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他率先走进被黑衣人布置好的屋子里,顺便拽过了苏与卿。
“神仙,今晚我们一起睡吧。”
共两间房三张床,梅染拽着苏与卿进了一间房,云饱饱紧跟其后。金弦知看了眼依旧在昏睡的顾阆,无奈之下,只能把他搬进了另一间房内。
最后,只有酒馆老板一人傻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黑衣人远去的方向,再转头时面前的两扇门已经关上。
他揣着兜里的那块银子,在原地迟钝了一会儿,最后叹叹气,离开了。
再说屋内,云饱饱已经顺利把苏与卿按到了床上,梅染避嫌似的坐到一边的桌前,品着刚刚叫人送上来的美酒。
“云饱饱!”苏与卿怒不可遏。
生得极为漂亮的金色眸子在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里面隐忍着各种情绪,仿佛下一秒就要完全爆发。
云饱饱一抬头就对上他要吃人死的眼神,几乎是立刻就吓得打了个哆嗦,他咂巴着嘴,眼睛里又冒出了泪花。
“我就想让,我就想让你好好睡一晚。那棺材里黑黢黢的……”他琢磨着言辞,低头想了好久好久,“你一个人睡在棺材里,被别人挖走了也不知道。”
苏与卿完全被他压在床上,此时正恼怒着,骂了他一句蠢货,“谁没事会来挖我棺材?”
梅染在那边扬了扬酒杯:“不巧,我就是。”
这边闹得鸡飞狗跳,另一边则安静的可以。
顾阆在床上继续昏睡着,梅染让人搬进来的家具低奢极简,梨木床案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上面的被褥都是新的,绵软无比。
金弦知在梨花木桌案前坐下,从进屋之后他的眉头就一直没有舒展开来过,一直都是一筹莫展的样子。
他往后束起的银发有些松散,几缕碎发滑落在脸颊边,银白的发丝一衬托,竟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比头发还要苍白。
“金花不晓岁月死,唯有断弦知残年……”
这是民间为月老杜撰出来的一段古时佳话,但说是杜撰,也并非然也。因为走地神的缘故,为民间杜撰出来的神话多少与事实沾边。
而且鲜为人知的,是那段诗词前面还有另一句话。
破鼓落花昏惨惨,盼顾城垣两茫茫。
金花不晓岁月死,唯有断弦知残年。
这两句看似联系不到一起去的话,说的却是千年前那段人尽皆知的佳话。
当时,金弦知还是某位军师手中的一把古琴……
“铮——”
血腥四起的战场上突然响起琴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不远处的城墙之上。
有位红衣女子站在城墙之上,束起的长发随风飘动,她俯瞰整个战场。
战场中,一位少年将军与她对望,眼神中充满漠视,根本不把那位贵为军师的女子放在眼里。
周围尘土飞扬,他们互相对望,终于,少年将军拉了拉马头,继续没入战场。
“铮铮——”
琴音似乎有魔力,让所有人都为之静止,混乱的战场上所有人都抬着头,注视着城墙上那名女子。
女子是为数不多的女道士。
她不能加入战场,只能做了军师。
“呵……”少年将军冷笑一声,吼道:“杀!”
立马有人应和他的话,所有人高举手中的兵器,冲向敌方。
这时候,冷冽的琴声失去了作用,女子站在城墙下观望底下的一切,只恨自己无法加入,她轻哼一声,坐在城墙上奏起了杀伐果断的乐章。
她指尖落在弦上,划过宫商角征羽,在银色的弦上拨弄,偶有法力泄出,被纳入古琴之中。
大概也是那个时候,金弦知的神识逐渐成型。
_娇caramel堂_
金弦知依稀记得,那场混杂在乐章中的战斗是女军师这边输了,国家被迫割地,被迫向敌国上贡,而女军师因为指挥不当被群起而攻之。
他清楚的记得那些伤人肺腑的话。
有人说,你说让她好好当个道士她不当,非要追名逐利当什么军师。
有人骂的很狠,皇上还不是看世上没几个女道士才让她当了军师的,本以为是天降奇才,没想到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臭婊子。
那时候的女军师在庭院里抚琴,当听到下人的汇报时,她手下用力,琴弦断了。
而敌国,少年将军接受着各种褒奖,所有人都夸他年少有为,而顾垣与顾阆则是少年将军手中的两柄长枪化形而来。
列为仙班时,顾阆与顾垣因身上沾了鲜血只做了地君,金弦知又因为一些原因被天神选定为月老。
好巧不巧,三人竟是同一天列为仙班。
那段时光,血雨腥风。
女军师把随身携带的古琴放在一旁,她坐在府中翻看军书,忽然外面传来几声嘈杂,她略蹙秀眉,叫人去看看情况。
外面是嘈杂的人群,民众叫嚣着骂她德不配位,因为国家已经连败了两场战斗,不少人被迫与亲人分离。
女军师知道只有自己出面才能压下这场乱动,于是她出了门。
之后发生了什么金弦知并不知道,他当时只是一把被放在庭院里的古琴,但女军师这回出门被人弄伤了眼睛,等回来时已经天黑,她的眼睛上也裹了一层纱布。
女军师的眼睛伤了,皇家有了让她辞退的理由,她当时背着琴站在朝堂之上,没有下跪,也没有行礼,只轻轻笑了一声,潇洒的转身走开。
从此不上高堂。
可命运弄人,女军师偏偏在这个时候遇到了少年将军,她眼睛不好,少年将军自始自终把她定义为敌国军师,开始了一场漫长的欺骗。
那日,光芒万丈的太阳底下,得了空的闲暇将军带着属下,饶有兴趣的望着那边寒舍前端坐的蒙眼女子。
他轻声问属下:“你瞧,那个人好生眼熟。”
这里地处两国交界之地,女军师眼睛看不见了,就叫了一个车夫带她去往偏僻的山林,然而车夫因国家战败妻离子散,对女军师恨之入骨,于是将她带来了边疆野林之后甩袖走人。
就这样,女军师和少年将军不可避免的有了接触。
当少年将军知道女军师是前任敌国军师的时候,眼中逐渐泛起捉弄的光,他道:“待会别叫我将军,我们去逗逗她。”
这暗中的一切,女军师都不知道,她只管借着法力试探抚花弄草,偶尔拨弄琴弦,弹出几个音节。
偏生少年将军非要来招惹她,扰了她一番清静。
“这位姑娘。”少年将军走了过来,开口说话,问道:“我想问问这是什么地方?”
女军师听见声音,展颜一笑,“我是个瞎子,随便让人带我来了个地方,你要问我,我也不知道。”
少年将军起了捉弄之心,又故作踌躇,再问:“那敢问姑娘芳名?”
女军师笑道:“你要想撩拨小姑娘找别人去吧,我的琴坏了,还要修呢。”
少年将军这会完全对女军师来了兴趣,他大步跨了过来,想要端过女军师手中抱着的那把琴。
女军师反手抓住他的手腕,脸上的笑容不减分毫:“兄台想做什么?”
少年将军丝毫不觉得尴尬,他抽回了手,“我略通音律,也会修琴,只是想帮姑娘看看。”
少年将军继续往琴上看,断了一根弦。
女军师岔开话题,问:“你之前问我这是哪,可是想要去什么地方?”
突然的问话让少年将军愣了愣,等反应过来之后,他随口说出了一个地名。
女军师点了点头,“可惜我不能给你指路,就此别过吧。”
她抱着琴转身往屋内走,少年将军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等一下。”
女军师困惑道:“我真的帮不了你什么,你找别人吧。”
少年将军环顾四周,挑了挑眉,故作不解的问:“你为何会选择在这定居?”
这里可是两国的交界,就算这里是一处荒林,那也是有可能受到战争波及的。
更何况现在两国情势不好,随时都有可能打仗。
女军师比他更加困惑,“我不能住在这儿吗?”
少年将军一时不知道她是在装傻还是真傻了,莫不是眼睛瞎了脑子也会坏掉?
眼睛?
少年将军住一起女军师的眼睛来,他问:“你的眼睛是……天生这样的?”
女军师脸上的笑容一僵,她似乎不太愿意回忆那些往事,耽搁了片刻,她好像又觉得对一个外人透露一些没什么要紧事。
“我的眼睛是被人戳瞎的。”
“……为何?”
“他们觉得,我生这双眼睛是浪费的。”
道士不能对凡人出手,否则要遭天谴的。
不知为何,少年将军脑海中浮现出这句话,他为女军师所在的那个国家莫名的感到心寒,因世态炎凉而寒。
他看着女军师,笑了笑。
如果不是这次他突发奇想来荒林打猎,怕是不会遇到这么好玩的事了吧。
他又问:“那姑娘,后面这间屋子是你自己造的吗?”
女军师答:“自己造的。”
少年将军点了点头,又想说些什么,旁边的属下却对他附耳轻语:“朝廷来信了。”
少年将军只得离开。
女军师感知到人已经走了,便默默的坐了下来,在门前修理自己的琴。
第二日,少年将军又来了,他这回带来了些瓜果,女军师问他:“你找到回去的路了吗?”
少年将军一愣,似乎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事儿,只能啃着点心开口:“路上又问了几个人,找回家了。”
女军师笑了笑:“那就好。”
她将手中被塞过来的瓜果放到一旁,拨弄起琴弦来,几个音节跃然而出,少年将军问:“你自己就修好了琴?”
“我是道士。”
少年将军点了点头,又想着女军师已经变成了瞎子,于是道:“嗯。”
两人除了在战场上见过几次之外,也没与对方搭上过话,所以女军师并听不出少年将军的声音,知道这是个玩乐的公子找她消遣来了。
两人没说几句话,少年将军又走了,女军师拿起了旁边的果子削皮,尝到了甜滋滋的果肉。
此后数日,少年将军不知抱着什么心态,每日都要来找女军师,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凭着交谈的内容,女军师多少也知道这位调皮的公子比自己小了。
直到那天,少年将军再没有来过。
从这里开始,民间的故事与真实的故事形成了两个版本。
第一个真实的版本是——
女军师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去,可就在这时,国家也传来打胜仗的消息。
皇帝召见她,褒奖道:“没想到爱卿以身试险,假意与敌国将军勾结,使其落入我国陷阱,让我们将其绞杀。”
旁边有大臣道:“不仅如此,为洗刷我们之前战败的屈辱,我们依着民意,将他肢解后挂上城墙,以泄民愤。”
女军师回忆过往种种,想到当自己失明后,那个唯一给自己带来温暖的的人。
她不知是接受不了那个俏皮的公子是敌国将军,还是接受不了敌国将军被肢解后挂上城墙。
最后,女军师疯了,少年将军死了,死状其惨。
这是真实的。
而民间却有第二个版本。
凡人觉得,什么事都要完美,所以他们认为女军师和少年将军过着逍遥日子去了。
一千年的时间沉淀下来,残酷的真相被画上圆满的虚假符号,真相泯灭了,只留一个虚假而繁华的靓丽外壳。
女军师的琴被遗弃了,但金弦知化灵成功,被召往仙界列为仙班。
从此以神明的角度来看,那些弱小如蝼蚁的凡人之间的爱很清楚多么的渺小,以及微不足道。
而金弦知与顾垣之间的矛盾也是因为女军师与少年将军的关系而起,但这都是后话了。
正想到这儿,那边的门被敲响了,金弦知从回忆中惊醒,然后往门的方向看过去。
他之前忘了关门,门边还留着一条缝,从缝中看出外面的一线紫色,然后传来梅染的声音:“月神大人,在吗?”
金弦知抛开回忆中那些过往种种,起身开了门:“怎么了?”
外面,金弦知开了门才注意到他还牵着苏与卿,梅染低下眸子,放缓了声音,毫无情绪的开口:“把我们俩身上的红线解了吧。”
第九十二章 梅苏斗嘴逸趣横生
半刻钟前,隔壁的房内,略有显年头的墙壁与周围低奢华丽的家具格格不入,在那垂了藕合色花帐的梨木床内——
云饱饱使劲抱着苏与卿的手,哭着央道:“你就留下来吧……”
那一边,梅染刚刚吃完鬼差端来的一盅汤,自如的擦了擦嘴,媚态百生的眼眸微微往床那边瞧了瞧,轻叹了口气,拨弄起金玉折扇来。
据云小仙所说,苏与卿与他挚友关系极好,而他的本相又极像那人。
想到这儿,占了躯壳的梅染下决定:以后少以本相出现在苏与卿面前,免得勾起他的相思情。
可苏与卿那样一个人,估计也不会因为这张脸与故人相似,就对他有好感吧。
毕竟,梅染与苏与卿两人可是在坟头相见的,而且前者还从棺材里把后者挖了出来。
吃着小点心,梅染心情愉悦,突然,胸口传来一阵闷痛,他猛地咳嗽了几下,而恰巧这时,云饱饱那边向他求救:“梅哥哥,你帮我,你帮我劝劝我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