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叶生一怔,却是看着师兄那羞赧的脸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似有所觉的赵长清抬头看他一眼,搁下手里的书册,那清冷的眼里泛着一丝关心。
“没。”叶生赶忙摇摇头。话刚启处,却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说呢?说容谦与他意乱情迷?还是说他与容谦过了经年的往日,留了一地的念想?
叶生叹了口气,却越叹越怅惘。
“和容谦吵架了?”赵长清起了身来,用帕子把他嘴上的糖渍擦干净。
“还是。你惹他生气了,让我帮你哄?”赵长清笑一声,垂眸看自家已经快成大人了的孩子。
这些年他与容谦相濡以沫,磕磕绊绊,这个样子却是多久都没见到了。
“不曾。”叶生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情。那红唇被紧紧咬住,显得怔忡。
忽然,叶生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鼓着勇气问赵长清。“师兄,真的很喜欢罗桐?”
叶生眼神清亮,透着股执着,那不带着恶意的窥探,最为单纯的发问却是最让人不能搪塞。
赵长清倒是不忸怩,呆滞一瞬。轻笑道。“连你都看出来了?”
“嗯。”叶生重重点点头洞中仙。他并不歧视扭曲的爱情。实际上,最扭曲的人却是自己。他对着容谦的心思,连着容谦都能知道,更何况那些心如明镜,又旁观者清的人?
可叶生却是不知道,师兄到底为何选了罗桐。
莫说日久生情。他连着情到底是什么都不知晓。
本以为自己的心愿是和容谦常笑到白头。可笑的是,他的容谦却不是容谦。
叶生从未感受到比此时还要迷惘的迷茫感。
他不知为何,明明心里眼里满满装着的是容谦,明明盼望着的是容谦,明明豁出了命也要保护的是容谦。自己却在容谦投桃报李后龟缩成一团,产生了那么多的不确定感。
终是心里不安罢了。
更可怕的是那心里的不安一寸一寸地漫延出来,正在剥离出那潜藏已久的黑暗记忆。那黑暗的压抑的记忆慢慢吞噬着他的一切,让他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到了现在,他连着那份情都产生了质疑。
“无所谓选。”赵长清声音很清。那空谷似幽兰的冷清绕在他周围,却带着缱绻的温柔。“人生如逆旅,你看不见头,回不了首,不管走哪一步,由着自己开心就好。”
他从来没选过罗桐。是罗桐缠上了他。
他们在日子里磕磕绊绊,待到发觉时,那寂寥长漫漫的路上,已然少不了他了。
无论怎么过,那日子一天天,都是自己的。过一天少一天。既然能开心点,又为何要拒绝?
赵长清不知叶生在纠结什么。却知道,他不开心。
自家的孩子,自己在心里堵了一堵墙,兜兜转转里,失了快乐,没了最初的欢颜。
这样不好。
“你若是不开心,便在这里住些日子便是了。”赵长清微微蹙起了眉,将叶生的惆怅看在眼里。
“嗯。”叶生低喃,神情恍惚。
师兄是为了开心,可自己是为了什么呢?
一瞬间那以前义无反顾的坚持,没了依靠,片刻间崩摧离析,没了原本的模样。
为什么是这样呢?叶生想。
明明,那是自己心慕的容谦。
作者有话要说:
嗷。我觉得这时候才是最虐的。小攻吐露了心声,小受却慌然失措,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到底是不是容谦。
最根本的质疑才为恐怖。吼吼。今天完结不了了。emmmm。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T^T最后的地方才最难写。
第114章 突然 [VIP]
叶生在寒琴小筑住下了。最根本的影响就是罗桐回来后炸了锅。
“你怎么就想着来这儿?”愤愤不平的罗桐看着睡自己床,卧自己榻, 坐自己椅子, 喝自己茶的叶生,油然生出一种“一山不容二虎”的愤慨来。
可惜, 这股愤慨没有维持多久。就被赵长清将他赶回梅花小筑打断了。
任凭罗桐求饶后悔都没用。赵长清冷着一张脸,让他自己出去。
后知后觉的罗桐这才想起,该是有人借题发挥了。
这是在怪他今天早上急匆匆就走了?
回梅花小筑的罗桐摸了摸鼻子, 忽然觉得自己也不是太冤。
昨晚上那人肩头醒目的蝴蝶胎记,着实是太过让人意外了。
那红色的印记,与他曾经见过的,太过相似。
………………
叶生没想过自己会在这山上待上那么久。
春去夏来,夏走秋来。叶生觉得自己数了日子, 却发现,那真实的日子过得比他数得快得多。
他也不知在想什么,事实上,发呆的时候却是比自己思量的时候多得多。
多得让叶生有些恍惚。
容谦一直没来找他, 像是没了这个人般。像是他做了一个清冷的梦。
山中静太古,这儿变成了被世间遗落的桃花源。
叶生每天里跟着赵长清,跟着他起床, 跟着他下山,跟着他读书,跟着他弹琴烹茶。像个小尾巴。
赵长清也不劝他。他们师兄弟就在这高山上与世隔绝。
罗桐早下山了。偶尔上来后脸色凝重, 呆不了多久就又下了山。听闻京城里有些反常。
叶生却恍然未觉。除了呆呆傻傻地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
没人知道, 他什么时候下了山,也没人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云王府。
起风了。木叶萧萧。
京城里如往年一般入了秋。
叶生在马车里看了眼大门紧阖的容王府,高大的朱红色府门上那两个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陈三儿,去云王府。”叶生咬了咬唇,放下手里的车帘。深吸了口气,试图平息心里的慌张。
他已然顺着官道从宫门前到容王府走了一圈。
宫门已经戒严了,这个时候,他已经进不去了。
除非,那个人带上他。
云王府门前,云王青衣蓝裳,久违地穿上了面圣的亲王礼服。
庄重的衣服遮不住那张色若春华的脸。可惜,那张脸上沁了寒冰,此刻凛冽着那双本该柔情似水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儿?”云王府的马车停在府门前,云王刚要上马车就看到不远处的叶生正翘首盼着他。
“带我进宫。”叶生直愣愣盯着他。手里牢牢抓住自己的衣角。直走到离他三步远才停下。
“容谦会让你这个时候进宫?”云王挑挑眉。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时候不是该把他送的越远越好?
皇宫里还不知是什么情形。那些如云王这般聪明的,早早地闭门阖府,静静等着狂风刮过。
可惜,这次想躲都躲不过去。
“带我进宫。”叶生沉沉看着他,不回答他的话。
“偷跑出来的?”云王皱皱眉。片刻却莞尔。“你回去吧。你想做甚与本王无关,你这条命,本王却要顾及别人保下你的小命。”
“带我进宫。”叶生仍然倔强地站在原地与他僵持,眼里泪水倏地落下。“带我进去。我娘在里边。”
他不知容谦在做什么。前世的元光十八年,同样的这一天,容谦带着他进了宫,提着那染血的剑,大杀四方。
他被拽到皇上床前,苏贵妃伏在他床边哭。
皇上却在看到他后,念着要杀了自己。
前世的皇宫乱成了一锅粥,今世里,只会更乱。
可苏贵妃已然失宠了。
谁胜谁负还未可知。他不能扔着苏贵妃不管。
“你知道什么?”云王眼神一扫,透着股耐人寻味来。“上来。”
马车疾驶,扬起层层灰。马车里的人稳坐安然。云王正在看小心翼翼缩在马车角的叶生。
那孩子倒是长得快。直挑挑的身子窝在马车角与小时候一点也不同。那张脸出落地更像他娘了。红红的唇,挺翘的鼻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加上那双远山愁黛的弯眉。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初见他时,他还是个刚到人膝弯的孩子。人生如棋局,白驹过隙间,连着他一眨眼都被困于棋中。只是,他可能走出那困顿?
云王忽然勾了唇,笑得恣意。兜兜转转里,他想知道还有谁能将这厢情缠看得清楚。“你既然知道苏贵妃是你娘,必然也知道往昔的那些破落事。”
安静的马车里,云王忽然发了声。那潋滟的眼里望向叶生,不知在探寻什么。
“你可知,外边正在干什么?”云王轻轻扒开那车窗帘。
那疏冷凉意立时就灌了进来,叶生打了个寒噤。往窗外一撇,却看马车走着的官道上一队队禁卫军相对着与他们匆忙而过。
“皇上病危。太医院的御医从今日早晨到现在都还在乾清宫候着。这个时候,戒严了皇宫你可知什么意思?”
叶生猛地回过头来,心里沉沉,像是坠入了无尽深渊。
皇上忽然病危,为什么这一世他告诉了容谦皇上还是会病危?
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的。
宫里戒严了,要么是防人乱了,要么是已经乱了。
还有最重要的。皇上要去了。
………………
乾清宫外,天气倒是清朗。那日光却没什么力道。容谦被容凌推出门外,俯眼看阳光散散洒在那百层石阶上。
有人袅袅迤逦而来,那生莲步子不疾不徐,在冰冷威严的石阶上开出朵温柔的花儿。
“几年不见。苏贵妃过得可好?”容谦抬眼看那那女人仿佛永远被停了岁月的剥夺,永远灿若一朵明媚的海棠花。
那仿佛永远都不会失仪的女人,正蹙着眉看他。“生儿如何?”
她看惯了富贵烟云,连着那皇恩圣宠都能不屑一顾。可孩子,她却只有一个。
她被冷落了三年,三年里,最心痛的却是他的生儿不能被自己看着长大。
第115章 惊变 [VIP]
“我如何,娘娘怎么不自己看?问他作甚?”叶生叹了口气, 一溜烟跑过去, 红着眼睛看着苏贵妃。
真是有,好些个时候没见了。
“娘娘瘦了。”叶生细细看她, 看她那瘦出下巴尖的巴掌脸上杏眼盈盈,平白地现出娇弱来。“该多吃些才是。”
“你,你怎么来了?谁带你进来的?”这合该团圆唏嘘的时候却被一声询问打断。
叶生这才转过身来望着容谦。
容谦白着脸, 薄薄的唇紧抿着,狭长的眼睛透着股平静的冷。
这是他生气的样子。
若是往日,叶生该小心翼翼地想办法撒娇耍赖变着方儿的插科打诨了。
而今却只望着他那张脸叶生就提不起精神来。“我为何不能来?”叶生深吸口气,也静静回看他。
容谦目光一沉,那无波的眼里闪过狐疑, 却在片刻间收了神色。大局为重。容谦握紧拳头,轻皱着眉头,看了眼叶生,对着身旁的容凌使了个眼色。
“王爷莫担心, 不是还有奴才?您就别再使唤容凌了。”一旁的陈三儿看了容凌那张瞬间铁青的脸,笑嘻嘻出了声。
这个时候,也就只有陈三儿还笑得出来了。
“进来吧。皇上宣娘娘多时了。”容谦还是将眼神从叶生身上移开了。微阖眼眸, 淡淡说道。说罢,率先被容凌推着进了内殿。
叶生便拽着苏贵妃的手,径直随着他进去。
乾清宫里人倒是不少。里里外外候着的宫女太监太医们在旁边的禁卫军注目下连着大气都不敢出。
叶生咬了咬唇, 紧紧拉着苏贵妃的手。冷笑一声,稳住被气得发抖的身子, 激动的不能自已。果然是如此吗?
“皇上病危,容谦却率先调了禁卫军进宫,说是保护,实际上什么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太子已然坐不住了,今日里,过了正午那外城的兵马就要强攻进去。”云王笑看着马车角落的叶生,仿佛是在与他开玩笑般。
“你日日跟着容谦可知道他狼子野心?本王还以为他会扶你上位,如今这手段,连帮你争皇位的劲儿都省了。”云王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这容谦这招出奇制胜,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我不妨与你说。皇上的毒与我逃不了干系,太子的兵马也是我暗中相助的。却不曾想,让他截了胡。你说我亏不亏?”云王不管不顾已然抖若筛糠的叶生,眼里透着森冷的寒意。“你却在这时候找上了我。生儿啊生儿。你陪着他那么些年,你说那人胸中丘壑万千,会不会哪怕顾念一丝你?”
“我猜不会。”云王嗤笑一声,眼里灼灼望向叶生。“可我还是想看一看嘉礼到底生出来个什么样的儿子。”
“生儿,我送你进宫,你不妨一会儿去看看如何?”
“看他会不会带你进了乾清宫,看他会不会在你面前露了凶意。”云王幽幽吐出最后一句话来,讳莫如深地看他最后一眼。
眨眼间,那疾驰的马车里只剩下了自己。叶生在空阔宽大的马车里喘着气,将头抵在马车壁上,只觉得那本就沉沉的心口锥心地疼。
云王口中那个包藏祸心的人怎么能是他的容谦呢?
可心里却在问,为什么不是呢?
他从未瞒过自己,是自己在心里筑起一道墙,那墙隔住了容谦心里所有的计较,只愿意看他心中的如玉谦谦公子。
这些他心里门儿清,却在容谦回应他那份隐秘又扭曲的喜欢时,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