小桃,这么就你一个人在?”
“回皇上,殿下早晨去拿画,摔了一跤,身子有些不舒服这会儿在屋里睡呢。”小桃福了福身子对姜迟行礼。
“摔跤了?”心中一紧,姜迟道:“太医看了没有?”
“殿下说没事,只是擦破了点皮而已。”小桃道,想起楚凌说要把画给姜迟,于是她跑去旁边拿了画,道:“殿下说您来了让奴婢把这画给您,就当是生辰的贺礼了。”
“画?”姜迟一愣,接过来,见是之前自己送楚凌的那幅,又看到“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已经被楚凌完善了,登时喜上眉梢。他以为楚凌早就忘了要题词的事,却没想到对方一直都记得,而且还题了!
“好,这个礼物送的好!”姜迟笑道,恨不能立刻就去把画挂在自己寝宫整日都能看到,不过他现在最想看到的还是楚凌,于是道:“子凌现在还睡着?”
“已经睡了两个时辰了。”小桃道,“殿下从书房回来时脸色不太好,嘴角还带了血。奴婢说要请太医看看,别是摔得重了,但殿下不让…”
“血?”姜迟皱眉,心里突然有些不安。把画交给小桃,他道:“你先拿着。”然后快步就去敲门,边敲边道:“子凌,子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