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自己买包子的时候看有人已经吃上了,一点儿事儿也没,那有一种可能——这毒是冲着他本人下的!
“在哪啊?”徐泠催促着又问他一遍。
“旺兴盛对面的那间点心铺。”司南说,“我怕旺兴盛又下毒,所以换了一家。”
“你换了个屁!旺兴盛对面的叫王兴盛,是旺兴盛的兄弟铺子!”徐泠气不打一处来地瞪他一眼,“你还带包子给别人了吗?”
“没有了应该……”司南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今天将军说宫里出事儿了,把我们大院里的人都带走了……除了你们俩。”
“那还好,好在没出事。”徐泠松了口气。
“不对,还有个人!”司南却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地掀开被子,“我昨天也在他们家买过吃的送人了!”
“昨天送人?送谁?!”徐泠吓得跳了起来,“这药性,现在尸体都凉了吧!”
司南顾不上与他多讲,套上靴子拿起一旁的外袍就往外冲。
——要命了啊!他昨天送给唐蒲离的牛舌饼就是这家铺子的啊!
热度上头又着急起得猛,他头晕眼花地差点撞上院子里的树,被尹正清扶了一把才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却没跑两步又撞上了人。
熟悉的冷香跃上鼻尖,司南浑身一颤,抬起头看清了眼前站着的人。
等等?站着?
唐蒲离看着他发愣的模样不禁弯起了唇角,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怪我乌鸦嘴,还真发烧了。”
“唐大人……”司南看着这个比他还高半个头的男人僵住了,好半天才意识到他们站得太近,他都快依偎到人家怀里去了,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这下方才看清唐蒲离手中还拄着拐。
“南哥!小南哥你别急啊!小……”徐泠追在他身后冲出来,看到唐蒲离的瞬间呆住了,“唐、唐大人?”
“我想要些昨日在旺兴盛查到的毒粉,你爹忙着回不来,我下了朝便先叨扰了。”唐蒲离朝她笑着点了点头,“徐姑娘可方便?”
“方便啊,哪能不方便呢,来来来,这边请,小尹快去烧水看茶!”徐泠笑成了一朵绽放的桃花,看得司南不禁无奈。
不过眼见着唐蒲离活蹦乱跳的,想来应当是没事。他便不打扰他们忙碌,默默地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回走。
“不麻烦了。”唐蒲离摆了摆手,温和道,“麻烦徐姑娘将东西交给我的护卫就好。”
小五于是适时地从不知哪里冒了出来。
“那大人……”徐泠眨了眨眼,看他好像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去看看司南。”唐蒲离望着前方不远处慢吞吞走着的人影,不禁笑容更甚,“毕竟,据说他喜欢我,不是吗?”
司南差点绊得摔一跤,郁闷地回过头看去,地上连个碍脚的小石子都没有。
第6章
司南把唐蒲离带到房间,本来还琢磨怎么解释之前那件乌龙,却看他步履迟缓的样子,很快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抛在了脑后,赶紧将他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将拐靠在了柜子旁。
唐蒲离有些哭笑不得,拍拍他的肩,“我的腿还能走,快去床上躺着。”
司南点点头,脱了鞋钻进了有点发凉的被窝。
虽然一想到这人其实直接是把他买的东西给扔了,就莫名地还有点生气,但他觉着自己差点害死人,怎么着都得表示点歉意。
“宫里真的出了很严重的事?”司南好奇道,“将军到现在都不回来。”
唐蒲离点点头,“陛下向来疼爱五公主,命令要彻查,昨天下毒的宫女也被抓住了,可惜已经死了,现在只查到那宫女先前是婉嫔宫中的人,所以陛下命令将婉嫔禁足,同住一宫的明妃罚俸。”
“婉嫔是六皇子的生母吧?”司南想了想道,“我听宫里的人说她人挺好,生了皇子明明能搬出来,但却仍然一直住在明妃娘娘的宫里陪着她聊天。”
“婉嫔母家势单力薄,没有明妃照料她哪里能活着将六皇子生下来?”唐蒲离幽幽道。
宫中人丁不兴旺,到现在皇上也只有六个子嗣,三男三女。其中皇后与明妃进宫早,前后生下了太子与四皇子,但婉嫔入宫晚,六皇子今年虚岁才八岁,与宫中的权利斗争离得很远,很难想象她能做这种事情。
“难道是太|子|党陷害?”司南怔了怔,道,“朝堂上太子和四皇子正为了储位争得不可开交,后宫里皇后和明妃应该也是水火不容的,婉嫔又是明妃的人,不管五公主这件事是谁做的,太|子|党只要诬陷婉嫔,就能拖着四皇子党和明妃下水。”
“不错,”他点了点头,“婉嫔被禁足之后,刑部、工部、户部遭弹劾,四皇子因为她母亲的罚俸被陛下训诫一番,敲打他要善待同胞。”顿了顿又道,“但陛下仍然不满意,今日特留徐朗下来就是为了加强宫中防范,增加巡卫的轮班和值守。”
“怪不得人都没了……”司南摸了摸下巴,突然想起来,“唐大人是太|子|党?”
唐蒲离被他的直言直语逗乐了,“要是徐朗听到你这么问,多半又要敲你的头。”
“不是?”
“我曾经当过太子的先生,你可以当我同他关系好。”唐蒲离无奈道。
“那就是了,”司南咕哝着,“那刑部、户部和工部就算是四皇子党的。”
“也不乏是清流一派的。”唐蒲离提醒道。四皇子一派跟明妃本人一样深藏不露,四皇子也很能沉得住气,朝堂上并没有很明显的指向性,他也并不能肯定哪些是四皇子的党羽。
唐蒲离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是皇后与太子动的手脚,因此在四皇子党察觉之前,他们必须反咬一口。后宫如此,朝堂也这般,既然不知道四皇子党究竟是谁,那就都打一遍。
虽不算是个好计,但至少能安抚太子那个愚蠢的脑子。
“不过,”唐蒲离看着他,“你关心这个作甚?你要为官?”
“不是……”司南绞着眉头,“我在想到底是谁要加害于我,害我倒也就罢了,差点伤了公主……”
“你还没那么大本事,昨天宫里那遭是冲着淑妃去的,不是你,”唐蒲离看他那纠结的模样乐了,“上午那个才是冲你去的。”
“但那茶毒是一种的。”
“最多能说明是同一拨人做的。”唐蒲离耸了耸肩。
“……也不对,”司南挠了挠头,“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就换了个毒,难道有两拨人想害我?”
“谁说过一个人只能有一种毒了?”唐蒲离悠悠然看着他,“不过是从不致命的换成致命的罢了,对下毒的人来说,下什么毒不都是凭心情?”
“……大人真的什么都知道,”司南愣愣地瞪着他,“等会儿,大人怎么知道那个毒是致命的?难道吃了昨天我送大人的东西?”
“我一个人孤身惯了,从不吃来历不明的东西。”唐蒲离弯起的眼尾溢满了室外的阳光,好像一个被玻璃瓶装着的漂亮玉石,好像离它很近,却怎么也摸不到。
司南不喜欢他的伪装,从前只是不喜欢而已,但是现在开始,他突然有种想要把它拆开的冲动。
“那大人也不早说,”他从阴影中抬眸,窗外的朝阳落在点墨般的眼瞳里,折射出琉璃般剔透的色彩,“我换个给大人啊。”
唐蒲离愣了,“什么?”
“我本意只是想多谢昨日唐大人的救命之恩,”司南蹙着眉头认真地想着,“吃的不行,别的我就更不懂了,那就只能……”说着他又跳下床,蹲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
“谢?只是为了谢?不是因为别的?”唐蒲离看他那副愣头愣脑的样子,忍不住想要逗他。
司南从柜子的深处抛出个小匣子,边捣鼓锁边道,“别的?别的什么?”
唐蒲离笑眯眯道,“你不是爱慕我吗?”
“咔哒——”
机关锁开了,司南捧着一盒子玉器,还保持着半蹲在地上的姿势,愣住了。
“司南?”唐蒲离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先起来,地上凉,你又没穿鞋。”
司南啪的一声放下那盒子玉器,快步走到他椅前,按着他的肩膀欺身直把他按进椅背里去。
那是个很暧昧的距离,鼻息相缠,脸颊几乎贴上,唐蒲离看着他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眸,一时有些晃神,分明之前跟其他任何人贴那么近的时候,都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不、不是的!”司南紧张兮兮道,“这个事情,大人能不能听我解释啊!”
唐蒲离看他似乎是真的着急了,连鞋都顾不上穿,便也不再戏弄下去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他掐了掐他的脸,“你快把鞋穿上,风寒还没好呢就赤脚乱跑。”
“大人知道?”
“是徐泠的想法吧?”
司南懵了,哑然地张了张嘴,“大人既然知道,怎么还……”话没说完,他看见唐蒲离脸上止不住的笑意,立刻明白自己被彻彻底底地耍了。
司南无奈地叹了口气,面前的唐蒲离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细碎的阳光都盛不住地满溢出来。
恍惚当中,司南突然觉得这样的唐大人,不再是那个无喜无悲,永远端庄温和的机械,莫名之间,似乎离他近了一些。
他想了想,从匣子里拣出了一对镯子递过去。
“还是要谢我吗?”唐蒲离推了推那镯子,司南的手却纹丝不动,“我救你只是顺手,用不着谢。”
“不管是不是顺手,谢还是要谢的,”司南皱了皱鼻子,“我不愿意欠人情。”
唐蒲离为他的执着深感无奈,推他的手不知怎么的就落到了他脸上,点了点那秀气的鼻梁。
沁人的香气在鼻尖跃动着,带着温暖柔和的触感,像是被什么宠溺着一样。司南耳朵一热,赶紧往后躲了躲。
“那这样,”唐蒲离看着他心念一动,“镯子我不要,若想报恩,来我尚书府如何?”
司南怔住了。
这似乎不再是戏弄他的玩笑,但对上唐蒲离微微笑着的眸子,他惊觉这个人竟然真的想把他从枢密院挖走。
“去床上慢慢想,地上凉。”唐蒲离拍了一把他木木的脸,第三次提醒他。
司南惆怅极了,“那不要镯子的话,我换一个?发簪怎么样?”
“你那一匣子都是女人的首饰。”唐蒲离悠悠地提醒他。
司南“啊”了一声,瞪着那匣子金贵的玉器满脸纠结。
“我保证不会亏待你,加官进爵,高官厚禄,不会少的。”唐蒲离看他那样子也有些郁闷,“你就有这么喜欢徐朗吗?”
“倒也不是,”司南挠了挠脸,“我不太喜欢大人而已。”
唐蒲离:“……”
司南:“……”
说、说漏嘴了!!!!
司南诚惶诚恐,赶紧从旁找补,“唐、唐大人……我不是……”
唐蒲离撑着桌角起身,拿起了一旁的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臭小孩儿,镯子拿来。”
“不是说用不上……”司南给他递过去。
“我送人!”唐蒲离真被气到了。
好歹自己还挺看重这小子的,他也是真想招他来的。六年啊!整整六年啊!这六年间他时不时惋惜自己当年没下手把他招来,便趁着他这次回宫布好圈套,好言相劝。
结果呢?换来一句不喜欢?他唐蒲离何时被这么折过面子!
“我、我送送唐大人?”司南在后头小心翼翼地说。
“回去躺着吧,风寒别传染给我了。”唐蒲离头也不回地说。
司南苦恼地挠了挠头,他从没听过这人这么不留情面的话,怕是真的气得透透的,但他嘴笨,多说多错,就只能在原地看着他慢慢撑着拐往外走。
明明才不到三十,该是享受人生的大好时候,他却只能像一个老人一般孑孓独行。司南看着看着,不知怎么有点伤感。
“小南——小南哥哥——”徐泠一嗓子打破了他难得的伤春悲秋,“宫里来人找啊——”
话音刚落,徐泠便带着宫里的太监出现在了院子门口。唐蒲离也还没来得及走,一并被堵在了院子当中。
“正好,唐大人也在,省得老奴再跑一趟了。”来的是跟着皇帝数十年的老太监姚公公,跟唐蒲离算半个老熟人了。
“传陛下口谕,请唐大人,司护卫二人速速进宫,陛下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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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进宫的马车载着二人徐徐离去,徐泠再也按捺不住,高兴地拉着尹正清蹦跶起来。
他们俩刚刚偷听了半天墙角,两个人说的话一字不落地都听了进去,听完尹正清就不解地见徐泠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小姐,不用这么开心吧?不就是唐大人知道那是你的心意了吗?再说人家唐大人一点也没有回应的意思啊。”尹正清心里好苦。
徐泠用力地拍了一把他的背,“不枉老娘辛辛苦苦设这个局,还赔上了一顿饭钱!”
“局?”尹正清有点懵。
徐泠插着腰斜他一眼,狠狠地揪住他的耳朵,“你当我真喜欢唐蒲离吗?”
“哎哎哎哎小姐!”尹正清被他揪得鬼哭狼嚎,“小姐你要敢作敢当啊,咱们练家子出身的……诶?你不喜欢唐大人?”
“我喜欢他个鬼!”徐泠气得原地直蹦跶,“我喜欢谁你不知道?”
尹正清干巴巴地跟她对视,“不会是司南吧?”
徐泠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抬上来,一脚踹在他小腿上,转身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