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听在耳边的声音依旧冷淡,梅染挑眉,眉宇间沾上了几份兴味,听他悠哉悠哉的开口:“那我信咯?”
“爱信不信。”
梅染自知此人身份神秘,很可能与天界有关联,但那又如何,在他身份未清楚前,这么好的皮囊他可不想放过。
就算离开之前多看看也是好的。
苏与卿扫了他一眼,皱了皱眉,不再说话。
走了一段路程,梅染还是没忘记那小孩魂魄的事儿,明里暗里问了几次,把苏与卿给问烦了。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应当是执念过重,认为自己还活在人间,所以极度不愿意回地府。”
苏与卿扫了他一眼,“你不是地府的阴兵头子吗?这点事儿都不懂。”
梅染并不在乎他的暗讽,只道:“引魂灯渡不了他,自会有鬼使带他去地府,公子到时候可别扣着人不放啊。”
随后,梅染就没再听见苏与卿说一句话了。
挺冷的一道长。
梅染百无聊赖地想。
阳关岭下,有一个镇子叫做独木镇,就是之前苏与卿问路的那个镇子。
独木镇依水而建,虽然地处偏远,但此地百姓的生活也是安乐祥和,那条被当地人称为西河的河道两岸用青石铺地,粗糙的石板缝隙中偶尔钻出青苔湿藓,估计是昨晚下了场雨,地上聚着几滩水渍,倒映着刚从天边爬出来的那抹旭日。
镇子里民风淳朴,傍水而居,几乎所有的人都会水,除了不能走路小孩。
进镇子里一看,那摆面具摊的年轻小伙正在跟几个路人摆龙门阵,偶尔看到苏与卿,兴奋的朝他招了招手。
“公子您来了,这么久不见,我还以为您出意外了呢!”
苏与卿微微朝他点头,“这附近哪有客栈吗?”
“公子你可算想起来住客栈了,当时怎么就没想明白非要去山里过夜呢?”
年轻小伙叹气,随后又神采飞扬起来,“我给你的那面具一定起作用了吧?七殿下可神了,你绝对是受到了他的庇佑才能从山里出来。”
年轻小伙勾唇笑了笑,“公子你啊,还得感谢七殿下呢。”
随意说完这些,他给苏与卿指明了去客栈的方向,梅染跟在苏与卿后面,好奇的问:“什么面具?”
苏与卿没有理他。
很快就到达客栈,店小二热心的将二位领进客栈,“两间房。”
店小二看了看两人,也没猜明白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只能很抱歉的说:“不好意思,我们店里只剩一间房了。”
“为何?”苏与卿皱着眉头,只看表情就知道他不乐意跟梅染一个房间。
“这几日清明,许多人来这祭拜老人,各个客栈都住满了,就是我们家还有一间房。”
就在这时,门外走了一个贵气公子,他白衣胜雪,腰配长剑,气质冷漠,犹如冰山。
“老板,一间上房。”
啪的一下,梅染把一袋碎银拍在掌柜台上,“剩下的那间房我定了!”
紧接着,他赶紧拉着苏与卿上楼。
苏与卿看他一眼,忽然取下腰间玉佩塞到梅染手中。
梅染笑笑,明知故问:“这是为何?”
苏与卿很轻地看了他一眼,率先走入客房中,打开窗户,站在窗边,望着远星闪烁,路遥车慢。
梅染关上门之后就跑到了床上躺着,懒懒散散的摇着扇子,稀里糊涂的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梅染发现自己被几道黄符锁在了床上。
他在床上呆坐着。
苏与卿蹲在床边,沉默的与他对视。
琉璃色的瞳孔中倒映着他的影子,梅染也沉默的看着他,心中无语。
这道长有毒。
“公子这是做什么?”
“昨夜见你睡了,怕你在梦里杀人,就先下手为强,把你困在这。”
梅染叹气,心想自己这真是在一个坑上栽了三回,百年不来人间,竟不知人皆千年的狐狸,处处都是套。
“那公子昨夜可看见我在梦里杀人?”
“没有。”
“那将我放出去吧。”
“我不。”
“……”
早间的客栈有些杂音,这地处偏远,旅人也没有多少,因此来这间客栈的更多的是吃饭的人,住店的很少。
客房内,只见道长那双眸子眼尾略上扬,里头装的却是淡漠之色,他的五官明明生的惊为天人,每一个动作都该是仙人之姿,偏的总那么冷淡。
该是让人挪不开目光的容颜,却因着他眉宇之间藏着的冷峻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苏与卿正在观察他,许久不语,梅染想了想,道:“为什么不?”
苏与卿思忖片刻,藏于宽大袖袍中的手端在面前,手腕轻描淡写的一翻,几道黄符便如流光,被他夹于双指之间。
道长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干净得不可方物,让某个想着有朝一日能占了这具皮囊却又要先熬死这道长的鬼叹了口气。
苏与卿看他一眼,“解开了。”
梅染很是不解:“公子方才不是不乐意吗?”
“我现在乐意了。”
“公子的性子真是难以琢磨。”
梅染摇了摇头,同他一起下了楼。
他拉着想要径直走出客栈的苏与卿,“公子吃……”
“不饿。”
“公子,请让我把话说完。”
“我不会陪你吃饭的。”
梅染默了片刻,笑道:“回答得这么快,只能说公子与我心有灵犀啊。”
早间的客栈并不嘈杂,苏与卿拾阶而下,那袭绛红的衣裳外头照例搭了件火云纹白袍,衣襟处以乌锦封缘,腰束落云纹,垂两段绶带,后摆朱红如泼墨,染了一片,胜似斜阳。
只是此人依旧眉目冰冷,没什么表情,可他五官生得好,纵使这样冷漠,也叫人瞧出了风华绝代的意思。
他从收拾得干净的桌椅间穿过,几步就拉开了自己和梅染的距离,后者倒也不急,悠哉悠哉地做于角落,叫来小二,开始点菜。
这道长一定不放心让他一个鬼在人间乱窜,就算现在走了,等会儿肯定还会回来。
果不其然,苏与卿在门前顿住,回眸看了眼那悠哉悠哉的小公子,眯了眯眼眸,走到他面前在他脑门上贴了张符。
梅染:“……”
这人是经常干这么不厚道的事儿吗?
“公子这是做什么?”他坐在椅上,直勾勾的盯着苏与卿,轻声道:“若是公子想这个时候将我驱逐回幽冥界,那这具身体没了我的支撑,就会当场死在这客栈里。”
他能想到的苏与卿怎么可能会忽略,因此,梅染没被送回幽冥界,而是看到自己的两只手腕被几丝金线缠绕,额前那张符箓经道长施法化作丝线又凝成绳索,像是要将他绑住。
眼看形势不对,梅染看向苏与卿身后,脸上狐狸似的笑瞬间换成一副委屈模样,低下头哽咽,“爹……我饿,吃完饭再走好不好?”
喜当爹的苏与卿眉头一拧,符箓化成的绳索散成光点,一张符咒就生生被这声爹给吓没了。
他身后是来上菜的小二,这小二嘴巴利索,立马就道:“这位老爷,就算赶路也不能这么急,别饿着孩子了。”
苏与卿回头,那过于精致的五官让小二愣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又被他通体的寒意逼退,小二自发地闭了嘴,离开时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
“长得好看也不能饿着孩子啊。”
苏与卿:“……”
梅染心安理得的趴在桌上吃面前那盘鱼,等小二走远了才笑道:“公子,坐下吧。”
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的道长盯着这个好像赖上他的鬼,眉心微蹙,仔细思索片刻道:“你上辈子是被饿死的?”
梅染被汤呛到。
总而言之,这两个相处了一天却仍然不知对方名姓的人还是面和心不合的在一张桌前坐下,现在主要是苏与卿在催梅染这个饿死鬼快点吃饭。
不知为什么就被这道长认定为是饿死鬼的梅染吃得细嚼慢咽,还不忘去关照关照苏与卿,“公子不吃?”
“不。”苏与卿看都没看桌上的东西。
“我看公子好些天没吃饭了,虽说人间道士有些稀奇古怪的方法可以不吃不喝十多天,但是对身体有害,公子多少还是吃一些吧。”
“你是长了几张嘴巴,一天天能说这么多话?”
“……”
梅染捧了只碗放到他面前,“公子,吃饭,饿瘦了就不好看了。”
苏与卿非但没有接,反而还挪开了些。
梅染吃了个闭门羹,突然想到这人昨晚上好像出去了,于是问:“公子是不是吃过了?”
苏与卿看了他一眼,“快点吃。”
梅染便放下碗,一边吃一边嘀咕:“公子真不厚道,在外面吃了都不给我带一份。”
“……你上辈子当真是被饿死的?”
说话间,梅染已吃了个半饱,苏与卿看他已经不动筷子了,便起身想要离开,却不料梅染突然勾住他的手指,“公子,先别走——”
小公子后半句话放轻了声音,眉眼却是带着笑意的。
“我们被盯上啦。”
在这里的集会五日一次,昨日已经热闹过了,今天的道路上已无多少行人,偶尔见到几方朴素的木屋敞开大门,面目温善的妇人抱着怀中的孩童,拿着昨日在集市上刚买的小把戏逗弄着。
苏与卿在这条过于冷清的道上走着,梅染跟在他旁边,拽住他的衣袖,“公子,你猜猜后头跟踪我们的人是谁?”
道长一般不会与他搭话,这会儿也只是沉默的走着,也懒得去探究后头那几个从客栈出来就一直跟着自己的那些人是谁。
梅染跟着他走了一会儿,见到迎面走来几位抱着木盆说说笑笑的浣衣女,突然起了坏心思。
他当场表演了个平地摔,刚巧摔在一名浣衣女面前,那名女子见有个小孩摔到自己面前,连忙放下自己手中的木盆,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没摔着吧?”
女子的声音温和清脆,梅染装着乖巧的点了点头,“我没事的。”
到这边卖完乖,他转头就在几位换衣女的注视下对道长张开双臂,“抱。”
唐逸这身体生的就惹人怜爱,声音也清亮,拿来装可爱装乖巧是非常合适的。
他看看能不能借着身体观摩一下这道长的盛世美颜。
这一早上又是喜当爹又是被索求拥抱的苏与卿低头看他一眼,刚想抬步离开与这鬼拉开距离,就发现那边几个浣衣女注视着他。
“……”
梅染装得人畜无害。
苏与卿沉默片刻,抬眸盯着那几个浣衣女,她们还站在原地,像是要等他把这鬼抱起来才会离开。
他停顿了一下,把梅染拎到一边,大步离开。
梅染在原地揉了揉鼻子,觉得这道长实在是套路不到,只能认命的追上去,几个路过的浣衣女回眸看着小公子的背影,其中一人忽然叹气。
“你说他们是父子吗?生得这样俊的公子,竟然有了孩子了。”
“啊呀,你也不看看那位公子对这孩子是什么态度。”
“说不定是闹矛盾呢,我小时候父亲跟我生气也是这样,不理人。”
“别瞎猜了,说不定人家也不是父子,或许是兄弟。”
“诶?看他们打扮是异乡人?寨子里昨日也来了几个异乡人,可昨晚上听说那些人连夜就走了。”
“许是在这儿住的不习惯吧。”
几个浣衣女结伴走远了,她们未曾注意到,刚才经过某处阴暗角落,有一名面目略显阴沉的白衣公子,与她们擦肩而过。
那边,梅染好不容易跑到道长身边,拽住他的衣袖,道:“公子,抱抱我嘛。”
他想近距离观察一下这壳子的盛世美颜。
苏与卿对这种小孩卖萌的把戏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把他踹开。
梅染挡在他身前,借着这个视角看了一下后头从客栈里头出来就跟踪的那些人,他看到有一个书生模样的白衣公子与他对上视线。
唐逸这具身体还有些死前的记忆,虽然大部分回忆都封存在魂魄里,但过于深刻的回忆还刻在脑海里——
锦衣玉食的小孩被府中一个叫做颜忠的客卿用刀在胸前刺了个不深不浅的伤,血液浸透了衣物。
“公子……”梅染抓住苏与卿的手腕,了解到那些记忆后,抬头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杀唐逸的人来了。”
苏与卿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踩着步子。
梅染拽拽他的手指,“公子,我想去吓吓他。”
“你无不无聊?”
“他都跟上来了。”
“那就跟呗。”苏与卿走到了独木寨的路口,指尖捏着一张黄符,须臾之间,一辆低奢的马车坐落在这朴素的寨子路口。
这马车线条雅致,四面装裹着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白金锦缎,车窗被一方浅色遮挡,叫人看不清里头的情况。
梅染虽然第一眼是被这马车惊艳到了,但他注意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公子,你这马车好像没马。”
苏与卿懒得看他,当着他的面绕过马车径直走开,他走到寨子外头那条通向远处的大道,步履踱过湿润的泥土地,身影没入旁边茂密的林子中。
还站在原地打量马车的梅染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龟裂。
这道长的意思是把他丢这了对吗?还附赠一辆没有马的马车,不是,人情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