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锦衣卫和东厂齐齐出动,搜查谭尚书等人家中。这些大臣的家人也遭了殃,挨个被带去诏狱问话。
可惜谭大人的党羽都被困在内阁中,无法与外界联系。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家人被锦衣卫抓入了诏狱,更何况想办法搭救呢?
比起外面的热闹,宫内则安静了许多。肃王殿下一直待在养心殿读书,而沈嘉也每天晚上留宿在此,陪一陪萧翌。
虽然萧翌现在听不见、看不见,一直在昏睡中,但沈嘉依旧喜欢躺在床上和他唠嗑,说一说今日做了什么事。随后,他搂着萧翌,一同入睡。
只有紧紧将萧翌抱在怀中,听到挚爱之人的呼吸和心跳时,沈嘉才能切切实实感受到,他还活着。
陛下昏迷三四天后,尉同知带着范大夫,紧赶慢赶的终于从西北赶回来了。一见到范大夫,沈嘉紧绷多日的神经总算能放松了,急忙拉着他入养心殿给陛下诊脉。
范大夫闭眼把脉许久,终于收回手,又拔开陛下眼皮看了半天。
沈嘉在旁一直陪着,等范大夫看诊结束后,才心惊胆战的问他,“范兄,陛下的情况如何?”
“还好你及时用了我给你的药丸,救了陛下一命。否则等我回来,人早就凉了。”范大夫实话实说道。
听了范大夫这话,沈嘉顿感一阵后怕,吓得双腿都软了,差点站不住。还真是命悬一线,就差一点点,萧翌便会永远的离开人世了。
万幸的是,当时他赌对了,把微明从阎王爷手里夺了回来。
“我已经按你配的药方,给陛下服用了汤药。”沈嘉将这段时间的事情一一交代清楚,“陛下服下后一直昏睡中,没有醒过,还好还能喂进水和食物。木棉和我担心有什么忌口,也只敢喂他点米粥等清淡的吃食。”
范大夫欣慰的点点头,“你做得很好,现在我先施针,再配合熏药,唤醒陛下。等陛下醒后,我重新开几副药,给陛下续命。”
“续命?”沈嘉闻言一愣,“范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去西北没找到天山雪莲,没有配出解药吗?”
范大夫闻言眼神一黯,微微叹道:“我和尉同知找了很多西瓯的商人,但能买到的天山雪莲寥寥无几。好不容易得到几朵,由于品质太差,配的药都失败了。”
失败了?范大夫的每一句话,如同重锤将沈嘉的希望一下下打碎。原来是他天真了,以为有了药方就能配出解药。
可那是寒毒,天下至毒之物,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化解呢?
沈嘉悲伤的看向躺在床上的萧翌,他不敢相信,失去微明之后的日子。
范大夫惭愧道:“长青,是我无能,配药失败了。不过,我可保陛下再活三年。只要在三年内找到品质上佳的天山雪莲,我一定能配出解药。”
“当真?”听了范兄的话,沈嘉在绝境之中,又一次燃起了希望。
“只不过,现在陛下的身体会很虚弱,刚开始双手双脚无力,只能坐在轮椅上。”范大夫解释道,“如今不似以前那样,只有冬天才会发病了。陛下全年都必须喝药,不可再动武,更不可太过操劳了。”
“那……他要一直坐在轮椅上吗?”沈嘉又问道。
范大夫皱眉道:“需要慢慢练习,腿部恢复力量后,便可摆脱轮椅了。”
“我明白了,多谢范兄,先为陛下施针吧。”沈嘉知道,范大夫已经尽力了,他不好再强求。哪怕最后没有成功,只能续命短短的三年,他都感激范大夫。
虽说陛下目前情况稳定,但施针依旧是一件关乎性命的大事。范大夫将闲杂人等都赶出了陛下的寝宫,只留沈嘉一人在旁帮忙。他净手焚香,备好参片等药物,并将长针消毒后,这才开始替陛下医治。
沈嘉替萧翌宽衣解带后,站在一旁紧张的盯着范大夫,看他取出长针,扎入穴位。在场的二人中,明明应该是范大夫压力最大,如今反而是沈嘉双手全是汗,心提到了嗓子眼。
还好范大夫捏着针的手很稳,一下扎进去,又快又准。等施针结束后,范大夫收起长针,对沈嘉道:“好了。”
“他没醒。”沈嘉看萧翌一动不动的躺着,心中不安。
“等香炉燃尽,他就醒了。”范大夫指了指远处桌上的小香炉,“里面有我配制的草药,能够唤醒陛下。”
“知道了。”见范大夫如此冷静,沈嘉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范大夫离开时,已经快到子时了。木棉早已派人将养心殿偏殿打扫出来,让范大夫在此休息。毕竟陛下目前还未醒,木棉等人不敢冒险,只能强留范大夫在养心殿小住,直到陛下痊愈。
于是养心殿更加的热闹了,如今肃王殿下、木棉、范大夫都搬进了这里小住,而魏将军和曹指挥使则每日白天过来探望陛下。至于沈嘉,则直接住进了陛下的寝宫,日日和陛下同床共枕。
这段时间秦公公等内侍不需要人吩咐,一到深夜就自觉离开寝宫,将伺候陛下的任务全权交给了沈阁老,今夜也不例外。沈嘉给陛下擦拭身体,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便脱了鞋袜,躺到萧翌的身边。
沈嘉抱着萧翌,听着他的呼吸声,渐渐进入梦乡……
到了第二天,沈嘉还处于迷糊的状态中,耳边听有人叫他,“长青……长青?”
“别吵。”沈嘉不耐烦的小声抱怨了一句,又闭上了眼睛。
正准备再睡个回笼觉时,沈嘉的心底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他强迫自己睁开眼,果然看见怀里的萧翌,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
“长青,醒了吗?”萧翌又问道。
“醒、醒了!”沈嘉傻傻的回了一句,突然兴奋的直起身,“微明,你醒了?”
“我早就醒了啊。”皇帝陛下一脸无辜的说道。
沈嘉又惊又喜,“你醒了为什么不叫我?”
“我叫你了。”萧翌冷静又客观的陈述事实。
沈嘉这才想起刚刚耳边的呼唤声,想来应该是萧翌在叫自己。他拍拍自己晕乎乎的脑子,终于彻底清醒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谢天谢地,总算过了这一关了。”沈嘉简直要喜极而泣了,他上下打量着萧翌,焦急的询问道,“微明,你怎么样,感觉哪里不适?我去叫范大夫过来。”
“长青,不必忙活了,我很好。”萧翌叫住沈嘉,“除了全身上下没有力气,双手双脚都动不了以外,其他一切都好。”
“这叫很好?”沈嘉皱眉,立马翻身下床,“微明你等着,我这就去请范大夫。”
第180章 水龙吟(六)
范大夫就住在养心殿偏殿,听到传唤很快就过来了。他替陛下把完脉后,开了个药方,让木棉去熬药了。此药方为续命的关键,必须每日早晚各服用一次,不可间断。
然后,范大夫又说了一堆忌口的食物,并要陛下多休息,少操心,安心养病。
沈嘉记下了一堆医嘱,又问范大夫,“他手脚都动不了,怎么办?”
“不必担心,你多给他捶捶腿,揉揉胳膊,帮助他尽快恢复吧。”范大夫一边收拾药匣子,一边叮嘱道,“忌口的东西不能碰,还有就是药不能断,否则……”
说到此,范大夫顿了顿,抬头看了眼沈嘉。那眼神,意味深长。
看来一旦断药,就有性命之危了。
沈嘉和范大夫皆心知肚明,萧翌在旁听着,问道:“否则如何?”
“没什么。”范大夫想要蒙混过关。
但萧翌精明得很,怎么可能让他混过去。他又问道:“范大夫去西北,可有收获?”
“这……”范大夫求助似的看了沈嘉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病人这个噩耗。
“天山雪莲品质不佳,配药失败了。”沈嘉知道瞒不过,故而替他答道,“目前范大夫可以保你三年性命,在此期间,我们再去西北寻找天山雪莲。”
萧翌闻言眼神有些黯淡,他沉默片刻,笑了笑,“我就知道,不会如此容易的。”
“微明,你别灰心,肯定能找到。”沈嘉仍然相信奇迹。
“范大夫,辛苦你了。”萧翌淡淡道谢,“看来皆是天意,你不必自责。”
“陛下,我们还有时间的,以后每年冬季我都去西北,一定能找到最好的药引。”范大夫也劝道。
“范大夫不必太过费心费力,其实我早就看开了。如今变法已入正轨,我已无牵挂。”萧翌又偏头看向沈嘉,“长青,只要你和四弟相互配合,变法便不会半途而废。”
可沈嘉听不得萧翌这沮丧之语,他生气道:“我与肃王殿下没有和陛下的默契信任,变法已到收尾地步,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陛下中道崩殂,旧党虎视眈眈,势必卷土重来,故而变法只能在本朝本代完成。陛下若想大梁江山千秋万代,就请您保重身体。”
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把范大夫吓得缩了缩肩膀,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心道沈嘉果然是一根筋,这些话也敢说,不怕惹怒陛下吗?
反而是萧翌听后无所谓的笑了笑,淡淡道:“千秋万代,不过唬人的。”
“是吗?”沈嘉眯着眼睛,语气不善道。他像是一只被踩住了尾巴,要炸毛的小狗。
眼见沈嘉又炸了,萧翌可不想再和他冷战,只好退让一步,安抚道:“不过,朕还没想过将祖宗打下的基业拱手让人。”
“这样才对,你配合范大夫,好好养病。”沈嘉的毛被捋顺了,自然气也消了。
范大夫近距离的围观了小两口“打情骂俏”,心情从最初紧张得要死,变成暴躁到想骂人。最后,他面无表情的离开了养心殿。
在范大夫看来,凡是不以分手为目的的吵架,都是打情骂俏!
陛下病情好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被关在内阁的大臣也终于可以回家了。不过陛下仍需修养,无法操持国事,于是在养病期间,依旧由沈嘉监国。
其实在萧翌醒来后,他便想问之前午门的事处理如何了。可沈嘉想起了范大夫的嘱咐,愣是一个字也不给萧翌透露。他还振振有词的说道:“你不说把玉玺都交给我了吗,现在是我在监国好不好,你不会忘了吧?”
“可朕是皇帝。”萧翌不服道。
“皇帝也不行。权力一旦让出,难以收回的。陛下御天下七年之久,竟然连这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沈嘉得意的说道,“你,现在给我安心休养。其他事情,不必操心。”
萧翌被怼得哑口无言,他好笑的看着沈嘉,心道这人怎么开始蹬鼻子上脸了?听听这嚣张的语气,和以前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
于是在沈嘉的“强迫”下,萧翌只好放弃朝政,开始了无所事事的清闲日子。
与之相反,沈嘉则忙前忙后,每天早上给萧翌喂完药,便去内阁转一圈;处理完急事后,又抱着一堆奏折去养心殿,一边批阅一边陪萧翌。
于是两人一个看奏折,一个看《几何原本》,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由于萧翌双手没法动,沈嘉时不时的伸出手,帮他翻页。
这样的日子过了快半个月,萧翌把《几何原本》看完时,他的双手终于能动了。沈嘉便推着他去御花园散散心。
此时已经入冬了,御花园的花都凋谢了,树枝也光秃秃的。萧翌在养心殿憋了半个多月,心情低落很久了。见此情此景,萧翌闷闷道:“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年春花绽放。”
“你又在胡说什么?”沈嘉皱了皱眉头,“肯定能看到,还能看见后年的,大后年的。”
萧翌却道:“我这段时间在想,祖父生于禁宫,长于禁宫,一生顺风顺水,乃是太平天子。然而,祖父的庙号是武宗。”
“弘武帝多次打压西瓯,‘武宗’这一庙号合情合理。”沈嘉推着轮椅,不明白萧翌为何提起这事了。
“我出身王府,长于边关。后来二度谋反,杀伯弑兄,将来的庙号可能是……仁宗?长青,你说,这多讽刺,多好笑啊。”说着,萧翌自个就先笑了起来。
然而沈嘉却没有笑,他的心中不是滋味,没想到萧翌现在,已经开始考虑庙号、立嗣等身后事了吗?
明明,他正值壮年,正是大展宏图之时。
明明,新政刚刚步入正轨,中兴之治即将开始。
明明,他和他才公布了二人的关系,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还要一起慢慢变老。
“微明,你乃是不得已谋反。”沈嘉开口劝道,“只要仁德爱民,社稷安稳,自然当得起一个‘仁’字。”
“长青,”萧翌突然收敛了笑容,严肃道,“我是个好皇帝吗?”
“当然。”沈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那就好。”萧翌点点头,露出坦然的神色,重复道,“那就好。”
第181章 水龙吟(七)
天色渐晚,沈嘉推着萧翌转了一圈后,就回养心殿了。等二人用过了晚膳,沈嘉替萧翌褪下厚厚的棉衣,将他抱到床上休息。如今,萧翌因在病中,人瘦了整整一圈,沈嘉抱他不用费多大力气了。
“长青,今天我还没有逛够,你就推我回来了。”萧翌表示不满,好不容易能出去转了,结果没逛多久就回来了。
“花都谢了有什么好看的?以前花开的时候,你怎么想不起来去御花园赏花?”沈嘉笑道。
毕竟,萧翌以前忙于政务,就算腿脚好的时候,也懒得去御花园走动。
“不如我们去西苑住吧,那边太液池可以赏鱼。”萧翌提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