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被他瞧着瞧着就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刚要开口,却听到身后传来唐蒲离不咸不淡的声音。
“小五,找人给邱相处理伤口,再去酒馆附近找找有没有九岁左右的小姑娘。”唐蒲离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笑很要命,“找不到就不要回来了。”
“……是。”
小五惨白着一张脸麻溜地跑了,不多时几个侍卫便被唤来,拿着药箱来给邱水上药。
“唐蒲离。”邱水忍着痛,脸上扭曲得龇牙咧嘴,“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有这场火了?”
司南正蹲在一旁,一边掰狗尾巴草一边等袁望喜带人来,闻言惊得直接掐秃噜了一块草皮。
“诶?”
“陛下怎么派了你这么老实的人来看着他!”邱水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司南,“你也不看看这里等着的侍卫,这备好的药箱,分明就是早有防备!”
司南凑过去看了看侍卫手里的药箱,侍卫也大大方方地就给他看。好家伙,里面烫伤膏、镇痛草药一应俱全,倒是见不着平常人家应付头疼脑热风寒的普通药草。
“枢密院普查户籍的时候,这间酒馆就不太正常,最近又没有人进出京城,埋伏的痕迹很明显吧。”唐蒲离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全是酒的地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用火烧了。”
他越是不在意,邱水就越是生气,不仅气自己被一只这么明显的诱饵钓了上来,更气竟然还是被这种人救了。
耻辱!简直是耻辱!!!
“邱大人,若是看我不惯,大可自己离开。”唐蒲离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不像你,喜欢动武挟持。”
“走就走!”邱水被他气得上头,用力地一甩袖子就要踉踉跄跄地离开,却见小五踏着屋檐飞快地落下,手里还提着个小姑娘。
“大人!我人找到了!”小五喜笑颜开地把灰溜溜的小姑娘往司南面前一推,“是她不?”
“这么快?”司南被他的办事速度惊得瞪大了眼睛,蹲下身看了看小姑娘,点点头,“嗯,是她。”
要离开的邱水立刻停住了脚。
小姑娘亲眼见到了母亲葬身火海,被吓得发怔,圆溜溜的眼睛里空无一物,跟被蛀空了的树干一样干瘪。
司南叹了口气,拿起一旁干净的湿布替她擦了擦脸,她虽是浑身脏了些,但好在没有受伤。小姑娘被他擦着擦着,突然就跟反应过来一样,猛地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司南被小姑娘扑得一怔,浑身僵硬,好半天才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拍她的背安慰她。
“怪我怪我,还是没能救出你娘。”
“为什么啊……为什么我娘就一定要死啊——!!!”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明明我们没偷没抢,只是卖东西啊,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啊!”
“你知道你们家卖了什么吗?”唐蒲离弯下身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也许你把知道的说出来,能替你娘报仇呢。”
“是、是吗?”小姑娘被唐蒲离唬住了,一下子止住了哭泣,抬起头吸了吸鼻子道,“卖……卖酒……”
“只有酒吗?”
“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一旁的邱水再也忍不住,也凑了过来,“比如……茶叶什么的?”
小姑娘被他这架势吓得瑟缩起来,抱着司南的胳膊直往后躲,“不、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那你们一般在哪里进货?在京城吗?”邱水还是不死心地追问道。
小姑娘把头埋进司南的怀里,再也不肯回答了。
“邱大人,”唐蒲离斜眼看他,皮笑肉不笑,“怎么还不走呢?脚要是走不动,我的拐杖可以借给你。”
“我……我……”邱水被他一噎,脸色开始涨红起来,“你管我什么时候走!”
“是想赶紧问出些什么来好去查案子吧?”
司南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想插句话进去,又看看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姑娘,还是什么都没说,只伸手捂住了小姑娘的耳朵。
“你——你难道不想问出些什么来吗?她可是现在唯一的证人!”邱水的嗓门突然拔高了,“太子与私茶有牵扯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你别想从中做手脚!”
“呵呵……”唐蒲离挑了挑眉,“果真,邱大人与太子积怨颇深。”
“太子枉顾伦理、漠视法规、蔑视人命!唐大人,你莫要助纣为虐!”邱水咬着牙愤声道,“把证人交给我,由我来审!”
“案子未明,邱大人还是注意着点言行吧,”唐蒲离嗤笑道,“你这架势,任旁人看去都会觉得你想严刑拷打——”
“够了!”尖锐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两人无休无止的争论。
小姑娘惨白着一张脸从司南怀里抬起半张脸,指了指南边的方向,“我娘以前在京郊的山林里进过货。”
“那……”邱水面露喜色,要继续追问下去,却见小姑娘往后缩了缩。
“我哪儿都不去,我要跟着他!”她死死地抱着司南的胳膊不放,躲躲闪闪地看着这个不仅长得凶嗓门大还有点秃的中年男人。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唐蒲离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茬,拍了拍对方的肩,笑眯眯道,“邱大人,南京郊的山林地形错综复杂,难以查探,我劝邱大人还是快些动身吧。”
“……”邱水恶狠狠地盯着唐蒲离,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甩甩袖子留下一句最能表达他此刻愤怒情绪的话。
“哼!”
-
小姑娘名叫知云,今年才十岁,一直跟着母亲住在京城。
这孩子今天受了太多刺|激,回到院子以后他们没接着问话,唐蒲离让小四带着知云先去找间屋子安顿下来,等平复下情绪再慢慢问。
“循着毒粉找到了吴|仪,又从吴|仪的遗物里找到了酒馆,但酒馆却被烧了,”临睡前,司南盘腿坐在床上自言自语,“这案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酒馆一定不是大量存放私茶的地方。”唐蒲离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手里还把玩着之前那块黑曜石。
“这我也早有预料,毕竟太子不可能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就大喇喇地放在京城里,酒馆应该也是从哪里进货的,”司南叹了口气,“所以邱大人才会这么关心进货的货源。”
“知云不是说了吗,货源在南京郊的山林里。”
“大人觉得她……”司南迟疑道,“我有种模糊的感觉,她好像还有隐瞒。”
“那是自然。”唐蒲离轻笑一声。
司南闻言,立刻凑去了身子,“为何?”
“在我说到‘严刑拷打’的时候,她才忍不住说了个模糊的地点,我不相信这是巧合。”唐蒲离抬起眼皮,“她跟她母亲一样,知道她们在卖什么危险的东西,但跟她母亲不同的是,她还不想死。”
“她清楚的知道,只要她脑袋里有我们想要的,我们就能保她一条命,”唐蒲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弯起了唇角,“从杀了吴|仪、又威胁她母亲烧了酒馆的那人手中保她一条命。”
显然有人在背后操作,杀了吴|仪,又命令知云母女设下圈套放火烧人。
“这个人……不是太子?”
“太子不可能亲自动手,”唐蒲离摸了摸下巴,“而且,太子不会想杀我。”
司南突然想起了白天从邱水嘴里听到的那个词,奇怪道,“所以白天你们在讲的佞幸之徒是什么啊?大人跟太子不就是师徒关系吗?”
唐蒲离斜了他一眼,冷不丁伸手,敲了敲因为好奇而凑过来的脑袋。
“小孩子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睡觉。”
第15章
子时三刻,夜色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将白日里辉煌壮阔的皇宫渲染得阴沉沉。
婉嫔端坐在冷清的屋子里,她已经独自枯坐了近半个月。由于九公主投毒案一事,她被禁足在此,见不到尚且年幼的儿子,只能日复一日地望着院子里衰败的花草,默默祈祷。
出身卑微,手无权利,她只能沦为别人征战的棋子,在夹缝中勉强寻求能让自己和儿子活下去的办法。
细碎的火光从久无客人造访的亮起,婉嫔木然地看着屋门被人缓缓推开,清冷的月光落入阴暗逼仄的室内,刺得她双眼发痛。
“久不见妹妹,真是憔悴了不少。”皇后踩着一地月光踱步进屋,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默默无言的婉嫔,脸上浮起一丝并不怎么真心的笑容,“琢磨妹妹禁足,日子过得清苦,本宫特地带来一盒杏仁酥,给妹妹换换口味。”
“……”
“霞儿,给婉嫔端去。”皇后使了个眼色,她身旁的侍女谦恭地应了,将手中的食盒打开,呈在婉嫔面前。
“……”
“婉嫔,”皇后拨弄着手上精致的扳指,“你这番姿态,是还在怨恨本宫吗?”
“娘娘言重了,”沉默如雕塑的婉嫔终于抬起了头,嘴角挑起一个嘲弄的笑,“能为娘娘做替罪羊是婉嫔的荣幸。”
“呵。”皇后白了她一眼,冷下脸色,“本宫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宫可有千万种方法拿捏你,还有你那个宝贝儿子!”
“娘娘直说罢,是要我认罪吗?”婉嫔平静道。
“你认罪多没趣啊,”皇后眯起了眼,阴毒的神色在眸间闪过,“本宫要你指认明妃。”
“……”婉嫔深深地叹了口气。
“若你应下,本宫保证至少保六皇子一生平安顺遂。”
婉嫔轻笑一声,“可六皇子现在在明妃处,我今晚指认明妃,怕是六皇子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她诞下六皇子的时候品阶不够高,不能亲自抚养,明妃便主动请|命抚养六皇子。后来即使她升上嫔位,得到了抚养皇子的权利,明妃也没有将六皇子还回来,因此她不得不一直与明妃同住。
外人都道她是依附于明妃生存的,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靠着明妃确实能抵挡掉很多来自皇后与太子的骚扰,但她也必须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忠心耿耿地当一颗无怨无悔的棋子。而六皇子,同样也逃脱不了棋子的使命。
“本宫说到自能做到。”皇后不耐道,“你这是不愿答应的意思了?”
婉嫔垂下眼不去看她了。
也罢,至少现在,让六皇子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她当着明妃的爪牙已经得罪皇后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
“哼!走着瞧吧!总有一天你会哭着来求本宫的!”皇后见她油盐不进,气得牙痒痒却又不能真的对她怎么样,一甩那精致的宽袍长袖,冷哼一声离开了。
侍女赶紧追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带走那盒没被动过的糕点。
婉嫔疲惫地合上眼,整个人跟散了架一样躺在椅背里,出神地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
她还有几日能活呢?她还能活着再见到六皇子喊她娘亲吗?
正胡思乱想之际,被她盯着的屋顶横梁上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婉嫔一怔,见一道人影灵巧地从天花板上落下,足尖点地的时候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你是……”婉嫔看着面前宫女打扮的女人,“你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不久,也就跟皇后同时到的。”宫女拍拍身上的灰,从阴影里抬起头,清亮的月光打在她脸上,照亮了半边脸。
“你是——”婉嫔一惊。
“宫女小六见过婉嫔娘娘。”小六笑着接了她的话茬,“我家娘娘托我来瞧瞧您,好巧不巧呢,带了一盒跟皇后娘娘一样的糕点。”
她说着将手中的食盒打开,递了过去,那里面放着的杏仁酥跟先前皇后送来的一模一样。
“你们又有什么目的。”婉嫔警惕地看着她。
“我家娘娘能有什么目的?自然是惩罚害了五公主的真凶,保您最爱的六皇子不受牵连。”小六仍然微笑着,徐徐道,“代价是,请您吃下这盒糕点。”
“你们……”婉嫔垂下眸子看着桌上精致的吃食,柔媚的眸子里泛起了波澜。
小六瞧她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不得不出言敲醒她,“而且有一点必须说明的是,如同娘娘当年接受明妃的庇护一样,在我这里,娘娘仍然没有选择的权利。”
婉嫔脸色一白。
“或者说,可以有,”宫女的声音轻盈,甚至带着些许笑意,“这盒杏仁酥,娘娘可以选择是自己吃下去,还是由我请您吃下去,”说着,她顿了顿,眨眨眼,“当然,如果由我动手,过程可能会比较痛苦,还请娘娘慎重考虑。”
夜很深,纵容着太多阴暗的东西在角落里滋生,蔓延,然后疯狂地、不计一切代价地奔向那个它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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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他能被整装待发的唐蒲离从被窝里拽出来,以至于冷飕飕的风蹿进里衣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罪魁祸首抱着被子,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猛地从床上弹起身,脸上还带着被冻醒的茫然。
“唐、唐大人?”司南回过神,张口刚想说话,巨大的喷嚏却先钻了出来。
“你是想问明明今天不上朝,为何我还起这么早?”唐蒲离笑眯眯地将被子铺开,拢着他只着单衣的身子,“自然是因为宫里出事了,皇上急召。”
“啊……哦……这样啊。”司南裹着被子就露出一个脑袋,懵懵地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想,今天是不是又能趁着他不在屋子偷偷翻翻看玉璧的下落。
“皇上还急召了你一道进宫。”一道冷水迎头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