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如在心里暗自把自己和对方的武力比较了一番。
谢棠如自己因为身份和天资所限,在剑道上没什么成就,改走了轻快敏捷的路子,多数时候直接一击毙命。要是真下死手,十有八.九能落得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成王手下有这样厉害的人物,京中却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过。谢棠如都不得不夸赞一句成王好本事。
不过能统御这样人物的成王,令谢棠如也不由得升起了好奇的探究。
“大巧无锋,说的就是兄台的剑法吧!”谢棠如抚掌称好,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不知姚兄师从哪位名家,习得如此精湛的剑法?”
“并无名师教导。”他摇了摇头,“不过是瞎学的。世子过誉了。”
“兄台这样说反而叫我得知你有名师教导更自惭形愧了。”谢棠如说,“兄台尚无名师教导,都能自学成才,习得如此剑法。而我枉有一位天下闻名的父亲,却武功平庸至极。”
他说着不免露出黯然伤神的表情来。
姚尚有所动容。
“世子不必妄自菲薄。世上并不是只能以以武功高低来取人,世子虽然武艺寻常,但其他方面自有过人之处。”
“姚兄一番话令我茅塞顿开了。”谢棠如真诚微笑,“姚兄还是第一个说我能有过人之处的人,其他人皆是恨我不肖吾父,辱没他的名声。”
说着他叹了口气,很是怅然若失。
只有跟着谢棠如的侍卫:“………”
世子爷到底是怎么毫不心虚说出自己武功差的?
姚尚没有注意侍卫脸上一晃而过的扭曲表情,他看着谢棠如,对方一直活在父亲盛名的阴影下,人人都摇头叹息说他不像是魏国公的儿子。可是也没有多少人会想看到再出一个魏国公——先帝第一个容不下他。
他心不由得柔软了下,低声安慰谢棠如:“世子不必为外人言语所困扰,世子为人如何,何必要他们来评判?”
“姚兄真是个好人。”谢棠如顺着杆子往上爬,“不知姚兄能不能教我两招剑法,好让我爹对我刮目相看。”最好能把老头子的胡子都削掉。
他略有犹豫:“……我学的都是杀招,戾气重,恐怕不适合世子。”
他确实没有什么名师手把手教导,学了写启蒙功夫后,那些精妙绝伦的剑招都是在战场上,在无数次的生死边缘一点一点练出来的。
“没有关系。”谢棠如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只要姚兄愿意教导我,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
学不学剑不是重点,借此机会和“贵客”多加亲近,提升他对自己的好感度才更重要。
人与人之间的情谊都是要培养的,可不能等什么天赐良缘。
在谢棠如殷切目光下,姚尚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谢棠如更高兴了:“既然这样,干脆我搬过来和你住吧。”他说着把那块从厨房拿过来的生姜悄悄往指尖抹了抹,紧接着就红了眼眶,“刚好我爹把我赶出来了,不许我住自己的院子。”
姚尚慢慢地蹙起眉,心下不由得觉得魏国公对儿子的教导未免过于严苛。
他点头:“好。”
于是谢棠如顺理成章搬进了姚尚的院子,若不是他还知道要循序渐进,恐怕就要得寸进尺搬进姚尚住的屋子。
就是可怜魏国公又在无形中背了一口“教导过于严苛”的黑锅。
直到谢棠如住进来第二天,姚尚才状似无意地询问起魏国公为何对他如此严苛。
谢棠如叹了口气,支着手说:“可能是因为我这个便宜儿子远远抵不过一坛梨花白。”
姚尚目露疑惑。
婢女这才忍着笑,将谢棠如拿了魏国公珍藏的梨花白和府内一个道士分了的事情告知他。魏国公不好同道士计较,又心底咽不下这口气,只能抓住谢棠如这个罪魁祸首出顿气。
姚尚:“………”
他之前可能对谢棠如的处境有什么误解。
“梨花白如今坊间倒只听说名声,很少见了。”姚尚不动声色地问,“世子可想过要如何解决此事?”
谢棠如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爹都把我赶出来了,我还给他找什么梨花白。反正罚也挨过了,总不能白挨。”
他理直气壮。
姚尚忍俊不禁。
谢棠如这才正色了点:“实在不行,去找大皇子和三皇子要一坛。他们府上应当有梨花白。”
“我听说这两位殿下……并不好相与。”
“那我总不能翻墙去成王府上偷一坛?我也翻不过去。”谢棠如很有不要脸的精神。姚尚不由得怀疑要不是谢棠如翻墙翻不过,他极可能真会这么干。
沉吟片刻,姚尚说:“其实我知道在城南坊那边有一户人家,他家酿的酒口感和梨花白极为相近,有酒楼从他家购酒充做梨花白,多数食客们尝不出什么分别。若是世子信任我,我可以为世子从他家买酒,说不定能瞒过魏国公。”
这不是很高明的话术,错漏不少。
但谢棠如不应该听出来,于是他很高兴地点头应下:“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这真是太好了,那就麻烦姚兄了!”
“这是姚兄帮我的第二个忙了。姚兄可真是我的贵人!”
“能为世子略尽绵薄之力,是在下的荣幸。”姚尚客客气气地说。
“你我之间不用讲这些繁文缛节。”谢棠如拍拍他的肩,“你在我心中和李梦书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我的好友!”
姚尚笑了笑。
等离开姚尚的视线范围,谢棠如身后提着花篮的婢女才笑嘻嘻地问:“世子爷打算一直用这副模样面对姚公子吗?”
“当然不。”谢棠如勾了勾嘴角,“一直演戏就没有意思了,不过轻易揭开真相也无趣。不如让他自己一点一点发现,这样才有趣。”
而且他想要对方的效忠,没有人会效忠一个二傻子。
谢棠如自然也不可能一直维持这样的形象。
婢女摇头晃脑地感慨:“那姚公子被世子看上,真可怜啊——”
但她说话的时候,眼底只有幸灾乐祸。
世子爷对她的话很不满,世子爷很生气:“怎么说的我好像强抢良家妇女一样。”
婢女小声嘀咕:“也差不了多少。”下套让人往里钻,还要人感恩戴德,比强抢良家妇女还过分。
“……真是比那个张道士还惨。”
可惜张道士本人不认为府上还有人比他更惨。第三次逃跑翻墙摔断腿之后,张道士终于放弃了挣扎,躺在屋子里混吃等死,并且非常肆无忌惮地开始对着送饭的婢女点菜。
燕窝鲍鱼山珍海味,哪个最稀罕点哪个。
反正他都马上要被谢棠如杀人灭口了,还不许他死前吃顿好的?
他闹了两天,终于闹到了谢棠如的耳中,谢棠如听了当即微微一笑,“还是吃些清淡的养身为好,毕竟张道长还重伤未愈,这样吧,让厨房每天给张道长一日三餐都用小火慢炖着白粥。盐、糖都要忌口,不必放了。”
婢女为张道士流了两滴鳄鱼泪,马上转头吩咐厨房去熬粥,务必要清淡,一点荤腥都不能见。
天天瞎折腾还得他们收拾残局,现在还要吃山珍海味,去梦里面吃吧!
谢棠如应付完张道士,又想起来问:“成王的仪仗到哪儿了?”
“三天前已经过了崇州。三皇子殿下又派了一波杀手去行刺。”
“又失败了?”
谢棠如眼皮子都不抬。
“……是。”
谢棠如一点都不意外。
老皇帝生的几个儿子里头唯独成王还点亮了领兵打仗的技能,其他几个都只继承了老皇帝昏君特质的一部分,让他们做别的不行,但是当亡国之君绰绰有余。
谢棠如能理解为什么老皇帝不喜欢成王。因为他像个正常人,不像老皇帝亲儿子。
暗卫问:“咱们的人需要动手吗?”
指望大皇子和三皇子,显然是指望不上的。
谢棠如想了想:“过了崇州离京城就只剩下虞州,虞州刺史是大皇子的人。成王要在虞州耽搁一段时日。”
“若是让咱们的人在虞州动手,也没有十全的把握。”谢棠如叹了口气,虽然失败了可以推给大皇子和三皇子,可是他手底下的人每一个性命都很珍贵,为了一场没有把握的刺杀,折损大批人手,不是谢棠如的初衷。
“先看虞州刺史那边情况怎么样。若是局势足够混乱,咱们的人去补一刀也无妨。若是虞州刺史不行,就让咱们的人撤回京城,不要打草惊蛇。”
如果那样,谢棠如就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在成王进京时出其不意取其性命。
这个方案,更危险,也更容易暴露。
但如果没有办法,他也只能走这条路。
——谁叫皇权的主人只有一位,龙椅也只有一把。
他眼睛里的笑意晃开,化作无穷无尽的幽深,细看之下,十足的冷淡。
*
*
虽然谢棠如对成王本人怀有极大的恶感——这完全是因为对方将来要杀他,与对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态度又有微妙不同。不过他还是很中意成王的手下。
这份中意不能彻底减去谢棠如的戒备。
暗卫被紧急派出,前往北地调查姚尚的身份背景,事无巨细,从他的家世到他的人际关系到他的喜好,都要查的一清二楚,才能叫谢棠如放心。
魏国公不免讽刺他:“皇帝选秀女都没有你身份盘查得严。”
不仅成王不像老皇帝亲生,谢棠如也不像魏国公亲生的。魏国公简直怀疑当时是不是抱错了孩子。
但毫无疑问,谢棠如确实是他家的小兔崽子。
因此魏国公不得不捏着鼻子忍受他。
派出去查姚尚的人是魏国公亲自挑选出来的,户籍均是北地,出发前魏国公还特意让他们记熟北地的风土人情,模仿北地的口音。
——成王的地盘没那么好混进去,混进去也难保不会被人当细作一刀砍了。
魏国公煞费苦心。
谢棠如大受感动,决定下次就不偷拿他爹酒窖里的酒了。
气得魏国公大骂不孝子。
声音震天,连在自己院落里的姚尚和他的下属都听到了。
姚尚对魏国公府的父子关系又有了进一步认识。
属下第一次见这种场面,被震惊得几乎失语,良久才喃喃:“……久闻魏国公老当益壮,今日一闻才知晓魏国公确实宝刀未老。”
“就是可怜魏国公世子,估计得挨一顿毒打了。”
属下唏嘘不已。
姚尚目光闪了闪:“还有什么事情?”
“仪仗已入虞州,主子须早些回去。若是叫大皇子和三皇子殿下发现您不在仪仗中,私自入京,恐怕少不了一顿发难。”
虽然他们不惧怕,但是京中这些文官个个满口圣贤之言,和他们纠缠麻烦极了。何况文官里面半数是老头子,骂两句就能被气得晕过去。万一把人气死了,又得被骂。
烦不胜烦。
“我知晓了。”姚尚冷静地说,“这件事我自有分寸。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情要交代你——从成王府中取一坛梨花白来。”
属下:“啥?”
姚尚抬了抬眼:“没听清楚?”
“不是。”属下抓了抓头发,想不清主子的用意,但是眼下也容不得他多问了。
“有人来了,你先离开。”
来的是送午饭的婢女,名唤渐霜,笑嘻嘻一张芙蓉面,是谢棠如身边的心腹。
“姚公子。”
婢女屈膝行礼。
“世子爷说今日清怀公子请他赴宴,让奴婢来问问你剑招学习可否挪至明日?”
“可。”姚尚道,“只是若是开始了便不可再中断。”
“奴婢回去便告知世子。”婢女笑语盈盈地说,“公子还有什么要转告的吗?”
……
商清怀请谢棠如赴的宴不是什么好宴,原本是他母亲给他准备的相看小宴,但商清怀自己不乐意,不想娶亲,便请他表兄李梦书出了个馊主意,把谢棠如请过来赴宴。
这下宴席上的女郎们都去看谢棠如了,再没有人顾得上商清怀,叫他顺利逃过一劫。
谢棠如大叹:“交友不慎!交友不慎!”
极为愤恨。
商清怀和李梦书只得作揖道歉,答应赔了他一顿饭才作罢。
谢棠如回府时,天色已近薄暮,整个京城笼罩在安静的薄暮里,远处宫楼上传来隐隐约约的哀乐——皇帝驾崩要奏八十一的哀乐。晚风送来不知哪家的烟火香气。
他在府外站了半柱香,才轻声一笑,进了高墙朱瓦、气势恢宏的魏国公府。
大门次第合上,青年的背影缓缓消失在日暮余烬里。
……
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热茶,婢女就递上一张贴子。
是废太子送来的。
请他今晚见面。
谢棠如一直没有回音,废太子很明显著急了,才做出这种“纡尊降贵”的事情。
谢棠如都快要忘记自己还考虑过奉废太子为主的想法。
没等他细细把废太子写的帖子欣赏品味一番,暗卫进来禀告说,张道士那师父人已经找到,现在已经进了城门,约莫晚上就能到魏国公府了。
谢棠如挑了下眉。
这可真是凑巧,居然都撞在一起了。
拂了废太子好意,谢棠如怕对方伤心难过;但是不去见张道士的师父,对方难免以为自己有意怠慢——何况对方还掌握着谢棠如十分感兴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