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红枫山。
长而曲折的山路上,颤巍巍行过一个黑色的人影,他深受重伤,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地方坐下来靠住,长吁了口气。
而这时,他的伤口处竟生长出嫩芽,渡我低头一看,不由得骂出了声。
低沉的声音悠悠念着,显得阴冷而恐怖。
“青于木君……”
第八十五章 红枫山上梅染劝回
青于木君的马车内,云饱饱和石念在大眼瞪小眼。
“你叫什么名字啊?”云饱饱问。
“石念。”
云饱饱又问:“这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石念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啊?”
石念看着面前的小娃娃,秀眉微蹙——这对话怎么似曾相识?
金弦知拍了拍云饱饱的头,“别问了,等会儿你爹又嫌你吵。”
云饱饱思考了一下,憋屈的闭上嘴,小声嘟囔:“他以前都不嫌我娘吵,如今嫌我倒是嫌的厉害的很。”
金弦知咧开嘴笑了笑,看起了窗外的风景。
马车的外窗绉纱被风浪卷起,露出一角红枫,他们已经到了红枫山。
这红枫山很奇,一年到头这世上的枫叶都不落,每个季节都枫染霜林,红透整座山。
马车轮子突然硌上石头颠簸了一下,外面传来苏与卿的一声轻呼。
“你干什么?!”
有一个公子虚弱道:“神仙你又不等我,我问了好些个人才知道你往这儿来了……咳、咳。”
金弦知忙掀开窗帘去看,这一看不得了,竟发现苏与卿身上靠了个人。
那位公子体态单薄,面相苍白,一副娇弱西施之态,偏又生得男儿身,却不曾有违和感。
没错,中途跑路的梅染把白南山那具尸体捡了回来,又当起了病弱的公子。
苏与卿拉着缰绳使马车停下,恶狠狠的瞪着扒在身上的人,“你下去。”
梅染轻咳了两声,稍微摇头,“我想靠着你。”
云饱饱从车厢里面探出一个脑袋,小嘴一张,就打消了苏与卿赶人的念头:“爹,你就让他靠一会儿吧,你昏迷的这五日他可是很照顾你的。”
苏与卿刚拿出来的符在指间消弥,他琥珀色的瞳孔微微闪动,最后,他把矛头对准了强出头的云饱饱。
“滚回去吃你的点心。”
云饱饱撇着嘴缩回脑袋,梅染顺势往苏与卿怀里靠。
这神仙身上有一种草木的香气,沁人心脾,好像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梅染娇兮兮地靠在了他肩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蹭了上去。
因为他一会蹭到这边,一会蹭到那边,苏与卿被他惹烦了,忍无可忍道:“你再乱动,我就把你头给削了。”
梅染轻笑,“我乱动是惹着神仙哪了吗?”
马车继续往前走前,铁蹄踏破一地枫叶,循着山间小路往山上走,周围光景一览无余,满目枫红不可忽略。
周围的景致就好像天上的神童打翻了天庭的水,让天边夕阳的颜色沾湿,化为雨点落在了这满山的枫林中,为人间着色。
而苏与卿一袭白衣渡火,在奢华的马车之外握紧缰绳,驰骋过满天红枫,也算是走过了人间。
“你刚刚说,找了我很久?”苏与卿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梅染微微点头,不料对方嗤笑一声,一张黄符从眼前闪过,梅染的旁边就出现了一个满脸怂样的鬼使。
“那我刚刚在路上抓的这个鬼差,不是你叫来的咯?”
梅染一惊,连忙去看旁边的鬼差,鬼差一脸无辜,露出了“我什么也不知道”的表情。
他神情一僵,立马坐直了身子:“他不是我派来的。”
苏与卿斜斜的睥睨着他,罕见的勾起一个淡薄的笑容,这个笑容让他冷硬的五官都艳丽了几分,声音却是冷淡的:“不是吗?”
梅染眉头微抽,他看了看鬼差,“你说你是不是我派来的?”
“我问过了。”苏与卿淡薄开口,“他说是。”
梅染于是很正经的对上鬼差的目光,狠狠的叹了口气,“他问你你就说了?”
鬼差很怂,小心的点了点头:“苏公子问话,我不敢不说。”
梅染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仔细琢磨了一下发现了这句话当中的门道——什么叫做苏公子的话他不敢不说?这个他随便找来的鬼差见过苏与卿?
可鬼差已经被苏与卿弄走了,梅染想问也没法问了,他看向苏与卿:“你听我解释。”
“我……”
在他说过话的空档,梅染欺身贴进,十指压住他的双唇,然后弯了眉眼,说道:“别急着说话,先听我解释。”
苏与卿拍开他的手,梅染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连忙道:“我是想着你有手有脚的万一我走一趟你偷偷跑了,所以派了个人跟着你,免得我找不到你。”
他上下嘴皮子一碰把理由想的十全十美,但苏与卿可不吃他这套,更何况神君大人现在心情不好,张嘴就是一句嘲讽。
“我还以为你是专门请了个这么笨的鬼差来凸显你的脑子有多蠢。”
“……”
果然,跟这位神君打人情牌是行不通的。
梅染只好坐正了身子,去看沿途的风景,可过了一刻钟,他发现周围有些不对劲起来。
先不说马车行了这么久还没到山头,光看周围的景致,竟与之前上山时别无二致,而且无论走多久,他们好像都在重复走一段路。
梅染想到天上的每个地君都会着小法术——挪移乾坤。
其法术本质上就是改变山形地貌,要是通俗点说,那边是把南山山头搬到北边来,把东边的河流移到西边去。
但这种法术能使用的范围很小,具体点就得看每个地君的自身实力了。
像现在这样,让人重复反复的走一段路程,这是挪移乾坤可以做到的事。
他盯着路面,似乎想看出个所以然来,但很快,他又收回视线,与苏与卿对话。
“神仙,罗府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抓到渡我再说吧。”
梅染定定的看着他:“渡我还是交给地府处置吧。”
苏与卿拉停马车:“为何?”
“是地府管理不严,这件事当然要地府来收尾。”
梅染低眸看着地面,用手轻轻扯住苏与卿的衣袍,“先去罗家吧。”
苏与卿用探究的目光注视着他,然后问:“石念你打算怎么办?”
梅染回头往车厢看了一眼,然后又娇柔做作的靠上他的肩头,在他耳边轻声言语,“先丢在这,渡我应该会出来接她。”
苏与卿默然,却也照着他说的话做了。
石念下了马车立马施展轻功就要跑,然而刚迈出一步,她就像着了魔似的停在原点,而后四下环顾,最后神情顿然的往一个地方像走去。
苏与卿见状凝眉,梅染猜测道:“看来渡我把石念也变成了一个半活死人。”
苏与卿思索着,并没有说话。
这时,梅染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们先下山吧。”
“下山?”苏与卿向他看了过来,“理由。”
“距离那天渡我从白南山跑走已经过了几天了,我怕他在红枫山布下陷阱,要是你着了他的道,我会很心疼的。”
苏与卿道:“我不可能着他的道。”
梅染无可奈何的看着他,“渡我这人我了解,诡计多端的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们对这地形地貌也不熟,万一你被他伤着了怎么办?”
苏与卿觉得他在质疑自己的实力,当即打算跳下马车跟上石念,却不料梅染反手将他拉回去了,“你要是实在想抓他,改天我带你去地府——而且这本来就是地府的事,冥君不会包庇他的。”
梅染张了张嘴,又突然凑近他的耳朵,几乎是由着他的耳垂开口,“而且,渡我可能跟红枫山的地君有勾结,我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很难保证不会中他们的招。”
苏与卿稍加思索,有些不确定的看着梅染:“你刚刚说,带我去地府?”
“嗯。”
说到这件事,苏与卿不知为何有了动摇,他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些,琉璃色的眸子闪着光点,他又思考了许久,问:“你确定?”
梅染失笑:“当然。”
最终,苏与卿掉转马车车头,打算先前往罗府解决那两兄弟的事。
与此同时,罗府——
罗母端来饭食,叩响了罗南山所住厢房的门扉,“南山,叫你哥哥出来吃饭吧。”
罗南山正与罗北林下着棋,罗南山指着棋盘上的一处地方,“我下那。”
他现在是灵魂,碰不到阳间的物品,也不能正常的与罗北林下棋,只能用这种方法来陪自己的哥哥玩乐。
罗北林有捉弄他的意思,特意把他的棋子往另一个地方放,罗南山你看他放的这一个棋子是要让自己输掉,连忙去拉他的手臂,“不是下那里!”
可惜魂体碰不到人,罗南山急红了眼,罗北林看他那副着急模样,瞬间失笑,但也不打算逗他了,依着他的想法下了棋。
这是黑白两子交战的激烈的时候,外面传来罗母的惊呼,“道、道长?!你们怎么又来了?”
紧接着,被禁闭的大门再次被叩响,冷冷淡淡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罗北林,你也该回地府了。”
罗南山一听,眼睛瞬间睁大,他看着神态自若的罗北林,慌了神,“哥、你别去,我可以替你!”
罗北林盯着棋盘,悠哉悠哉的落下一子,封死了整局,让棋盘上成了死局。
他抬头笑了笑,“没事,我有方法留下来。”
而他说的方法,苏与卿与梅染在路上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半刻钟前。
苏与卿驾驶马车从红枫山上下来,路上却没有丝毫异样,而上山时的异常苏与卿也早早就注意到了,他默默记下这个地点,打算日后找这的地君问话。
梅染忽然发话:“罗南山几年前被绑上白南山,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又变成活死人的征召,可隔了这么些年,他怎么还要好好的?”
思索片刻,坐在马车外的两人很有默契的同时开口。
“是罗北林!”
而马车内,金弦知听着外面的交谈声,与云饱饱打趣道:“我总觉得你爹和这个人关系匪浅。”
云饱饱啃着糕点,“我也有这种感觉!”
第八十六章 月老细观红线无解
几年前,罗南山被绑架至白南山,回来后突然发狂,杀死了罗北林。
从此罗府留一子,一身双魂,替代不过朝夕之间。
而这种时不时的“代替”,正是罗南山为何还没有变成活死人的原因。
此时罗府——
池塘莲叶三两瓣,斜岸凉亭六七人。
小径通幽处,传来几个奴仆说话的声音,这其中还伴随着扫帚扫地的音色。
一帚落叶成堆,有人擦了把汗,拽过旁边的同伴,指着凉亭的方向:“看那,夫人这是找了两个道士吗?”
“不,不是,好像有三个,但他们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估计是为了少爷的事。”
交谈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的石子路小径上徐徐走来一人,竟是罗老爷。
他轻咳两声,谈话声就立马消失,伴随着几声恭恭敬敬的“老爷好”,他走到池塘边看向了凉亭的方向。
“夫人她请了几位道长?”
“不不不。”奴仆连忙解释,“是那几个道长自己找上门来的。”
罗老爷神色莫测地盯着凉亭的方向看了片刻,苏与卿几人各坐在凉亭的一边,罗母在凉亭里面设立了小茶几,摆上茶品点心,像是打算要好好款待他们。
罗老爷神情难辨,最终,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夫人到底是还没死心啊。”
几年前罗家出事,罗母找了不少道长作法,就为了让罗北林重新活过来,其中有一个道长法术失误,让罗北林永远寄居在罗南山体内。
这件事之后,罗老爷看她每日以泪洗面,怕她就此疯癫下去,便给府中下了不接见道长的禁令。
罗老爷要遥远望凉亭,终究是无可奈何的长吁一口气,不打算再插手,转身离开了。
再说苏与卿那一边,罗母将他们接引出来,说是要事要商议,罗北林与罗南山也来了此地。
比起罗北林的悠游自在,罗南山看起来他紧张了不少,他仓促如同惊鹿的目光一一从众人身上扫过,毅然决然的出声,打破了这片沉寂。
“我可以替我哥去地府。”
梅染到底还是占了一具病公子的身体,还没说话就要咳嗽几声,他病怏怏的开口:“不行,生死簿上记录了他的名号……咳,要不是因为你的身体容纳了他的魂魄,地府不至于到现在都还没把他接走。”
他说完就倒在了苏与卿身上,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方帕,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苏与卿深吸一口气,勉强忍着,最终终于忍无可忍的把他拍到一边,起身坐到金弦知身边。
这下,梅染与苏与卿中间就隔了两个人——金弦知和云饱饱。
梅染瞧了瞧坐在自己旁边满心满眼都是糕点的云饱饱,只好收起了那副病弱的模样,转而拍了拍云饱饱的头,“慢点吃,别噎着。”
云饱饱连声应着:“嗯!”
罗母先是环顾周围,然后才试探性的开口:“几位道长……”
她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罗北林,深黑的瞳孔里带着凡人与生俱来对鬼魂的恐惧,但作为一个母亲,她还是硬生生的把这股子恐惧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