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了从前,温离早就按捺不住了,可昨晚被他那句话一刺,莫名生出些愧疚感。他知道此时直接离开,放霜明雪休息才是最好的做法,但心中欲念难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希望我留下来么?”
霜明雪沉默片刻:“听凭教主高兴。”
温离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的手:“本座还有些事要忙,你好好休息。”到底心中不舍,出门之际又道:“明天再来陪你喝药。”
霜明雪才松了口气,闻言眉头又皱了起来。
往后三日,温离果然每天都来看他,自从知道他有怕苦的小毛病,喂起药来便花样百出,诸如“小时候吃药哭不哭?”“你说一句喜欢本座,这药可以晚半个时辰再喝”、“亲我一口,最后这勺就不喂了”之类的话不绝于耳。
虽不如从前他肆意欺辱带来的伤害大,但也够叫人心烦的了。
这天喂完药,不知从哪弄来些荔枝,剥皮去壳,冰镇在琉璃碗中。温离捏起一颗,举到他面前逗弄他。霜明雪口中苦涩至极,看了看沾了蜂蜜的荔枝,忿忿转过脸,语气是少有的不痛快:“别拿我当三岁小孩!”
温离笑道;“我倒真想看看你三岁的样子。”自己尝了一枚,道:“好甜,你真的不吃?”
霜明雪恨不能将耳朵堵住:“不……”
他只发出一个音节,温离便已含着一枚荔枝凑到他面前,他下意识想推开面前之人,但温离托着他的后颈,让他没有挣脱的余地。
冰凉清甜的汁水顺着舌尖滑进口中,一瞬间冲淡了先前挥之不去的苦涩,他本能地张开口,加深了这个吻。
这算得上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
没有强迫不甘,也没有屈服□□。温离不知何时松开了钳制他的手,除了相闻的呼吸,再无多余的触碰。
他们像世上所有相爱着的情人一般,在甜蜜中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温离心口烫得厉害,像是有什么无法掌控的东西欲挣脱而出。这感觉并不陌生,先前在灵机大会,他一眼看到霜明雪时便是这个反应。只是随之而来的欲念如火,令他无暇细想这情绪之下的意义。
他一生霸道强势,所想所求无有不能抢到手的,霜明雪也不例外,至于他本人情愿不情愿,并不在温离考虑之中。
只是两年情爱时光一晃而过,温离渐渐觉得差了点什么。直到今日,他才摸清了一点头绪。
温离做事从不后悔,再来一次,他仍会在那一日将霜明雪带回来。不过仔细想想,之后的手段或许不必那么仓促,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其实可以慢慢消磨。
好在现在明白应该也不晚。
分开时气氛仍有些暧昧,霜明雪目光躲闪,不似从前的冷漠厌恶。温离抵着他的额头,声音极尽温柔:“……今晚可以留下来么?”
霜明雪嘴唇抿了抿,退开一点。
温离忙道:“……不做什么,就是陪陪你。”
霜明雪脸上绯红未退,像是有些困惑:“教主以前从不问我的想法。”
温离语气不自然:“那时候太喜欢你。”
霜明雪嘴角一动,像是笑了笑:“现在呢?”
温离握住他的手,身体不住朝他靠去:“现在……更喜欢了。”
霜明雪终于看向他:“要是我做了错事呢?”
温离失笑:“你能做什么错事?”觉察他有些不悦,立刻改口:“你做什么本座都喜欢你,也都会护着你,你只管安心养伤便是。”
许久,霜明雪点点头。
他们许久没有同床同枕,温离一躺下,便有些故态复萌之意,但听见霜明雪连声咳嗽,说话也带了些忍痛之意,到底没舍得像从前那般,只揽着人亲了一阵,便虚虚将他抱在怀里也就罢了。
温离满心餮足,不一刻便睡去。深长的呼吸响起之时,霜明雪睁开了眼睛,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冷冷地望着窗外乌云,任由那片浓重的阴霾落进眼底。
这相拥而眠的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子夜时分,侍卫疾步而来:“教主,十大门派遣人而来,两位长老请您去风罗殿议事。”
温离睡眠极浅,不想霜明雪比他起身的动作还快,他一手搂着人,安抚般拍了两下,道:“传了什么话?”
侍卫有些踟蹰,但听见里头冷哼一声,慌忙道:“十大门派要咱们交出杀害盟主岳千山的凶手,血债血偿。”
先前诸事不明,司徒南为免走漏风声,将岳千山的死讯瞒得严严实实,时至今日,温离方才知他已经死了,觉察怀着之人身体绷紧,他心头一跳,望向门外道:“他们要的凶手是谁?”
“回教主,他们要天鹰堂堂主……霜明雪。”
第8章 对峙 岳千山当真是你杀的?
风罗殿门窗紧闭,教主的心腹守卫死守在门口,不许里面的争吵声传出这扇门。
游向之听闻消息便勃然大怒,好容易等来教主,不待他说话,张口便道:“我早说过,那小子包藏祸心,你们偏是不信,他盗不来藏剑图也就罢了,还杀了岳千山,挑起我教跟武林盟的纷争,我的人已打探到十大门派的高手都在路上,这摆明是找咱们报仇雪恨来了!”说到此处,愈发愤然:“正派出来的没一个好东西,我看趁早把他交出去平事!”
俞青子面色凝重,少有的驳他话头:“眼下这情形,恐怕不是交个人就能平的。十大门派掌门都知岳千山手中有藏剑地图,如今见他被我教中人杀害,自然以为那地图已在我教手中,他们此来恐怕不止为报仇,而是要赶在我们夺得神兵以前,斩草除根!”
说到此节,众人一阵沉默。且不提两年前那场血战,双方人马死伤无数,只说如今教中守卫空虚,许多高手还在分舵,他们不来,与十大门派硬碰硬着实讨不到好处。
游向之道:“那就更得交人了,这些正派人士一向讲究师出有名,咱们痛痛快快交出凶手,就算他们想报仇,一时也不便动手,趁这个空档,将我教四方高手召回,再图后事。”
俞青子叹道:“唉,怕也只能如此了。”
温离自进门之后始终不发一语,不知在想什么。游向之按捺不住,催促道:“教主,到了这个时候,你不会还想袒护那小子吧?”
毕方看了看温离,迟疑道:“两位长□□湖人都知道,我教和武林盟一向分庭抗礼,今日他们开口要人,咱们就乖乖奉上,岂不叫各路豪杰耻笑?”
俞青子摇摇头:“话虽如此,但攸关我教四千六百人性命,退让一步也不打紧,况且……那日回去,老夫仔细想了想,知道藏剑地图的不过寥寥几人,且多半是他们正派人士,深夜窃图,定也是了私心,只是天助我圣教,让霜堂主夺走一份。如今把霜堂主送过去,那人定会按捺不住,前来打探,到时候我们与霜堂主里应外合,不怕抢不回剩下那份地图。”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望着温离道:“开刃残卷就在我教中,待宝剑到手,何愁不能武林称雄!”
毕方仍试图转圜:“可这人未必是霜堂主杀的,若里头有什么误会,岂不太委屈他。”
俞青子态度异常坚决:“如今是不是他杀的已不重要,就算为我教问鼎大业,霜堂主也该走这一趟,那些正派人士一日问不出藏剑地图的下落,霜堂主便有一日生机,只消他熬过这些日子,自有重回圣教的一天!”
游向之附和道:“不错,那小子原同他们是一伙的,就算落到他们手里,总还有些旧情可讲,不会真要了他的命。”
毕方苦笑道:“死罪或许可免,活罪难逃啊。”
游向之充耳不闻,望向温离:“教主,您武艺高强,他们是奈何不得,可教中兄弟还仰仗着您,您说句话吧。”
温离阴沉沉地扫了他一眼,神色比平常还要森冷几分。就在此时,韦不问在门外禀道:“教主,霜堂主求见。”
游向之哼了一声:“来得正好。”
温离缓缓道:“叫他进来。”
殿门开了又合,霜明雪踏着微凉的夜风走了进来。他重伤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十分平静。顶着众人的目光,屈膝半跪在温离面前:“教主。”
温离目光未变,仍是那副冷冷的样子。游向之按捺不住,朝他道:“小子,我来问你,岳千山是不是你杀的?”
霜明雪眼中不见旁人,只仰望上方。座上之人不复先前的温柔,看他仿佛看陌生人一般。
霜明雪沉声道:“是我。”
游向之连连冷笑:“毕方护法,这下你可还有话说?”
毕方轻叹一声,退到温离身后。
周遭气氛压抑至极,游向之见他二人都不说话,本还想逼一逼,但俞青子拉了他一把,开口道:“属下门外等候。”拖着俞青子出了门,毕方紧随其后。
转眼之间,偌大一座殿宇内只剩他们二人,这对峙般的场景,与过去许多时候并无不同,但有过昨夜的温情,温离只觉心中怒意更胜从前,霜明雪不说话,他便率先开了口:“岳千山当真是你杀的?”
霜明雪道:“是。”
“怎么杀的?”
“下药,等他昏迷之后,我进去找藏剑地图,之后便把他杀了。”
“他中途醒了?”
“没有,他至始至终都在昏睡。”霜明雪迎着他的目光:“我就是冲着要他命去的。”
温离按着扶手的五指攥的铁紧,隐隐可听见木裂之声,俨然已在动怒边缘:“这么说,你是故意把那些人引来的?”
霜明雪朝着温离一叩,低声道:”属下并无此意,只是此事终究是我错了,任凭教主发落,我绝无怨言。”
温离哈哈一笑,眼中恨意愈浓:“并无此意?那你杀了他又为什么?报仇么?你恨他两年前把你送到本座床上。”
霜明雪平静道:“是为了报仇,但不为这桩事。”
温离冷道:“不为这桩,还能为什么事?”这一句出口,他压抑着的怒意忽然爆发,只听倏然一声,断开的扶手化作流矢,擦着霜明雪脸颊过去,而后深深地钉在殿门之上,温离切齿之声响起:“霜明雪,你是不是真以为本座不会杀了你!”
霜明雪脸上多了一道血痕,他眼睛眨也不眨,仍静静地望着温离:“我没有撒谎,我杀他,是为报父母之仇,岳千山害死了我父母。”
这句话好似一场大雨落下,淋得他眼睛都带了些湿意。
温离满腔怒火随之一滞,他皱了皱眉:“怎么回事?你父母又是谁?”
霜明雪低着头:“我父母不过是住在山中的普通人,十多年前,岳千山身怀门派至宝为人追杀,重伤之际被我父母收留,他为争取时间逃走,祸水东引,将一伪物放到我父母手中,只说是谢礼,后来杀/手找到我家,发现这东西是假的,盛怒之下将我父母杀死,若不是他们将我藏在后院水缸之中,只怕我也会死在之后的大火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意:“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场火,之所以苟且偷生,便是为报这灭门深仇。”
温离沉默片刻,声音不复先前冷意:“你以前从没说过这些,两年前你去参加灵机大会,也是为此事?”
霜明雪嗯了一声。
温离皱眉道:“岳千山不过是个酒囊饭袋,你想杀他倒没什么,只是万不该选在这种时候,你走之前本座告诉过你,此行要以稳妥为重,不可做出格之事,本座的交代,我教数千人的安危,都压不下你的一己私欲么?”
“我知道这样不应该。”霜明雪眼中似有微光闪动:“但我忍不住,我看见岳千山倒在那里,仇恨就像那场大火一样烧了上来,我知道我父母不过是籍籍无名的小民,比不得教规,比不得教中千余兄弟的性命,甚至连岳千山这个凶手的命都比不了,但对我而言,他们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所有人都可以不管他们的仇,只有我不可以,我不能让他们白死。”
最后一句几乎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声落良久,温离缓声道:“杀了他便也罢了,但你回来这么多天,为何不告诉本座?”
霜明雪咬了咬唇:“属下不敢。”他羞愧般将头偏到一旁,一小滴血顺着那道血痕流下:“我知道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
温离冷笑一声:“你还知道做错了,横竖已经在教外,你何不干脆逃走?也省得本座来兴师问罪!”
霜明雪语气有些茫然,畏寒般裹紧身上披风:“……除了这里,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温离看着霜明雪的样子,胸口没由来一软,满腔气闷瞬间不知如何发泄,但语气未松,只道:“回来又如何?你做了这样的事,还指望本座徇私包庇不成?”
霜明雪道:“是生是死,总要有个去处。”他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已平复下来:“我的话说完了,这条命就在这里,任凭教主发落。”
他身上的披风,还是先前喂药时温离解下来给他的,那个柔情暧昧的场面,与他无助不安的声音一并在脑海中浮现
——“要是我做了错事呢?”
温离沉默许久,终是开口道:“天鹰堂堂主霜明雪违背教令,贻误大事,即日起撤除堂主之位,闭门思过!”
霜明雪眼中满是惊讶:“教主?”
温离道:“回去吧,从侧门走。”
霜明雪愣在原地,脸上满是难言之色,温离冷道:“还不快些。”
离开之时,霜明雪看了一眼温离的样子,他还如先前一般沉着脸,觉察到他的目光,却似更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