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一二,李玉泽最后还是勉强开口道:“子澜,经常来吗?”
“回少爷的话,”福伯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眯眯地道,“方大人政务忙,来得不算经常。不过逢年过节时常来探望,派人送点东西。”
“那……梓潼呢,你可听过她有什么心仪的人了没有?”
李玉泽没意识到这两个问题放在一起,他的意图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福伯看破了一切,但并不选择说破。他继续摇摇头,脸上的笑容都没变:“仿佛没有听小姐提起过什么心仪的人呢。”
李玉泽不知道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继续悬着这颗心。可是好像不管是哪一种,都没有什么必要?若是子澜和梓潼两情相悦,他们在一起了,子澜和他也算得上是“亲上加亲”,情谊只会更加深厚。而如果一方并没有这个意思的话,子澜依旧是他的挚友,而梓潼是他的妹妹这一点,也永远不会改变。
所以……自己到底在不对劲个什么?!
他想不通,也弄不懂。福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他似乎没有别的吩咐了,便躬了躬身,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方宜民:混蛋,谁要跟你这样亲上加亲啊!!!
第5章
福伯下去之后,门外又来了两个人。侍女穿的是淡绿色,小厮穿着灰色的短袍,都是李府下人的服制。
李玉泽经过今天一早这几遭,精神早已疲累得不行。此刻见他们两人杵在外面,活像两个门童,不由得又头疼起来。
他叹口气,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侍女看着老实,站在原地没说话。小厮比她要机灵一些,给李玉泽鞠躬问了好,解释道:“二少爷好!我们是夫人派来伺候少爷的,我叫进宝,她叫碧桃。少爷这段时间在府上,都由我们来伺候,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吩咐我们就成。”
碧桃也走上来鞠了一躬,恭恭敬敬叫了声少爷。这两个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眼神也清澈,应该是做事还挺让人放心的两个人。
不过再好的仆人,李玉泽也没心思要啊。他自十六岁进了军队之后,再也没跟这些丫鬟小厮之类的打过交道。现在看见他俩也只剩下头疼。
他捏了捏眉心,摇摇头道:“你们俩很好,只是我在军中呆惯了,也不习惯别人伺候。你们去回了我娘,就说我不需要这些,你俩放我这儿也是浪费,还是让娘给你们找个别的人伺候吧。”
进宝和碧桃听到他说不要,脸都差点被吓白了,还以为自己一见面就惹得这位主子不高兴。不过听完李玉泽的话,他们才明白,其实二少爷并不像传闻里说的那样冷漠。
进宝还是低着头:“少爷,夫人的命令,我们不敢违背啊。这样吧,我和碧桃就守在门外,这样少爷您有什么吩咐的话,我们也能第一时间听见……少爷您看这样成吗?”
李玉泽看他们俩这样,知道下人也难做,索性不再去为难他们。罢了,娘不过也是心疼自己,给自己找了两个人伺候,何必又扫了母亲的兴呢?
他困得不行,精神疲惫,眼皮子直打架。李玉泽无心再跟他们交谈,只道:“我一路回京太累了,打算先睡会儿。今日春寒,你们也无须站在门口等我了,去偏厅坐着候一候,或是找些别的什么活儿来做吧,天黑时候喊我吃完饭就成。”
进宝和碧桃听闻,连连点头答应。给李玉泽鞠躬问安之后,便退了下去。
李玉泽一个人转身回了房间。床铺的是轻纱帐,春日里睡着正好,不至于太薄而冻着,也不似冬日里的被子那样厚重。
他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搭在一旁的黑色椅背上,露出只穿中衣的身躯。虽然仍旧被白色中衣层层包裹着,但仍旧不难看出李玉泽身上肌肉走线的丝丝纹理。
这一身精干曲线,并不似府上保镖那般夸张唬人,却处处透着力量。毕竟都是真刀实枪堆出来的力气,比那些花架子不知道要实在多少。
不过李玉泽可没这个心思欣赏自己的身材。他实在太过于疲惫,刚一躺在床上,便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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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朔北的时候,睡安稳觉的时候一向很少。更多的时候,是因为实在抵不住困意的上涌,李玉泽才会选择休息。
而且在闭眼休息的过程中,也要时刻保持警惕。毕竟羌人诡计多端,好几次都是在夜间发动了袭击,想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幸好李玉泽和杨述,江极曾经仔细分析过羌人的惯用伎俩,针对性地做了点准备,玄铁骑在袭击里也没受什么大损失。
此刻,终于回到了家中,这是李玉泽潜意识里觉得最安全的地方。知道是否真的是那熏香起了作用,还是因为终于回到了家,又或许是两者都有,李玉泽这一觉睡得出乎意料的好。他半点都没惊醒过,最后还是被进宝和碧桃给叫起来的。
进宝拿了身新的浅蓝色外袍给他穿上,碧桃则帮李玉泽重新梳好了发冠。在他们俩忙活的时候,李玉泽感到些许不自在,但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盯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闭眼之前还是一片明亮的天,如今夜色已经开始显现。李府里里外外都是灯火通明,灯笼在微风里摇摇曳曳,光影纷飞。
李玉泽问道:“什么时辰了?”
碧桃回道:“二少爷,已是酉时了。”
竟是一觉睡了两个时辰。
进宝看李玉泽明显没有下午时疲惫,非常开心:“二少爷看起来休息得很好呢。”
李玉泽正在闭目养神。碧桃接过热水,把帕子放在铜盆里拧了拧。她刚要拿起来给李玉泽擦脸,被男人伸手拦住:”我自己来吧。”
碧桃把帕子交给他,自己退后站在一边。李玉泽擦着脸,温热的毛巾让他清醒了不少。他点点头,也笑道:“看来这香果真是管用,闻着不觉得,没想到睡起来能如此安稳。”
进宝笑嘻嘻地道:“管用就好,管用就好,这样方大人就该放心了。”
“你也知道是子澜送的?”
“对啊,府里要伺候二少爷的都知道!方大人特地嘱咐过,少爷回来之后,让我们可以给您试试这个香。”进宝给李玉泽系好外衣的扣子,又拿来和它颜色相搭配的深蓝色腰带,给李玉泽围上。
“方大人说少爷在军中奔波劳累,想必时常都睡不好。这是他特地寻神医开的安神药方,又因为少爷从小就闻不惯气味,所以调淡了些,少爷您闻着就不会太难受。”
碧桃也在旁边点点头:“方大人后来还多送了一些来,是味道正常的那一种。给少爷用的这个太淡了,别人用不习惯的。老爷和大少爷不喜熏香,便全给了夫人和小姐用。听小姐说,效果确实非常好,晚上都睡得好些了呢。”
原来所有的操心,不管是寻医问药开这方子,还是不顾劳累三番五次送来,都只是为了让他李玉泽能睡个好觉。而多余的心意,也尽数全给了他的家人,子澜自己,怕是半点都没有剩下吧。
而友人做的这一切又一切,却从来都没有对他提起过只字半句。他的信里,从来都只是说些有趣的事,或是关心李玉泽的身体,很少提及自己的辛苦。
特别是……跟他有关的所有事情。
一切整理完毕,李玉泽心里有点五味杂陈,又不能表现出来。他起身,由进宝最后给他理了理衣摆。
他们俩虽然只和李玉泽相处了一天,但短短时间,就能感觉到他并不是一个摆将军架子的人,对他们这些下人也不曾颐指气使过,因此心中的那种恐惧也就少了许多。
进宝笑着说:“少爷回来的时候穿着铠甲,气势可足了!我和碧桃听说要来伺候您,心里还直犯怵呢!不过您现在换了身儿寻常的外袍,倒像个翩翩少年郎了,英俊潇洒,好看!”
碧桃也点点头:“少爷本来年纪就不大,咱们在家中,尽可以穿些颜色清亮的,就别再穿那些沉闷厚重的军袍了,可好?”
李玉泽作战勇猛,凶名在外,所以很多人都忘了,他其实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郎而已。没有了战场不近人情的气势,私下里的李玉泽其实带点温和的反差。也许就是因为在战场上杀伐果断惯了,私下里的他,反而不喜欢一切不和谐的场面——争吵、混乱,打斗……
所以和家人、朋友在一起时,李玉泽反而是一个附和者、倾听者。他不愿意再当那个万事都自己拿主意的大将军,反而享受这种别人替他操心的感觉。
褪去了冰冷的铠甲,余下的血肉之躯,也只不过是一个会哭会笑的普通人而已。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片刻之间就给李玉泽全部拿好了主意,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而李玉泽自己呢,从来都不曾思考过这些事情,又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便由着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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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进宝和碧桃领着,还没进大厅,李玉泽老远就听见了妹妹的大嗓门。
“二哥——!!!”
果然还是熟悉的大嗓门,李玉泽揉揉耳朵,倒也不觉得烦,只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不过到了跟前,他还是轻轻敲了敲妹妹的额头:“你小声一点,这么多人呢,得有个女孩儿样。”
李梓潼看着二哥故作严肃的表情,知道他没有生气,抱着他的手臂吐了吐舌头,算给二哥卖了个乖。
一家人一起用过饭之后,李大人和李夫人先下去休息了。三兄妹许久未见,有说不完的话,于是又凑在一起,继续在饭桌上聊天。
坐在李玉泽左手边的李玉钧先发话了:“二弟,许久未见了,一切可都还好?”
李玉泽点点头,给他斟了杯茶,道:“劳大哥挂心了,我一切都好。”
自家弟弟李玉钧还不清楚么?一向是个报喜不报忧的。知道不直接问他,自己弟弟是不会说实话的。李玉钧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道:“在北地可还习惯?这次出征,伤着哪里没有?”
“北地寒冷,说实话现在还没完全习惯吧。特别是到冬天,那感觉确实难受。”三兄妹面对面坐着,李玉泽也比书信里要更加坦诚。“不过战场嘛,刀剑无眼,大哥也是知道的,受伤什么的在所难免。索性都是小伤,回朝之前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大哥无须太过挂心。”
梓潼正在小口嚼花生,碎屑从嘴角漏下来,差点掉了满下巴。李玉泽看她一眼,哭笑不得,没想到出门在外这么多年,妹妹还是这么个大大咧咧的性子。
不过什么都没变也不一定就是件坏事。李玉泽伸手帮她把下巴上的碎屑扫干净,得到妹妹一个乖巧的微笑。
动作之间,李玉泽衣袖纷飞,露出里面一点寒芒。李梓潼心里好奇,伸手过去摸了摸:“二哥,这是什么?”
“小心!”李玉泽赶紧把妹妹的手握住,防止匕首锋利的刀刃割掉她的手指。他解释道:“这是我一直随身带着的防身匕首,六七年了也成习惯了,所以在家也没有解下来。”
他这么一说,李玉钧和李梓潼都明白了。在朔北打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连最细微的地方都要有武装,否则只会被别人抓住机会,至你于死地。
李玉泽还挂念着妹妹刚才的举动,低头问道:“梓潼,没伤着吧?”
李玉泽的动作很快,李梓潼还没碰到匕首,就已经被他拦下了。她摇摇头:“二哥放心,我没事,刚刚是我莽撞了,没经过你允许就去碰你的东西……二哥对不起。”
李梓潼一边道歉,一边偷偷打量着李玉泽的表情,心里还有点紧张。
她和李玉泽虽然一直有联系,但上一次两个人相处,也要追溯到李玉泽出征之前,那还是两年以前了。两年不见,她也不清楚自己的哥哥是否在长期的军旅生活中,性格出现了一些变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能原谅她的任性和肆无忌惮。
和妹妹比起来,区区一把匕首算得了什么,只要她人没事就好。李玉泽松了口气:“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你没事就行。”
李玉钧默默看着他们兄妹说话,也不做声,只是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李梓潼见二哥确实没生气,也不紧张了。几年没见的隔阂,仿佛在这一刻也开始消融。三兄妹坐在一起,聊着天吃着饭,一如小时候一样亲密。
桌上除了茶水,还备了点酒。度数不高,并不浓烈,纯粹是喝着解解闷儿,连喝醉都不太可能。李梓潼喝了会儿茶,嫌茶水没滋没味,于是自己捧了酒壶过来。
她先问过两个哥哥,结果都被摇头拒绝了。李玉泽一直都是不喝酒的。小时候没尝过,长大了在军营里,喝酒误事,是行军打仗的大忌。他作为一军将领,更应该以身作则,于是更是滴酒不沾。
不过小丫头也不失落,一个人给自己斟了满杯,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
李玉泽和李玉钧都瞟了一眼,知道并不是烈酒,又是在家中无伤大雅地喝,索性就让小妹这么任性去了。
三兄妹继续坐着,妹妹低头喝着酒,两个哥哥开始交流点朝堂上的事。
李玉钧问他:“从羿,这次你回朝,准备从此就安定下来吗?”
朔北外患已除,现在朝内局势稳定,也不像是要有内忧的样子。李玉泽作为武将,也可以在朝中谋个兵部尚书之类的一官半职,从此都能留在濯京了。
李玉泽摇摇头:“大哥,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
李玉泽最是清楚自己性格的。让他天天按部就班上朝,听那些人打无聊至极的嘴仗,想起来都没劲儿。而且,这些人里面多得是和李玉泽有龃龉的人——那些主和派里,多有看不惯李玉泽作战风格的人,说他性格暴戾的人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