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北林可不了解这些,他只当这名女子嫁过来全是为了钱财,于是冷冷的扯出一个笑,“这么说来,你都是为了钱才愿意嫁给我?”
林琬怒极,竟也不反驳他这句话,“怎么,你想反悔?”
罗北林眼神一暗,轻捻酒杯,“是啊,反悔了,你要么收拾东西滚出罗府,要么就养在府里当一辈子的下人,选一个吧。”
“呵。”林琬冷笑。
她自小学医,常常被人夸冰雪聪明,她也自谙聪慧,却没想到栽到了这个罗少爷手里。
他们隔着一张桌子吵起来了,桌上的酒品菜肴也凌乱不堪,罗北林嫌她聒噪,直接把手中的酒杯往她身上丢,将她的额头砸破了。
之后,便是一番凌乱不堪的扭打,辱骂。
林琬一个弱女子怎么斗得过他?没挨几下就倒在喜庆的婚房中,周边的喜红越发刺目……
她逐渐没了意识。
再次睁眼时,她浑身都是痛的,脑袋更是一阵阵钝痛,她想睁眼看看周围的情况,却发现视线被血水糊了,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情况。
林琬只能朦朦胧胧听到有人在说话。
“你确定你的家在这儿?”
踩在脚下的枯叶沙沙作响,林琬认出来这是罗北林的声音。
有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是、是这里。”
这声音有些熟悉,是谁呢……
是谁?
林琬浑浑沌沌的想着,可她已经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识,等了很久很久,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
她的魂魄终于离开了肉身,林琬发现自己处在一个脏兮兮的茅房中,而刚死去的灵魂是混沌的,苍白的,她发现自己怎么也出不去,于是向外面求救。
可外面根本没有动静,她想出去的意愿又太过强烈,于是就出现了血锅现人脸的那一幕。
苏与卿听到这儿,示意她不用说了,然后又将前因后果捋了一遍,他推测道:“罗北林应该是在杀你的时候发现了苏莫,然后将你抛尸在他家的……”
他顿了顿,道:“这样来说的话,苏莫表现出来的异常就能解释了。”
放下这些七零八碎的思绪,苏与卿找了个地方施法,意图将林琬送回地府。
“道长不必施法了。”
阴测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苏与卿身形一顿,几乎是刹那间就做出了防备姿态,看到是一个鬼使走了过来。
鬼使望着他,低声鞠躬,“七殿下特意叫我来领林琬去地府,他还说……”
似乎是接下来的话让他有些难以启齿,鬼使面露难堪,卡壳了好久才道:“七殿下还让我告诉您,咳,说、说,他永远爱你,让你不要牵挂他,他没事会来看看你的。”
从后面的那一段话中,苏与卿大概能猜出这个七殿下是谁了,于是他毫不留情的吐出三个字。
“让他滚。”
第六十七章 南山遭挟持
他不是他。
送走林琬之后,苏与卿望着鬼使离开的方向,盯了许久,才轻垂眼眸,看见了腰间被梅染系上的令牌。
其实,看着梅染与那人相似的脸庞,他也在心里无数次猜想这个人是他的可能性,可他坚持要找的挚友,即使他承不承认,都已经从这世上消亡了。
消亡……
苏与卿五指收紧,金色的琉璃眸中流露出一丝落寞,紧绷的唇线弯成讥讽的弧度,他像是在自嘲——
嘲讽自己的愚不可恕,明知挚友可能已不在这世间,可见了与他相似的人,还是忍不住想象,如果他的挚友没有消亡,那会不会是……那个人?
愚不可及。
蠢笨无救。
苏与卿阖了阖眼眸,睫羽颤抖,白如琼花的面皮上闪过一丝脆弱。
而最终,这份脆弱没有持续多久,他重新睁眼,将脑海里关于他的思绪扭转,强行转移注意力。
他该去查查罗北林了。
而这时,金弦知靠着感知红线的位置找到了他在哪儿,在林父的房门前,他笑语盈盈地走过来,“木君,我查到了。”
二十一年前——
罗府的夫人降下一对双生子,分别取名罗南山,罗北林。
这本来是一件喜庆的事,罗府的日子也过得美好和满,可没想到好景不长,在罗家兄弟生辰那日,发生了一件事。
“哥!”
偌大的马场上,一名身着白色骑装的少年不慎被绊倒,脸朝地摔了个狗啃泥,他泪眼朦胧的望着旁边的人,“你绊我干嘛?”
罗北林蹲下来,颇为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脑袋,“都这么大人了,走路还不看路,傻不傻。”
“还不是因为你绊我!”罗南山很不服气的开口。
头顶上艳阳高照,炽热的太阳烤炙人间,走在地上的人如同铁板上的肉,哪个都是大汗淋漓。
太阳的光辉不减,在湛蓝的天空上染出一层层光晕,散开的光芒尽数落到了少年眼底。
热风驱散不掉的是少年的热情。
十七岁的少年身体发育已经成熟,在家里人开始斟酌他们的谈婚论嫁时,这两个少年还在马场上肆意驰骋。
“快,跟上!”
马蹄踏过,扬起尘埃,罗北林英姿飒爽的骑在马背上,朝后面刚学会骑马的罗北林咧开笑脸,“你怎么慢的跟个姑娘家家似的,以后谁愿意做你夫人啊。”
罗南山在颠簸的马背上从他投过去一个愤怒的目光,“我能骑的比你快的。”
“噗。”罗北林忍俊不禁,看着他那个拿着缰绳犹犹豫豫的弟弟,笑道:“那你倒是快跟上啊,净空口说胡话。”
在马蹄的奔驰中,少年的时间过得飞快,犹如已经离弦的箭,咻地一下就消失了。
离开马场,两位少年回到家中,如平常一样吃完了晚饭,然后在黄昏时刻又计划着去外头玩。
然而,罗母却叫住了两位少年,她对罗北林道:“你们也老大不小了,别老是去外面瞎混。”
罗北林不依,口头应下后还是背着他们的意愿跑了出去,留罗南山一个人在家里解释。
罗母:“你哥是不是又出去了?”
罗南山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点头,“嗯。”
罗父一拍桌子,气得胡子都翘了,“这个混小子!”
他这举动并没有威慑到已经出门的罗北林,反倒是把乖乖留在家的罗南山吓得一愣一愣的。
罗父注意到被吓懵的罗南山,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浑厚的声音带着中气,“我不是骂你啊……嘶,不过南山啊,你这性子太软弱也不好,得改改。”
另一边,喧闹的酒楼里头,罗北林同玩伴一起来到此处喝酒,海阔天空的聊着,忽然有人提议,找几个歌姬上来为他们弹唱助兴。
罗北林在那边抿这桂花酒,一双富有攻击性的眼眸被酒熏的柔和,完全就是一副花花少公子的模样。
“铮——”
清脆的琵琶音唤醒了这个沉醉在酒乡中的公子,罗北林抬头望去,只见一层纱缦后面来了几名身姿窈窕的歌姬。
她们半抱琵琶,用轻纱遮了半边脸庞,欲语还休的模样。露出来的那双眼睛上了红妆,个个都是媚眼如丝。
可其中一人吸引了罗北林的全部注意力。
她眉眼冷清,只略施粉黛,坐在诸位歌姬的前头,芊芊素手在琵琶弦上拨弄,偶尔抬头,冷清中尚带一丝媚气,如雪山上的狐狸精。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用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了。
罗北林注意起这个女子,端着酒杯的时候也停下了,他微微挑眉,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名歌女。
一曲终了——
歌女打算退场,那名女子走在最后一个,罗北林顺势叫住了他。
“姑娘留步。”
这四个字引得众人侧目,罗北林的好友挤眉弄眼的往他这边靠,轻声问:“怎么,看上她了?”
罗北林笑笑,对那位姑娘道:“你弹唱的技艺不错,恰巧近日我弟的生辰快到了,想请你去府上为他庆生。”
女子天生带着上扬弧度的眼眸看过来,藏着三分漫不经心,语言却是恭敬的,“是,我会来的。”
安排好这姑娘来府中的事宜,罗北林回到府中,径直走向罗南山的寝房。
彼时月色冷清,朦胧的光芒如同一城绉纱一样蒙在万物之景上,让房檐的飞翼都沾上白霜。
罗南山已经睡下,罗北林几番敲门得不到回应,于是将目光挪向了那边打开的窗。
“哈。”
从窗边翻进来,罗北林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前,借着月光看清熟睡的罗南山,用手轻轻抓起被角,猛地一揭!
“南山南山!有鬼来了,快跑!!”
“啊?”罗南山混混沌沌的睁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抱住离自己最近的罗北林,“哪里,哪里有鬼?!”
静谧片刻,罗北林爆发出一阵笑声,他拍了拍罗南山的背,“没有鬼,骗你的。”
罗南山沉默许久。
罗北林也跟着他沉默了很久。
等了一会儿,罗南山还是没有说话,罗北林松开抱住他的手臂,借着月光看清他的神色。
罗南山微皱着双眉,面露不满的看着他。
罗北林心虚的眨眼,“不是吧,你生气了?”
罗南山不说话,翻了个身继续睡。
罗北林拍了拍他的肩,“别生气啊,我给你赔罪。”
“不要你赔罪。”罗南山气恼的往床角缩。
罗北林挠头,盘腿在他旁边坐下,嬉笑道:“南山,过两天咱们不是生辰了吗,我给你准备了个惊喜。”
“你确定不是惊吓?”
“嘶——”罗北林夸张的倒吸口凉气,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双眼,“怎么,你连你哥都不相信了?”
生辰那日,罗南山望着满堂宾客,古怪的问:“这些人我都不认识,他们怎么会来参加我们的生辰?”
“这你就不懂了吧。”罗北林痞气的叼住一根草,指了指那些正在交谈的客人,“这些都是咱爹娘生意上的伙伴,不过是借着给我们庆生的缘故拉近一下关系而已。”
罗南山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哥,你懂得真多。”
罗北林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那是,也不看看你哥是谁。”
很快就到了晚间,罗北林请来的歌女也准备着为客人们表演一支舞,当他对罗南山说起这件事时,对方还用一种狐疑的眼光看着他,非常不信任的问:“你确定不是专门雇人来吓我的?”
罗南山失笑,遂而推着他的肩膀走向院子里,“放心,不是来吓你的。”
罗府有一块用大理石铺成的平地,请来的歌女就在那儿进行表演,长廊之外坐着的是那些客人,他们带着笑意交谈,可这交谈声忽然被一声琵琶音打断。
歌女脚下若生莲,走路如同天边飘飞的仙子,飘渺的衣裳在月光下蹁跹,勾首抬袖间尽显窈窕身姿。
像是珍珠落玉盘一样清脆的音色撩动着每个人的心弦,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往那边看去,注意力集中到那空旷的大理石地板上,那位如同嫦娥仙子般的女子。
她面纱蒙面,露出来的那只眼睛与上次不同,点绛带紫,如同误入风尘的仙子,一颦一笑藏着三分落寞,两分孤傲。
她莲一样的身姿亭亭玉立,倾城无双,忽而将双手绕在身后,反弹琵琶,用全身迎接月光,用曲乐犒劳客人。
蓦地,她摘下面纱,露出里面那张精致无双的面庞,冷清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妖艳,是所有步入风尘的女子无法企及的气质。
在众人未曾注意的时候,歌女走到了他们身前,所有人似乎闻见一股迷香,香得人脑袋都昏昏沉沉。
刹时间,场中有人大喊出一句:“小心!”
罗南山这时才堪堪回神,而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那名女子挟持了。
“哥、哥!”
“南山!”
女子拿刀抵在罗南山的咽喉部位,一双媚眼流露出杀意,那完全不像是一个歌女应该拥有的眼神,反倒像是——从小被人训练而成的刺客。
罗北林只觉得脑中的一根弦似乎断开了,他恍惚间意识到自己似乎被摆了一道,但情况已经来不及他多想,所有的时间只够他喊出一句,“放开我弟弟!”
女子冷漠的注视着众人的慌乱,手中拿着的匕首又向前逼近了一寸,在罗南山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七月一日,白南山下,拿五百两银子来赎他。”
那段时间,罗府上下都像是蒙了一层阴层层的雾霾,尤其是请来歌女的罗北林,更是自责愧疚。
这时,罗母找到罗北林,她这两天看上去又苍老了几分,眼中蒙着水光,“北林,你也不用太着急,过两天就是七月一日了,五百两银子我也备好了。没事的,只要把钱给她,南山会没事的。”
最后那句话,罗母说的也有些不自信,而罗北林一直低着头缄口不言,罗母宽慰了他片刻,脚步缓慢的离开了。
与此同时,头上阴云密布,这时候竟下起了雨。
罗北林坐在院子里,拳头狠狠的往石桌上砸了一下,指节绯红,他气恼不已。
“南山……你等等哥哥,我马上来救你。”
——
罗南山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阴暗潮湿的一个屋子里,自己靠坐的地方生满了湿湿的苔藓,还隐隐约约能听到水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