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循清点了点头,未等他开口询问,丹朱便机灵地先答道:“多谢仙君,让我有机会在此折罪。地藏王菩萨着我在这当差,现在管些投胎记档的活计,等期满了再去别处。办满一千年的差,便可投胎了。”
“那正好,我有事与你查。”
循清说明了要查的事情,丹朱应了一声,去身后一排一排的书架上来回翻找着。她脑子灵,做事也利索,才来了这一段时间,便花大精力把这活吃透了。如今翻找起来十分有效率。
只半盏茶,循清便从她手中拿到了记载天明神君投胎的册子。丹朱轻轻一指,循清便看见了:陈祐淳,昭正帝第八子,十岁受封为王,号康敬,盛历一零五零年生,卒于盛一零八五年,享年三十五岁。
“只有这一点?”循清疑惑地看丹朱。
丹朱惭愧地点了头,解释道:“听说先前,管记档的鬼差十分惫懒。尤其是仙家历劫之事常有,又十之八九都能稳妥回天,鲜有人查,便都只记成了只言片语。”
“我明白了。信息我已记下,多谢。”
丹朱忙起身相送,口中仍几次三番感谢了循清。她将人送至门口,还与曾在炉子里打过照面的张晚秋点了下头,才转身回去。
路上张晚秋说,据刑韫所言,丹朱很聪明,先前在人界杀的都是些为非作歹的恶人和下三滥,那些魂十之八九来了阴司也要下狱的,再加上她很有些头脑,因此便侥幸逃过了一劫,赶上差事缺人,她便能补了过来。
循清点了点头,谢过张晚秋,只叫她去忙,便与修易自行出了地府大门。
路上边走,循清边与修易说了几句。如今是盛历二零七二年,陈祐淳活的时候,刚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循清恰巧也在人间。循清是盛历一零六六年去的人间,一年后遇到的谢老板,直到三年后谢老板殒命,循清被封印受了刑。换算下来,循清离开时,陈祐淳应是二十岁。
地府的信息说少也不算少,起码生卒年有了,称号和名字都有了。那既然是王爷,便得去查皇室玉牒,真还得亏得盛朝统治了这许多年,一直把江山坐得稳稳的。修易和循清没有过多犹豫,就决定要去皇宫走一趟。
循清二人隐了身形,直来到了皇宫内院,寻了个落单的小太监,以法术惑了他心智,由他带着路,去往司管皇室宗谱的府衙。循清老觉得,自打去过天明神君那个临时府邸,再看皇宫的各色砖墙路瓦,都实在觉得没什么意思。
小太监独自往前走着,只一心觉得是主子让去寻掌事的林大人传口信,全然不知身后跟着两个隐去身形的妖。
但让循清意外也不意外地,皇宫到底不比寻常人家。小太监不知,还是有人知的。盛朝有个管祭祀的部门,隶属礼部但直接皇权,为首的有个大法师,专与神仙对话,以传达神意。大法师换了一茬又一茬,循清是不知这人道行如何的。但凭他能提早算到自己要来,循清便生出了几分认真。
司管皇室玉牒的府衙内,早有一群人在等。青天白日的,循清三人一进院内,院门便关上了。里三层外三层出来了一众御林军,严阵以待。
循清和修易对视一眼,心里明白这是早就被候着了,便也不多隐瞒,显了形。
二人甫一显形,便觉脚下地面微动。循清低头一看,脚底下踩的是个法阵,不知用了什么符咒隐去了形状,直到此刻发动才显了形。之后再传入循清耳中的,是四面八方响起的铃铛声,那铃铛只怕是什么宝物,连着红绳,疯狂地颤动,凡人听了清脆悦耳,魂鬼妖物听了便心神大乱、头痛欲裂。
在这震耳欲聋的铃铛声中,循清眼里又见了许多把桃木剑和捉妖符,一齐朝着法阵内出不去圈的二人招呼了过来。
不过循清能被人甘心尊一声仙君,当然不止是靠着菩萨的青睐之情。他的术法和修为早可升仙,未脱妖骨于他而言,并没什么影响。真要算起来,即便是些小神仙也敌不过循清,更何况还有寒玉加持。
循清早在铃响之前便徒手原地起了结界,贴心地为修易挡了那催命的铃声。然后浑不在意地瞄了一眼躲在人后的大法师,迅速抬起手掌,没做什么花哨的动作,只看似随意地浮空顿住了。
而围绕在二人周围一圈的,十几把桃木剑和着符咒,竟也跟着生生顿住了。
不知是否是法师们在暗自使力,那些符咒裹上剑柄,与循清这头看不见的劲力相抗。可怜见的桃木剑既进不得半分,又退不回一步,只得在看不见的力场里微微颤动。
循清右手随便做了个抓的动作,便放了下来。只是他手已放在身侧,那些剑竟还是进不得半寸。他又拔出澄明,随手指了个方向,澄明便顺着这方向而去,只听嚓嚓几声,那些铃铛便落了满地,再发不出声音。那头澄明忙着,循清便终于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阵法,似是觉得有点好笑,便抬脚踩上了法阵东侧,随意一脚便给法阵蹭去了个边儿,这法阵的光芒瞬间便熄了。
等澄明做完了事,循清又重新抬起右手,用力一握。
“咔嚓”几声,十分清脆又悦耳地,桃木剑成了满地木屑。
胜负已定,循清假作生气,睁着一对金色妖瞳,面无表情地沉声问:“大法师何在。”
羽林卫让开了路,人群中果然走出一个白胡子老头。那大法师年过半百,生得一副仙风道骨,循清打眼一扫便知是个有机会升仙的材料。
大法师人十分沉稳,眼睛又灵,一见循清便也知这不是寻常妖物。
“大法师算得一手好卦,可是得这上头庇佑得腻了?”循清冷脸率先开了口:“要探我本事吗,可还要再探探?”
身穿道袍的大法师屏退了左右的侍卫,忙紧走了几步道:“小老儿学艺不精,仙君莫动气。只粗略算得您来此,却实在没算出您是上头来的。”
“怎么,若是只寻常小妖,今日便殒命在此了?”
寻常小妖好端端闯什么皇宫?老头儿暗自腹诽。
被循清的眼神看得一哆嗦,大法师自认理亏,只得一叠声地道歉,再补充道:“仙君垂怜哪,小老儿也是一时糊涂,慌了手脚,这才胆大包天对您动起了手。好在仙君本事通天,不然小老儿万死难辞其罪啊。”
“罢了,”循清收了剑,眼一横:“你也是护主心切。查个人,能办吧?”
大法师身上的汗这才消了,忙道:“能办能办,仙君吩咐便是,一干人都在这儿听您差遣。”
循清报了陈祐淳的生卒年和封号,立马就有官吏去查了,他再眼睛转了几圈,就有人搬了两个凳子来,还不忘给他摆了小桌子放了果盘糕点。循清心道:什么心思都有人揣度,皇帝的日子还真是挺舒服的。
不用循清吩咐,大法师就看出来他对满院子人的烦躁,连忙着人低声且迅速地指挥人撤了,方才还难以呼吸的小院,只几个呼吸间便空空荡荡,只剩循清优哉游哉地吃着糕点、喝着茶。
半个时辰的功夫不到,便有小吏捧着厚厚的一本黄册子出来了。小吏躬身来到循清面前,给他指了陈祐淳的位置,然后又双手奉上了一张信纸,低声解释着上头是对对陈祐淳的生平抄录。循清心里感叹着,皇帝跟前的人办事着实妥帖得紧。
于是他也不再为难,只满意地收了信纸,瞄了一眼在一旁陪同的大法师,不太真心实意地道了句打扰,便带着修易迅速离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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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府当一千年的打工人,也挺惨……
第40章 盘点
从宫里出来,也差不多正是可以用午饭的时候,一是循清早上吃得少,二是俩人需要找个地方歇歇脚、盘一盘手头的信息。跟着修易的推荐,二人来到了城里一家酒楼。
酒楼二楼的隔间里,二人边等菜,便开始一同看那封蝇头小楷抄录着陈祐淳生平的信纸。那信纸上说,陈祐淳生来胎中带病,生而痴傻,因此躲了权力纷争,早早被赐了封号出了宫。他母妃不是得宠的妃嫔,身体不好,这辈子就这一个儿子,还得了皇帝的恩赐,一并随着儿子出了宫居住。他们在盛州有个康敬王府,母子二人靠着俸禄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除了陈祐淳痴傻这一点,堪称神仙生活。
“照理说神官投胎,不该投个痴傻胎才是。”循清皱皱眉头。
“我之前听闻,有的妖专门盯着下界的神官。”
“做什么?吸精气?”循清一脸疑惑。
“有的,也有修为高的,会试图分离神官的魂魄。”
循清面上带着惊愕,愣愣地问:“那可是神官,哪个不是修了上千年才来历劫的?不要命了吗?”
修易无奈地摇摇头:“有传闻说,生食神官的一颗神魂,抵得过万年清修。”
循清皱皱眉,十分不能认同这个说法。神官的神魂是金贵,但生食了那东西,实在没那么大的功效,不然还用等到历劫?南天门都早挤破了。
信上还写,康敬王行过弱冠礼后,他母妃大病了一场,仿佛是见儿子已经成人,却仍痴傻,她伤心欲绝,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皇妃病好以后,便决心为儿子寻回神智,她全国各地不惜血本地请得道高僧、道士,亲自拜遍了各处知名的寺庙。皇天不负这位苦命的母亲,两年以后,她真的请到了一个高僧。那僧人说,此子原是星官下界,投胎时被妖孽掳走了一颗神魂,这才导致的痴傻。皇妃便恳求此高僧帮忙,一共行了十个昼夜的法事,此举轰动京城,惹得皇帝几度不快。但十日以后,生来痴傻的康敬王,奇迹般地好了。之后,康敬王既孝且贤,只仍是无心仕途,还空挂着爵位,专心陪伴皇妃。直到十年后,皇妃病逝,又三年后,康敬王也因病薨逝。
“竟还有这等事?”循清惊奇地看着修易。
菜来了,修易一边微微调了调摆盘位置,一边给循清递筷子,嘴上也没闲着:“我是听过招魂一事的。有许多散碎的魂魄流于天地间,苦于不能转世,只能游荡。通过某种特定的仪式,尤其是这种意外失了魂魄的人,是有机会召来魂魄的。不过,一般都是去找自己的魂魄,如果找不回,便就借游魂的,只是借来的魂魄过不了忘川、进不得轮回,一世失魂,永世失魂。”
循清吃了一口鸡肉,叹道:“你怎么什么都听过?”
“杂书看得多吧。”修易笑笑,又随口给他说了说菜式。
“黄焖牛肉、珊瑚白菜、松鼠鳜鱼,知道你不爱吃鱼,但这个没有刺。剩下这道应当是‘西施玩月’,听说咸鲜且嫩滑,可以尝尝。”
循清食欲大开,也顾不上陈祐淳了,只专心使着筷子填着肚子,只恨这肚子有限吃不下这许多食物,但又庆幸还好他有无边寿命。
等饥饿感稍微得到缓解,循清才闲下了嘴问道:“你怎么想?能完全确定是天明做的么?我们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必须认罪么?”
耗子每次出现,都是黑雾覆面,连丹朱和卧底多年的段岫宁都从未见过他的本相,怕也只有魂飞魄散又忠心于他的文婧见过,但其实也未可知。真的是天明吗?他图什么呢?他已是高高在上的神君,活了万八千年,什么没见过,又有什么得不到。可如果不是天明,又是谁,他的嫌疑太大了,且不说他试图栽赃敖诤,便是白浮查到的文婧的那句王爷,就叫循清放不下疑虑。
修易苦笑着答道:“我直觉就是他。那日我们去他府上,他表现得不像有什么异常,可他实在不像活了万八千年、带天兵打仗的人,更何况他引我们去寻敖诤。而且我们先去的他那里,后去的玉屏观。如果我们先去玉屏观呢?是不是会堵到观主?”
回想起那日天明神君讲故事讲得确实磨磨唧唧,十分像在拖延时间。循清皱着眉头问道:“你是说,他跟观主沆瀣一气,所以去报了信,不让我们抓到他。也许玉屏观观主是见过他的脸的?”
修易慢慢点点头:“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可能。”
“你说,我们去问问天明神君,让他讲讲丢了的神魂的事,可行么?”
“你还想再观察一次?”
循清点点头,说:“上次是第一次见他,对他的性情不了解,这次若有心观察,再提一提这件事,总是看得出破绽的。”
“但你又担心如果就是他,会惊动他。他还只当你在替天庭查摄魂,并不知你在查这些事,万一他察觉你会威胁到他,动起手来,你没把握,更何况还有我在。”
循清既欣慰修易明白他,又苦恼地叹了口气。
“我们小心一点,捏个传送符,见势不对就跑,你觉得这样可行么?”
循清心下转了转,然后肯定道:“倒也行,符你拿着,我怎么都跑得掉,实在顶不住摄魂,你就封了听感和嗅觉。”
二人结了账,半消食地朝着天明神君居住的临时居所走去。一刻钟之后,也就顺利到了明宅门口。
结界仍在,循清这次只抬手随便支了个口,二人便一前一后的进去了。但是里边的气氛与他们事先计划得大相径庭。
奇花异草犹在,只是满地的清香也盖不过让循清无比厌恶的恶鬼臭味儿。
进来了这么半天,天明神君还是不见人影。
修易越走越直觉觉得不太妙,他情不自禁拉住了循清的手,从他手中感受到了因心慌而沁出的细汗。他吐出一口气,打起了十万分的防备。
可是直到两人走到先前进过的主屋,还是一个人影、鬼影都没看见,但是不可忽视的是臭气熏天。不得已,循清妖瞳显色,散了些法术化成金色光点,替他去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