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萧翌优雅的品了一口茶,抬头仰望明月。沈嘉则盯着萧翌的侧脸,越看越入迷,舍不得挪开眼。
只见萧翌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随手披的道袍也没有系好带子,前襟半敞着能看到里面的亵衣。这番打扮少了平日的威严,却多了几分不羁。
“喂!”萧翌见沈嘉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朝他面前挥挥手,“看什么?”
“月下看美人,果然别有一番风味。”沈嘉痴痴的说道。
萧翌被说得不好意思了,错开眼不再与沈嘉对视。毕竟,从来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说陛下很美。
“微明,你光说我变了,你自己不是也变了吗?”
“嗯?”萧翌不解其意。
“以前你出宫剑不离身,现在你都不带‘止戈’了。”沈嘉说道。
这一点沈嘉早就发现了,不过他一直没点破。看着萧翌在自己的面前放下戒心,沈嘉如同吃了蜜一样甜。
“有、有锦衣卫在,不、不用佩剑。”萧翌想解释,居然罕见的结巴了。
“你现在不再紧绷着,愿意敞开心扉了。”沈嘉继续说道,“不过我希望,你能对我再多点信任。”
“我还不够信任你吗?”萧翌反问道,“我把变法的事情全权交给你管了,内阁也算是托付于你了。”
“但是你还是爱操心啊,你能不能倚靠我。”沈嘉得寸进尺道,“我会变强,强到你不用再操心,只需要相信我就行了。”
萧翌却迟疑了,“我毕竟是皇帝啊,怎么可能不操心?或许,我就是操心命吧。”
这不是沈嘉想要的答案,他轻轻摇头,却不再强求,“微明,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保护你的。”
“我信。”萧翌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虽然这话沈嘉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并且从来没有做到过,但萧翌还是愿意相信他,附和他。
第114章 秋夜月(二)
朝中第二批裁撤官员的名单也下来了,这次被免官之人,大多是南京的冗官。作为陪都,南京和北京有着同样一套班底,但很明显只是做做样子,充充脸面的。
在南京任职的官员,要么是犯事的,要么是养老的,一去那边前途无望。所以大多数人得过且过,每天逗逗鸟,听听书,不再关心朝政,还能有俸禄拿。这样的日子,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不过这次的变法,彻底把南京官员们的舒服日子搅和了。他们再也没办法混日子了,一道召命下来,只能乖乖收拾东西走人。没有人敢去再和沈嘉抗争,毕竟程老的例子摆在前,他们这些不受重视的官员,更是无能为力。
至此,《考成法》在京试行圆满成功,开始正式向地方上推行。萧翌需要更多的官员去执行,而韩昌也频频上书,希望内阁再添两名阁员。
“现在你和韩昌二人把持内阁,相互制衡,不是挺好的吗?他为什么又要塞人进来?”萧翌说起此事就头疼了。
沈嘉闻言一笑,“你忘了,那时候内阁只剩师……程老和张旭二人时,你还嫌程老不积极主动的荐人入阁呢。”
一提起程尉廷,沈嘉依旧难以改口,总是不自觉的还当他是自己的师傅。然而,他们的师徒情谊,在程尉廷被罢免的那日便断了。
可是沈嘉是个念旧之人,虽然程阁老将他逐出师门,但他对曾经的师傅,还是割舍不掉那段情谊。
萧翌看沈嘉神情黯淡,默默的拍了拍他的手,“那时候程老独掌内阁,张旭是个墙头草,当然需要新人入阁制衡。可今时不同往日,韩昌和你都无法做到一人独大。”
“不过再添两个人也是好的。”沈嘉抱怨道,“微明,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内阁琐事繁多,我快要忙疯了。”
忙疯了还有空来玉熙宫喝茶?萧翌心中虽这样想,嘴上却同意道:“好吧,那你有什么人选吗?”
“暂时没有什么人选。”沈嘉摇头道,“不过我想了想,京官之间彼此都太熟了,谁是哪一派,谁身上有什么把柄,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微明,不如从外地调人入阁吧。现在的京城如同一潭死水,该找个外人过来搅合搅合了。”
“你说的对,的确太过死气沉沉了。”萧翌点头道,“那就调吧。”
陛下看似是漫不经心的随口一说,实则又要牵扯万千,一场人事变动即将展开。
有人调进京城,就有人离开。黎元裴在六科干了许多年,一直没有变动。这一次,他被外调陕西任正四品知府,终于升迁了。
于是黎府中很多人上门道贺,人来人往乱糟糟的。沈嘉见正门前停了好些轿子和马车,便悄悄绕道后面,从侧门混进去了。
沈嘉之前来过好几次黎府,他轻车熟路的直奔黎大人的书房。打扫书房的书童认出来了沈嘉,震惊的不知如何是好,急忙跑去告诉他家老爷。
等黎元裴应付完前院的客人,匆匆赶到书房时,沈嘉已经等候多时了。
“沈兄,久等了。”黎元裴拱手道,“没想到你这个大忙人,居然亲自来了。”
“当初你送我去杭州,理应我也该送你一程。”沈嘉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即使现在他和黎元裴的关系不如当年亲密,但他依旧想和这位旧友好好告别。
黎元裴问道:“既然来了,怎么不去前院坐坐?”
沈嘉摇头道:“我如今是非缠身,还是不要露面,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会是麻烦呢,沈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黎元裴淡淡笑道,“我能升任陕西知府,肯定是你的功劳。”
沈嘉摆手,“我不过是向陛下提了一嘴,主要是靠你自己的政绩,陛下才同意了。”
“总之,我承你的情了。”黎元裴说道,“之前、之前的事……”
“之前的事就不必提了。”沈嘉打断道。他知道那段时间自己被人孤立,黎元裴不过一个小小官员,也不好冒天下之大不韪,继续和自己密切接触。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好。”黎元裴并非小心眼的人,他端起茶杯,对沈嘉道,“我以茶代酒,敬你。”
沈嘉也端起茶杯回敬道:“那我也祝你一路平安,到了陕西,一切顺遂。”
两人的茶杯相碰,他们谁都无法预料,下一次再坐在一起品茶聊天,会是何时何日了。
京城中文官调动完毕后,武将中也有所动作。萧翌亲自将镇守西境的魏漠将军,调入京军三大营中的神机营。
神机营有着“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重担,属于皇帝亲军。再加上神机营中装备有先进的火枪、火铳等火器,战斗力极强,备受历代帝王的看重。魏漠年仅三十二岁,便任中军提督,手握重兵,掌控京防,可见帝王对他的信任和器重。
就连沈嘉,对此人也充满了疑问。他曾问过萧翌:“怎么突然要调魏将军入京了呢?”
萧翌听后,神神秘秘的说道:“怎么,只许你调文官,不许我动武将吗?朕不过是塞个人进神机营,看把你们吓的。”
皇帝的举动确实吓倒了一片人,很多文官先后上奏疏,称武将调动关乎边境安危,请求陛下慎重考虑。
“微明,你这哪是随随便便的塞个人?”沈嘉反问道,“你把在前线抗击西瓯的主将换了下来,还安置在如此重要的神机营。你真的如此信任魏将军吗?”
“西瓯和我朝目前相安无事,我觉得让他继续在边境耗着浪费人才,不如回京,调教调教神机营的士兵们。”萧翌答道,“至于此人,我与他相交多年,是知根知底的老友。他不会对我有贰心,你无须多虑。”
看来萧翌对魏漠,是真的信任有加了。沈嘉拖着下巴,心想自己在萧翌身边好几年了,一直知道他防备心重,从没见他如此相信一个人,愿以性命相托。
对于这位神秘的魏漠将军,沈嘉真的越来越好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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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秋夜月(三)
魏漠将军的到来,着实在京中掀起一番热议。不仅是朝中官员盯着他,京城中的百姓也对这位将军津津乐道。就连沈府新雇来的几个小厮,在无事的时候便会聚集在一块,议论着即将抵达京城的魏将军。
“听说这位魏将军身长八尺有余,又高大又俊朗,简直就跟天神一样!”一名小厮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天神?”其他的小厮不信,反问道,“难道像二郎神,三头六臂,三只眼睛,还能七十二变?”
“三头六臂我不知道,不过听说他在西北可威风了,有魏将军在,吓得西瓯都不敢来犯。”
这点倒是真实的,这么多年来边境太平。就算前几年大梁内乱时,西瓯竟然也安安静静的,没有乘乱突袭。
“那是因为弘武帝在世时,把西瓯都打怕了,他们不敢招惹我们。”有人不服气道。
“弘武帝驾崩多少年了,要是没有魏漠将军,西瓯这几年能消停吗?”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了,又有人拦住他们,说了句公道话:“咱先不说西瓯,我听说这位将军身世传奇,他本是家中庶子,不受魏老将军的重视。后来是他凭借着军功,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就冲这一点,我佩服他。”
“对。”之前的那个小厮点头道,“我也佩服他这点,从不靠家里帮衬。”
另一名小厮一下子歇菜了,默不作声。因为魏老将军的偏心实在太过明显了,对嫡子照顾有加,对庶子不闻不问。光看魏漠的名字便知他在家中的地位,不过是漠不关心罢了。
“你们说的,可当真?”突然,有一个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把几个小厮吓了一大跳。
几人回头一看,急忙弯腰行礼,低头喏喏道:“老爷。”
“免礼。”沈嘉走过来,又问了一遍,“那位魏漠将军,在家里是不受重视的庶子?”
“老爷,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一名小厮说道,“我在京城待的时间久,在其他大人府上做事时,听下人们说过一两句。”
“原来如此。”沈嘉若有所思道。他之前在陕西,并没有听过太多魏将军的家事,只知魏家世代为将,是大梁边境的守护者。
“老爷,我们……下去做事了。”几个小厮都害怕沈嘉骂他们偷懒,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自家老爷。
“去吧。”沈嘉并未发火,他还在想刚刚得知的消息呢。
怪不得萧翌会和魏漠能成为多年的好友,原来是因为他们同为庶出,同病相怜。
等魏漠将军正午进京时,有好多人顶着大太阳,跑去城门口看热闹。沈嘉其实也想去,但他忍住了,还是要矜持点,不去凑这个热闹。反正,他们同朝为官,早晚都会见到的。
虽说沈嘉没去,但他们家的小厮去了。回来后兴奋的在院门口和其他人讲述,那语气之欣喜,声音之洪亮,沈嘉隔着院门都听见了。
“魏将军带着一队人马,在城外驻扎了。”小厮兴致勃勃的讲道,“随后宫中传旨召见,魏将军就一个人,跟着太监进城了。”
“陛下这么着急见魏将军,可见对他的器重。”另一人说道。
沈嘉听到这话,不由撇了撇嘴,然后继续偷听。
“那你见到魏将军了没,有八尺高吗?”
“魏将军三头六臂吗,是不是很魁梧?”
“将军长得好看吗?”
面对一个个问题,那名小厮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不知道。人太多了,我没挤进去。”
“去!”所有人一脸不屑,“原来没看到人啊,都散了,散了吧。”
小厮:“……”
魏漠将军一路打马而行,直到宫门口才下马。在午门前等待的秦德喜公公见到人后,没有带他进紫禁城,而是拐了个弯,先去了西苑。
不过萧翌也并非在玉熙宫召见魏将军,而是在他修道的禅室。只见室内香烟袅袅,萧翌一身道袍,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中。
小秦子将魏漠带到禅房后,便静悄悄的退下了。
魏漠打量了几眼禅室,又目不转睛的看着打坐之人。他微微叹了口气,心道寒毒磨人,几年不见,萧翌比之前瘦了很多。
魏漠没有出声打扰陛下,而是坐在另一个蒲团上。等萧翌打坐完毕后,他微微侧头,看到了老友。
“你来了。”萧翌毫不惊讶,他早就听到脚步声,知道他来了。
“传闻陛下信道,宠信全真教的范道长,我听后还不信,没想到你真开始修道了?”魏漠好奇道,“道有什么好修的,难不成,真能长生不老?”
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质疑他修道,就连沈嘉也不曾说过什么。魏漠此人,倒是直言不讳。
萧翌却没有生气,甚至淡淡解释道:“静心而已。”
“真有用吗?”见陛下不是被长生不老之类的虚幻之事迷失心境,魏漠便安心了。
“当然有用了。”萧翌笑道,“你看你,不修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毛毛躁躁的。”
“你也和以前一样,得理不饶人啊。”魏漠不甘示弱,回嘴道。
他们二人在西北从军时,就爱这样争吵打闹,谁也不让谁。如今,萧翌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了,但他和魏漠的感情,仿佛从未改变过。
“我们这样吵是吵不出结果的。”萧翌斜眼看他。
魏漠立马懂了,“怎么,想出去比划比划?”
“走啊。”萧翌起身,他们以往吵不出胜负时,都是出去打一架,最后谁赢了听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