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院子叫什么?”叶生颤了颤,紧张得连陈三儿手里的莲子都忘了拿。
“唔。”陈三儿索性自己塞进了嘴里。“没看呀。便是看了也没用。奴才又不识字。”陈三儿一脸随意。
“你,在逗我?”叶生脸色瞬间阴沉。
“没,没啊。”陈三儿这次感到了那浓浓的低气压,哆哆嗦嗦道。
算了,估计真的傻。叶生闭上了眼睛,有些绝望。“那以前在山上,师兄托你买东西你怎么记得?”叶生尤不死心。
“嘿嘿,那个啊。世子,不瞒您说,奴才脑瓜好使啊,便是只说一遍的东西,奴才也能一字不漏地记下来。记些那么个小东西有甚困难的?”陈三儿洋洋得意。
叶生这次是真的绝望了。猛地爬起来小手捏着陈三儿的娃娃脸狠命地搓了搓。咬牙切齿道。“你怎么就那么蠢?那么蠢?”
“那你进了院里可看到了那院子里有什么特别之处?”叶生只能旁敲侧击。那怡墨院里的院角落里有一棵好大的杨树,杨树很普通,可成年人才能合抱起来的杨树还种在院子里倒是很少见。是以,陈三儿若是能确定有杨树也就可以了。否则他方才说的那些,也极有可能是哪个不受宠的贱妾呆的地方呢?不过,他倒没听说过云王的侍妾之类的,但也不能确定没有啊。叶生想。
“杨树,杨树什么的奴才,也,也没看清啊。”陈三儿被他揉得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叶生人还小,手劲不大,疼倒是不疼就是捏得难受得慌。
“哦。”彻底放弃了这只蠢东西叶生反而冷静了下来,收了手。跟个斗败的公鸡一般,萎靡不振地坐在贵妃榻上光着小脚丫。
“不过。”陈三儿抚了抚自己的脸慢慢道。“那座院子坐南朝北倒是有些不同。”
“恩?坐南朝北?”叶生有些反应不过来。
“奴才过了那花园饶了夹道走得有将近一圈才找到院门。也不知云王府怎么会有这么一间怪屋子。”陈三儿兀自说着,将剩下的莲蓬剥了,莲子放在一处,莲心放在一处。
他摘得多,叶生怕是吃够了,他正好剥好了拿去孝敬张嬷嬷。嬷嬷劳苦功高,他看着世子倒是悠闲,可嬷嬷却是忙得脚不沾地,连口水都没喝。
是故,他也没注意到叶生那瞬间惨白的脸。
第12章 利用
是了,他怎么没想到?那屋子潮湿又不通风,回去得绕好大一圈怎么不是坐南朝北?叶生有些伤感地想。
原来,前世的自己在入局伊始就注定无法置身事外。原来,前世的自己初来乍到不是没人庇护,只是自己没有让他们庇护的筹码。叶生凄凉一笑,对这残酷残忍的地方感到悲哀。
他不傻,他反而很清醒。陈公公,张嬷嬷,云王,甚至是容谦对他不同的态度,无非是自己与前世迥然不同的反应。自己与前世想比无非是多了对自己所处局势的察觉和小心应对。前世自己是孩子,如今自己只是像个孩子。这不是孩子能玩的游戏,所以,当前世的自己怯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无情地抛弃了他。当他站在权利的漩涡中心,他被吞噬地一干二净,连块骨头都不留。
可他有什么错?叶生咬紧了嘴唇,粉嫩的嘴唇被他咬得直渗出丝丝殷红的血来却丝毫不觉疼。他只有六岁,六岁以前的自己无忧无虑,六岁以后却是要待在这不见血的修罗场。他连个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就要变成他们斗争的牺牲品。可他不想啊。他只想好好活着,好好地对容谦,好好地过好这辈子。
叶生看着陈三儿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剥莲子,利索干净地把莲子和心分开。不要的莲蓬壳随意地扔在地上,不带一丝留恋。
是啊,没有用的东西,又有谁会珍惜呢?叶生想。看着陈三儿他忽然有似丝残忍的冲动。
“陈三儿,滚出去。”叶生垂下眼眸说,小小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什么?世子”陈三儿还未反应过来。仍然头也不抬地认真剥莲子。
“我说你滚出去,听到没有?”叶生语气一厉,尖锐的童声撕扯着人的耳朵,仿佛张牙舞爪的幼兽。
“世子。”陈三一愣,停下手来,有些瑟缩地看着他,搞不清楚平日里脾气好好的叶生会变成这样。
“给我滚。”叶生一脚踢飞他身前剥好的莲子,莲子散落一地混杂在一堆莲蓬壳里。
“奴才这就出去,世子您消消气。”陈三儿被吓着了,有些犹豫地往门口挪,担心地看着他。
“滚。”叶生站起来,脸上泪欲落不落,脸色憋得通红,随手扔去一个大迎枕拼命砸去。
陈三儿忙不迭地逃出了门,关了房门。
“都是假的,假的。”叶生喃喃。“都是一群披着人皮的虎狼,都不是真心对我我。”叶生委屈地撇撇嘴才无声地哭了起来。
叶生忽然觉得有些无助,这些人,那些人,都不是对他好。都是无利不起早,不见猎物不撒鹰。都是,畜生啊。
叶生抹抹泪,委屈巴巴地趴在贵妃榻上哭得天昏地暗。孱弱的身子瑟缩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可怜极了,活像只被人抛弃的京巴狗。
有些悲,有些凉,有些无法言说的不甘与屈辱。
“你哭什么?”清冷入骨的声音,不带有一丝的烟火气,如松如竹地站在那里,看这个孩子如蛋白般细腻的脸上遍是红痕,泪水满布。
“你管我。”叶生抽抽噎噎地回答,试图止住这哭声。
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他明明连陈三儿都赶出去了。在外人面前丢脸太难为情了。
“你是我儿子,我是你父亲,我自然是要管你的。”那人皱着眉,语气淡淡。
看着叶生鼻涕含着泪水粘腻地粘在脸上还有一块即将掉进嘴里,颇有些嫌弃地从怀里掏出了块帕子来。“擦擦,鼻涕要掉嘴里了。”
叶生有些呆愣,还在消化前一句“我是你父亲。”一方雪白的帕子已然递了过来。
云王看他不动,微微叹口气,自己给他擦了擦,否则那鼻涕已然掉在了嘴里。
云锻做的雪白帕子,不知用什么香料熏过,特别的好闻,却也不是寻常女孩子用的那种半米远都能闻到的浓香。淡淡的味道,淡的只有那人拿着轻轻擦他鼻尖的时候才闻得到。
叶生好不容易止了哭声,看那人温柔地给自己擦鼻子,带着泪水的桃花眼半隐着上挑的红痕,真如春日盛开的桃花一般,闪着晶亮的眸子,漂亮极了。
“你是我父亲?”叶生小声问道。
他又怎认不出这人就是云王?那桃花灼灼的脸,清冷如谪仙的气质,纵使叶生与他见面不多也忘不了他。
昔日直觉他是清凌凌的闲散王爷,不问世事。谁又曾想?这人只是不屑于与自己为伍。
叶生想到这里,心里又不舒服了。这人只是觉得自己有利用价值罢了,那么温柔的样子都是装的,装的!
“唔,哇~~~~”这次叶生倒也不管丢不丢人了。嘴一撇,又是雷雨俱下,顺势还带着鼻孔里喷薄欲出的两管洪水。
“你怎么又哭了?”云王有些气馁,平淡的声音里好歹有了些起伏。
云王被吵得有些头疼,看着叶生嘴张得大大的,两只小小的鼻翼一张一翕,一双眼睛扑簌扑簌地掉着眼泪。忽然,捡起贵妃榻上散落的两粒没挑去心的莲子米,双管齐下,塞进了叶生的两个鼻孔里。
“唔。”哭声戛然而止,叶生看着惊愕地云王的动作,连哭都忘了,小小的鼻孔里被莲子米塞住更是忘记了呼吸。
那人笑了笑。又把方才那方手帕递给了他。轻柔说道。“再哭,我便把你的嘴巴耳朵全堵上。”
叶生彻底止了声,不敢哭了。委屈巴巴地结果帕子狠狠出口气把莲米弄下来,顺便把鼻涕眼泪胡乱地揩一揩。一双大眼睛惊慌地看着他,颇有些手足无措。
“为什么哭?”那人像个哄骗大灰狼般笑得叶生心慌慌。
“我,我想师兄。”叶生眨巴眨巴眼睛,小声地啜泣。
“想有何用?你师兄不在这里。”那人泠然一笑。
“师兄对我好。”叶生有些不服气。嘟起粉嫩的小嘴讷讷道。
“呵,难道这世间就只有师兄会对你好?”
“自然不是。”叶生回嘴。
“那你又为何只想着师兄?”那人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叶生的额头。“往日里你只与师兄在一起,自是只知道师兄的好,可,你又怎知,别人对你不好?恩?”
当然不好啊,自己又不是未经历过。叶生腹诽,却是不敢说出来。
“你们,你们都是有目的的,坏。”叶生更是委屈了,想想那些种种,真是伤心伤到了肝肠胃肺去。
“目的?”云王双眸一眯,透着丝精光颇为玩味地顶着叶生了半晌。
“你今年多大了?”
“六岁。”叶生缩了缩脖子,觉得这个人真是难以揣摩。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最好。
“六岁。生儿,你可知道什么叫生不由己,活不由己,罪,不由己?”云王的声音很好听,仿若寂寥无人的幽谷奏起的洞箫,不见得多美妙,却淸泠入骨。
“人生而有命,你打从谁的肚皮里出来难道可以选择?既生不由己,有人生来便是世子譬如你,有人生而为乞丐,譬如各个小巷子里遍地可数的孤儿,难道他们能活得像你一般锦衣玉食?再者,露宿街头的乞丐能为了争一口饭食丢掉性命,你难道说,他们如此就该死?既如此,没有那口饭会被饿死,有了那口饭便该死,或者他们为了那口饭中途已然丢掉了性命。你说,他们横竖都是死,活着便是有罪?”
“丢掉你那生而尊贵的想法,乞丐活着不容易,你就容易了?若有一日你被逼至绝境,若是连活着的目的都没有,你怕是连乞丐都不如。”云王眼里泛着笑,那笑意里却寒光闪烁。
“六岁了,能看透那么多,不简单。既为你父,我便教与你。生儿,我不知你自下山后看清了多少,唯有一点要记住,自你下山起,再没有人把你当做孩子。包括,你那师兄。”
云王说的柔软,轻声细语地娓娓动听。可在叶生耳中却不啻惊雷。
他不知从前自己有没有听过这番话,若是听过也定然没有听懂。否则,否则自己也不会真如他所说般,混混沌沌度日,到头来不如一个争食的乞丐。
“别人对你有目的,说明你还尚有价值。若是你失去了价值。”那人垂下了眼眸。
撞上了叶生惊惧的眼神。叶生已然面如土色,缩着身子抽搐着。
“抱歉,我太直白了。”云王看他如惊弓之鸟的样子,心里蓦地一软。
那双眼睛太像了,他终究是狠不下心来再说什么了。
好在他足够聪明。
那人叹口气,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看他身子猛然一僵,又讪讪地收回了手。
“父王先回去了。”那人说着,缓缓而去。
待走到了门口,驻了足。夜已擦黑,那人身上的白袍上的金丝边闪着冷光,那人回首看着贵妃榻的小人,轻启朱口,似呢喃自语,又似对叶生说。“人都是有心的啊,局里局外,谁又能说舍弃就舍弃呢?,活得难,何尝不是难得活?”
叶生茫然地看着那离去的身影失神。人都是有心的,不会说舍弃便舍弃,那为何?自己上一世众叛亲离?自己被关在忘忧宫里那么久,没人来救自己?自己在绝望里独自苟活,无一丝希望。
其实是怨恨的吧,叶生想。自己被当做一枚弃子。恨他们对自己那么好却说抛掉就抛掉。所以自己重生后那么惧怕那些自以为虚假的善意,唯有对早早被自己害惨了的师兄报以绝对的真心。
叶生空洞的眼睛流着泪,呆呆地跪坐在贵妃榻上。
可这些能怪谁呢?自己糊糊涂涂变成了扶不起的阿斗。母妃穷尽心力也将他扶不到那个位置去。容谦被自己害得永远站不起来。若说有负于人,那也是自己负了别人。若说怨言,那也只能怨自己。
冥冥之中,上天让他重活一生竟是让他赎罪来的。
叶生咬紧牙,狠狠地用袖子抹了把泪。既是赎罪,又何妨别人怀了什么样的目的来?
反是欠别人的,还了就是了。
屋外竹叶萧萧,归憩的鸟儿安静下来,倒显得那清脆的童音在空寂的黑夜里寥寥落落。
“公公,掌灯。”叶生哭够了,方想起来自己方才对着陈三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来。他就算只是奴才,却是一心一意为着他,自己这么喜怒无常,苦得却是像他这样的身边人。
门嘎吱一声开了来。叶生忙不迭地去看,举着烛台进来的却是张嬷嬷。
“公公今日不知怎地惹了世子,现在不敢见您,世子且担待一些,原谅他则个。”张嬷嬷举着烛台,有条不紊地把各个角落的蜡烛点亮。却在这屏风里放了颗拳头大的夜明珠。
“烛有烟,熏眼睛。世子用这个。”嬷嬷恭敬站在他身旁,贴着他耳朵与他说话。
烛光闪闪,叶生只觉得嬷嬷身上温暖极了。
“嬷嬷。”叶生撇撇嘴。伸手一抱,便抱住了嬷嬷。头颇为亲昵地靠着嬷嬷的腰蹭了蹭。
“嬷嬷替我陪个不是吧。生儿不是故意的。”叶生闷闷道,闻着嬷嬷身上的皂荚味觉得特别安心。
不知怎么回事,他重生后便喜欢抱着别人,还要蹭蹭才觉安心。师兄是,师父是,如今嬷嬷也是。
张嬷嬷看着叶生像个求奶吃的小崽子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轻拍着他的背,哄着他。“公公怎会生世子的气?做奴才的,便是遇上那些刁蛮的主子都得受着,何况世子敦厚善良?公公只怕他惹了世子不开心,莫哭花了脸。哭花了,这漂亮的脸就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