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地,屋里静得让循清早早便生了困意。他打了个绵长的哈欠,侧身半倚在修易的胸膛上,看着眼前人仍双眼紧闭,毫无苏醒的迹象。无奈,他只得施了术法像往日的修易一般,悬空了人,将大红色柔软的棉花被翻折,将人放下,再盖到人身上。
叹了口气,循清伸手把修易的胳膊拽了上来,枕在了颈下。
躺了一会儿,他又觉得不够暖和,往小火炉精身边蹭了蹭。
可还是不够。怎么也不够。
循清赌气似地把自己往被子里一埋,利用棉花被蓬软又保温的作用,存住了小火炉精的体温。
今日不醒,明日总该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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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双更vv,前边还有一章相性一百问
第66章 番外三:修易的执念(下)
亏得循清是活了多年的妖,用不上呼吸也活得。
夜间,小火炉仍稳定地散着多少汤婆子也比不了的恒温,只是炉身一震,忽然开了盖。
修易突然打了个寒颤似的抽动了一下,然后缓慢睁开了眼睛。
他视线慢慢向右移,入眼是喜庆的花烛。
人睡了,怎么烛还燃着?
人睡了,谁睡了?
脑中突然响起——
“回魂啦。”夹杂着狡黠笑意的这么一句话。
啊,原来,他前世,就听了那许多次。
他忽觉被窝中有一团活物,伸手一掀,看到是在被窝里闷了半宿的循清。他恍然回了魂,张大嘴巴吸了一口气。
被窝里的循清不知是听见了声音,还是察觉了温度变化,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修易……?”
修易不自禁笑了,长臂一伸,将人揽上来,搂在了臂弯里。
他侧身低下头,在循清额上印下一个注满眷恋的、带着暖意的吻,低声哄道:“我在,睡吧。”
循清根本没醒,只往人怀里缩了缩,迷糊地“嗯”了一声。
花烛的噼啪声中,烛光的掩映下,床上是一幅鸳鸯也要艳羡的温馨图画。
直到早上,循清再次醒来,才恍惚中想起来昨夜的小桥段。他一骨碌爬起来,半直起身子,愣愣地看着身侧早空了的床,忐忑不安地随手施法打理了自己的仪表,出了门去寻。
他心下急转,又惴惴不安。
循着隔壁小院里的声音匆忙赶到,循清抬头望去,入眼便是有说有笑的赵凤兰夫妇和端着菜的修易。
循清一颗心悬得老高,脸上什么表情都能没做出来。
“哎?小清醒啦。”
赵凤兰慈眉善目地率先开了口,笑着朝循清走过去,口中说着:“快来看看,小易早上带回来了个什么?”
循清愣怔朝赵婆婆怀里望去,看见了一只刚比手掌大不几寸的小白猫。
尘封已久的记忆轰然回炉,砸得他眼眶发酸。
他猛然转头去看修易,对上了一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汇着笑意、蓄着深情的眼睛。
修易放下菜盘,几步走过来,牵起循清垂在身侧发凉的手,用手心好好焐了,笑着说:“别怕,还是我。”
瞧不出个所以然,赵凤兰也没插话,只一边抱着小奶猫,一边指使老伴去把吃食装盒,带去隔壁院里吃饭。
循清沉默半晌,皱着眉头问:“是你回来了……还是你没了?”
修易露出一排牙齿,笑着揽过人的腰:“我当然还是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比如,你寻了山羊奶,一边喂猫,一边喂自己。”
循清闻言愣住了,终于笑了一下。
可嘴上是笑,眉间却还像是要哭,眼里蓄起一汪清澈。
“还有,你拿着大蟹壳,往鹅鹅的头顶放,非说是个坚硬的头盔,她用爪子扒也扒不掉,气得她趴在床上一天没理你。”
循清出了神,却一直在笑。他恍惚中记得,鹅鹅,是那只小白猫的名字。
情景重构,恍若昨日。
千年前,刚得了个宝贝似的小奶猫的循清,一边拿一碗山羊奶喂它,一边朝着桌边含笑看他的人说:“我取不出来。”
修老板假作沉吟,笑道:“不若叫它‘小白’吧。”
“你怎么不叫小白?”
这是恼了。
修老板笑着去摸循清的手,认认真真地抚了抚,哄道:“再想,别气。”
循清皱着一张脸,苦恼非常:“你们人都怎么给孩子取名?”
不敢再敷衍,修老板这次认认真真地回答:“读过书的,大抵都拿着诗词册取名,看见哪句词合了眼缘,自己增减删补,就成了。”
循清若有所思,缓慢地点了头,转而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笑着问:“你若没遇见我,成亲有了孩子,可想过他的名字?”
修老板几度被这双眼勾去了魂,甘愿沉沦、不愿自拔。
“想过,我只想生一个孩子。大约,会琢磨着我和妻的名字取名吧。”
循清转了转眼睛,文学底蕴实在不够,便放弃了细究两人的名字。
“那,张婶家的猫都怎么取名?”
张婶,是隔壁做豆腐的婶子,家里养了三只猫,被精心照顾得又肥又大只。张婶每次给酒楼送豆腐,得了允许,都要顺腿来后院逗逗鹅鹅。现在想想,循清和修老板先后消失,鹅鹅大约会被张婶带回家吧。
不知……曾经纤弱的小鹅崽,最后是不是变了个大胖鹅。
修老板连忙阻拦循清道:“快算。张婶家的猫,叫‘萝卜’、‘白菜’和‘土豆’。”
循清笑弯了一双眼:“怎么叫这呀。”
“张婶说,好养活,又起码比狗蛋好听。”
哭笑不得。猫能叫“狗蛋儿”么?
修老板小心翼翼:“不如叫‘小雪’?”
他注意到循清虽未反驳,却仍皱眉。
看来,还是不大满意了。
但小白猫,沾个“雪”,总是对头的。
他灵光一闪,道:“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
修老板刚欲说,不若叫“碧瑶”吧,便听到循清先开了口:
“‘鹅毛’也不好听啊,‘大雪’也差点意思,那叫‘鹅鹅’吧!”
诧于这只妖奇异的思路,却又不自禁失了笑,修老板受了蛊惑似的应道:“好听。”
——好听。
记忆回笼。
循清没能控制住情绪翻涌,落下了一行眼泪,却并不是毫无征兆。
修易抬手拭去那行泪,如出一辙的红着眼睛,哑声道:“我们还叫她‘鹅鹅’,好不好?”
循清站着不动,任他擦去泪水,先郑重点了下头,然后抬起爬上血丝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那……我的小火炉精呢?”
小火炉精本人不可自抑地笑出了声,笑眯眯看着眼前人:“区区二十几年的记忆,能压得过五百岁的我么?”
修易笑了笑,忽然想到了天明,又补充道:“依我看,天明神君之前被我们的回忆影响,几乎陷入混乱,是我的魂跟他其余的魂魄不合的缘故。梦里,我重新经历了一遍过去的一切,等我醒来,像是,堤坝突然冲垮,记忆的河水倒灌。于我,是千滋百味的情绪一齐涌上来,个中滋味再难受,也只是情绪。”
“我是一片、一片找回了自己,找回一分,我便满足、心安一分。天明神君怕是脑中住了个外人,记忆每涌上来一分,他的被入侵感、混乱感便重一分。啧,他也是,怎么就倔,非得看看自己的神识顶不顶得过这些记忆呢?最终,我是一个人,他脑中却住了两个人。”
也是。
循清这才微微放下心,转而叹了口气:“饿。”
早饭间,循清提着颗心吃饭,有烧饼在,也让他吃得心不在焉。从他眼中看去,修易仍与过去的无数个日子一样,一边照顾他,一边和赵氏夫妇聊天,一顿饭恨不得能吃小半个时辰。
似乎,还是小火炉精。
可小火炉精却时不时在聊天间隙,侧过头扫一眼,看他碗中还剩多少饼、多少豆浆。
这分明,是修老板的习惯。
之后的一个月里,循清仍被修易精心养着。
清晨醒来,小火炉精就为他向后掰手指,力道不曾变过半分。
白日里,又像修老板似的,用一双热乎乎的大手给他搓手,不厌其烦。
一边给昏昏欲睡的他讲话本,一边又去吻他的耳后。
一面给他暖着手脚,一面又迷恋起挠挠他的侧腰。
好像哪里变了,又好像没变。循清迷迷糊糊地枕在人胳膊上,脑中思量着,这次怎倒换他想不开了。
颠过来倒过去,不就是这一个人么?反正都是他喜欢的样子,算了算了。
那头的修易,自以为循清没觉出什么异常来,自己也是在这段时间里,逐渐消化了个明白的。上辈子的记忆,像是离他很远,他能记起经历过的事,也记得当时的情绪,却还是觉得离他很远,当真是隔世之感。直到,他不再使劲去追过去,而是放松了下来,反倒发现自己下意识做出了上辈子的事情,不觉得陌生,倒是舒适极了。好像一个人在家中生活了许久,所有的物件都井井有条随着自己的偏好收着、放着。
好比是,写字时,茶杯放在离手多远的位置最舒服,他曾经忘了,如今却想起来了。
循着自己的习惯,重新摆放,愕然发现,太合适了,极度舒适。
这大概,就是修易找回记忆的感觉吧。
至于循清察觉出的那些习惯,其实已经是他筛选过后留下的了。如果有人问,他怎么爱循清?那他就会答,观察。什么事都做一做,观察循清的反应。不必循清来教自己怎么爱他,自己挨个儿尝试了,琢磨了,就明白了。
两世的记忆,让修易更拿捏住了循清的喜好。他喜欢自己注重细节地去爱他,他不说,但他都能察觉到。
修易甚至有些感慨前世的自己。刚好,就长在了循清喜欢的样子上,真的就是刚刚好,他的自然流露,成了循清最喜欢的表达。刚好,他传达爱意的方式,能被循清全部接收到。这便是缘吧。
他也想感慨今世的自己,有一件事,他猜对了。
那便是说书人说的全蟹宴。如果当年的循清当真想吃盛州蟹,他确确实实愿意去抓的。这一点,两世的他都愿意。
再有一点庆幸便是,他赌对了。前世的自己,真的干干净净地活了二十余年,第一遇,便是挚爱,幸运之极,荣幸之至。
还有一个小插曲,算是他另一个小小的执念。
循清的右手手腕。
午夜梦回,数次轮转,他辗转反侧,总是忘不了。循清早就放下了,可无论间接还是无意,他伤害到了这个自己倾尽两世心血去宝贝的人,那份愧疚就堵在他胸口,如鲠在喉。
想到解决办法那天,修易带着循清去了一个山间温泉。得偿所愿,换了个天然大浴桶,修易终于了却一桩心愿。
那天,循清的状态很好,天长日久,他逐渐接受了眼前人似乎真的千年来不曾离去。也许是生理、心理大愉悦,又似是从这场快乐中找回了千年前大婚夜的错觉。
总而言之,他很兴奋。
到最后,循清连金灿灿的妖瞳都显了出来,满足得修易又惊又喜。
事后上了岸,修易将人安放在铺了干净柔软布料的草地上,一寸也不愿放过地将其肌肤一一吻过。
直到,柔软湿润的唇碰到了循清右手手腕。
连循清自己也没意识到,那手腕下意识抽动了一下。
修易浑身的燥气散了大半,他支起身子去看循清。
妖瞳又隐去了,成了往日常见的浅褐色。
仍然很好看,眼中也全是餍足和爱意。
却,不兴奋了。
循清自然一如既往,察觉到了爱人的失神与愧疚,他微微笑着,抬手扶住修易的脸,口中轻声说:“没关系,会慢慢忘掉的。像寒山那个大冰窖,迟早,会忘记的。”
是啊,像那个大冰窖,只要他夜以继日地用体温去温暖怀中的人,他慢慢就会记不清那是什么感觉,身体也会跟着忘掉那种恐惧。
可是,总要有个努力的方向吧。
修易灵光乍现,低头吻了吻含笑看他的乖顺的人,问着明知答案的问题:“相信我吗?”
“相信。”
说这句话的时候,循清心中揣着未知,却没有忐忑和恐惧。
他等来的,是修易一边深深照顾他的身体,一边用温暖的手掌抚着他的脸。同时,修易极尽温柔地一遍、一遍,用唇舌去舔着手腕那一片的肌肤。
太过于刺激,多个感官向他传达了不同的知觉,他一时间竟觉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某种极限,却还是沉迷于这份温柔,堪堪受住了。
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可到底指日可待。
天长日久,也不知具体从哪一次起,那莹白如玉、上好瓷器般的手腕,不再让他感到假性疼痛了,而是如同一开始一样,可以放肆地环在小火炉精的颈上,贴肤感受他后颈的体温。也可以被偶尔吃醉了的小老虎直接按在掌下、悬在头顶,深埋腕中的经脉除了因兴奋而跳动,再无其它。
至此,压在修易心头的两个执念,就此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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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元.薛昂夫《蟾宫曲.雪》
ps:关于找回前世记忆的感觉,参考了一些因车祸头部撞击而失忆的人,突然某一日记忆回炉的体验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