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旋抱着谢安坐在了对面。
“王爷何时回的城,怎得一点消息也没收到?”
“方才到的,没有通报便进宫了。”
“哦?贺将军呢?”
“将军还有些军务处理,很快便能回京述职。”
“那就好,”皇帝抿了一口茶,“三公子回来了吗?”
谢旋抱着谢安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下,道:“回来了,臣身上有些伤,三公子医术高明,能照顾些。”
“瞧朕倒是忘了,还没问王爷的伤如何了?”
“多谢陛下关心,虽未完全痊愈,但已无大碍了。”
皇帝点点头:“听闻贺将军击退敌军后在军帐中晕厥,此刻也无碍了吗?”
谢旋微微愣了愣。皇帝道:“王爷不知道吗?”
“臣当日与贺将军分守两处,不知此事。”
“哦,”皇帝笑了笑,“朕还当王爷知道呢。陶副将如此冒犯贺将军确实是以下犯上了,该杀。不过,王爷也知道掌谕颇为器重陶副将,这...本该回朝先商量商量的。”
谢旋疑惑道:“冒犯?”
“陶副将似是言语中冲撞了贺将军,具体内容朕倒是不知,只知将军怒火攻心当场便晕了过去。朕还夙夜担忧呢,知道将军如今无碍便放心了。怎得王爷就在跟前儿却没有朕知道的清楚呢?”
谢旋笑道:“臣也是忙晕了,居然忘了关心将军的身体了。”
“哦?朕看,将军是怕王爷担忧才没有告知的吧?”
这话里的语气可太奇怪了,谢旋提了提嘴角没有接话。
皇帝看看谢旋,在袖中摸索一番,拿出了金虎符:“交给王爷吧,待将军回来便由王爷交给他,如何?”
谢旋心觉不妙,立刻将谢安抱起,在石凳上放稳了,跪下道:“臣有罪。”
谢安懵懵懂懂地看了看谢旋,又转过身抓起桌上的纸张玩去了。
皇帝放下了金虎符,终于收起了笑容,问道:“王爷有什么罪?”
“臣不该私自前往太名山,这是其一...”
皇帝微微叹了一口气,起身去扶谢旋,“起来说。”
谢旋不动,继续道:“也不该在太名山领兵御敌,这是其二。”
皇帝打断道:“王爷只要愿意向朕解释,朕便可以听,先起来说。”
谢旋犹豫了一下,站了起来,道:“臣确实有不得不为的理由。”
皇帝弯腰将谢安重新抱回了腿上坐了回去,谢旋也重新坐了下来。
“东南几名人质被救回一事,圣上也有所知晓。三公子碰巧在外地遇上了其中一名人质,并治好了他,从那名赤甲口中得知韩太尉私售军火一事,连夜回城告知了臣。臣当时实在是觉得事情太紧急耽误不得,才一时糊涂直接出了城,是臣莽撞了。”
皇帝不满道:“王爷可以立刻进宫告知朕,朕又怎会不理?”
谢旋道:“臣欠考虑了,臣知罪。”
“王爷做任何事都考虑得周到,硬说是自己冒失了,朕如何信?王爷是不是怕朕不让你去?”
“...”谢旋无话可说,他还真是这么想的。
“为何?因为贺将军吗?”
谢旋抬眼看了看皇帝,道:“臣并不知道贺将军在渤海。”
皇帝挑明了话道:“正是因为没有消息,所以王爷在晋阳城中坐不住了,非得要自己去看看。朕说得对吗?”
“臣确实是想去太名山,可原因与贺将军无关。陛下既想直白地说,臣便也坦诚一些。一来,臣急着调查偷运军火的线路,线路不明,与日照的战争便不休;二来,臣不信任陶姜副将,这是最重要的原因。”
皇帝问道:“为何不信?”
“新官上任,臣不敢信。事实证明,他也辜负了陛下和掌谕大人的信任。他在军期间不听指令,不顾将军多次叮嘱,擅自带领十万大军下山,只余千人。日照攻山之时我军甚至只有六万兵力。这罪名该如何论,陛下难道也不清楚吗?”
“陶姜有罪,朕心里自然明白。可王爷也知道,他是掌谕的亲信,贺将军直接将其处死着实不妥,朕总要给掌谕一个交代。”
谢旋道:“臣只问一句,陛下觉得掌谕大人的感受比那十万乌甲的性命要来的更重吗?”
皇帝被噎了一下,只能道:“军士性命重要,臣子之心亦然。”
谢旋道:“大人们究竟细数了臣与贺将军的几桩罪名?陛下若是不介意便说说,臣也好心里有个准备。”
话已至此,再迂回弯绕也没什么意思。
“王爷此前所列两点,便是所有罪责,僭越之罪。”
“陛下认为臣僭越了吗?”
“有充分理由,但的确逾矩。不过功过相抵,朕不会论王爷的罪。”
谢旋笑笑:“臣认。”
“至于贺将军,此前传达消息时射箭于金丝旗帜之上,为大不敬,这是其一;没能带领好手下副将,致使其私自带兵下山酿成大祸,为失职,这是其二;未得君令便对朝臣行处置,先斩后奏,为逾矩,这是其三;两军交战之时,数月未得音讯,行踪不明,同为失职,这是其四。”
谢旋又笑了笑:“罪责这么多,那功呢?”
“两次击退日照军队,这是功。”
“陛下的意思是功不抵过了?”
皇帝道:“不是朕的意思,是朝臣的意思。”
谢旋看向皇帝道:“众口铄金,岂不哀哉?”
皇帝有些不满:“王爷慎言。”
“是臣失言了。”谢旋起身掸了掸衣袖,慢慢跪了下去,“这几条罪责,臣都可以解释。”
皇帝皱眉道:“王爷何意?”
“贺将军将羽箭射于旗杆之上,臣是知道的,可臣并没有想过提醒将军,此为隐瞒不报;陶姜副将前往太名山酿成大祸,前提是臣提议派兵驻扎太名山,此为谏言不慎;贺将军当日气极晕厥,对陶副将之死并不知情,是臣对陶副将心怀不满不做阻拦,此为假公济私...”
“王爷!”
谢安吓了一跳,立刻抬头盯着自家皇兄,疑惑不解。
谢旋继续道:“最后一条臣找不出托词,不过足以让贺将军功过相抵了吧?”
皇帝怎会想到如此,气道:“贺将军就如此重要?王爷这样护他!”
“陛下,臣长在贺家,贺庭将军于我如父,贺青将军于我如兄,臣若是告诉您臣丝毫不在意贺匀,您信吗?”
“...何为在意?以罪抵罪吗?”
“陛下,群臣所论之罪,足足四条,可哪一条真正是贺匀将军之罪呢?若他真有罪,臣无话可说。可长此以往,积非成是,这朝堂还能安宁吗?您还认为臣是为了贺匀将军吗?”
皇帝道:“王爷这是在指责朝堂之上是非混淆?”
“混不混淆自有陛下心定。您方才所说,臣子之心实为重要,贺将军也是臣,他在外尽忠竭诚,您就不怕伤了他的心吗?若非要惩罚一人才能平息众怒,就惩罚臣吧。”
皇帝气道:“朕不愿罚你!你怎么不懂呢!”
没想谢旋十分固执:“臣请罚,请陛下责罚。”
谢安突然伸出了手碰了碰皇帝的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皇帝瞪了谢旋半晌,才低头安抚道:“怎么了安儿?不哭不哭了。”
谢安哭道:“呜呜呜你们吵架啦!呜呜呜不要凶啊!”
皇帝低声道:“不凶了不凶了,乖。”
这才接着对谢旋说:“如同王爷所言,朕希望你没有私心。”
第88章神坛
贺匀在太名山做好布防,领着剩余的乌甲军回城之时正是正午时分,本来该是午饭的时间,但从城门口望进去的时候却觉得城里极其热闹。
守城的士兵见到贺匀回城便大声喊道:“将军回来啦!”
贺匀奇怪道:“何事如此兴奋啊?”
那士兵乐呵呵道:“将军进去看看吧!”
贺匀十分好奇,对着守卫笑了笑,驾着马匹往城中行去。刚进城门就有人喊道:“将军回来啦!”“将军终于回来啦!”“大英雄大英雄!”“将军辛苦了!”
贺匀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眼见道路两边布满了老百姓,竟是在夹道欢迎他回城。心下疑虑,于是侧身问身边的士兵:“百姓们为何知道我们此时回城?”
那士兵也云里雾里,道:“回城倒是告知了宫里,可不至于全城皆知啊。”
一旁有人喊道:“听说将军此次仅仅带领五百人便逼得日照几万人退了兵!还抓了日照的中将呢!太厉害啦!”
“听说将军受伤了啊!还要不要紧啊!”
“将军在日照的军舰上一拳一个打了好多人呢!还炸了一艘日照的登陆舰艇呢!”
“听说韩施的军火路线也是将军一力截断的啊!日照来攻山直接就被将军打回去了!”
贺匀听着这传言传得越来越离谱,只得不好意思道:“我的伤没事了,谢谢诸位关心!诸位...回去吃饭吧!”
“我们都是来感谢将军的!听说要不是将军,日照就从渤海国攻进来了啊!”
贺匀忙道:“我还要进宫述职,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都是分内之事,也没有传言那么邪乎,诸位回去忙自己的吧!谢谢诸位谢谢诸位!”
一人道:“哦对!那不能打扰将军去述职!大家见到将军了!都散了吧都散了吧!”
贺匀连忙驾马前行,顺带对一旁的乌甲说:“去打听一下是谁放出了我们回城的消息。”
那乌甲第一次收到这种夹道欢迎的待遇,正沉浸在自豪当中,突然得了令,懵道:“啊?”
贺匀瞥了他一眼:“让你打听一下是从哪里传出的回城消息,今晚去将军府上告诉我。”
乌甲忙道:“哦哦哦,小的知道了!”
贺匀吩咐乌甲军回中央军大营报道,自己先回了将军府。一进门,贺敛正在前厅坐着,好像是在等他。
贺匀问:“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小冯奕和冯神医呢?”
贺敛道:“冯奕帮我去熬药了,在厨房,师父喝了酒在房里睡觉。我在等你,二哥。”
贺匀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等我做什么?你吩咐喝的药我每天都喝了,可听话了。还是说才半个月你又想我啦。”
贺敛神色严肃:“二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冯奕熬的是子忱大哥的药吧?给我吧,我一会儿去宫里,路过王府正好送进去。什么事?你说。”
“子忱大哥在大狱。”
“大狱?”贺匀走到贺敛身边坐下,拿起水壶倒水,“去大狱做什么?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吗?”
贺敛摇摇头:“不是去大狱,是在大狱。”
贺匀倒水的动作停住了:“什么意思?”
贺敛道:“是皇上下的旨意,说是责罚。”
“责罚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是二哥,有件事我没同你讲过,子忱大哥应该也没同你讲过。”贺敛看了看贺匀,“子忱大哥去太名山,实为擅自前去,皇上不让他管调兵一事。当日大哥便告诉我,回来难免要受罚的。”
贺匀将茶壶放回桌上,道:“此事我想到了,但单就此事,不足以下狱。”
贺敛道:“其余的我便也不清楚了。”
贺匀皱了皱眉头,起身便走,贺敛连忙“哎”了一声。
贺匀停住了脚步,背对贺敛问道:“子忱大哥...交待什么了吗?”
“有的,他叫你...千万不要去大狱。还有,圣上面前,万不可替他讲话。”
贺匀原地站了半晌,退了回来,道:“我明白了。”
“每日的药都是冯奕送过去的,他说子忱大哥没有受刑。二哥,子忱大哥也同我说了,此次就是关起来做个样子,叫你别太担心。”
这次能关起来,下一次可就不知道能做什么惩罚了。但贺匀不想对贺敛说这些,只是答道:“嗯。”
贺匀辗转反侧了一夜没有睡着,他甚至记不清自己像这样睡不着觉是什么时候了,上一次好像还是贺敛第一次出远门的时候。
昨日回朝时本就应该去述职的,可他不敢去,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气,当场质问皇上到底为什么要将谢旋下狱。
昨晚他派去打听消息的乌甲来了王府说了一通,还是不知道回城之事是谁传出来的。贺匀将他打发走,心里便隐隐有了些猜测。
还能是谁?
黎明了,贺匀望了望天色,认命地翻身起来。看了看床边的朝服,心中不自觉骂了一句:我可去他娘的吧!
等到上了轿撵,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车夫叫道:“将军,到宫门了。”
贺匀叹了一口气,往大殿走去。
他来得早,此时大殿内还很空,抬脚刚准备进去,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最前面的公仪禹。真是冤家路窄!贺匀目不斜视地向里走去,在左边站定了。
公仪禹侧身主动行了个礼,道:“贺将军,好久不见。”
贺匀冲他扯了扯嘴角:“掌谕大人。”
公仪禹道:“将军脸色可不好,可是舟车劳顿太辛苦了?要注意休息啊。”
“托掌谕的福,是没休息好。”
殿内陆陆续续开始进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接着皇帝便进入了大殿。
皇帝一眼看到了贺匀,便问道:“贺将军回来了?身体可还好?”
“多谢陛下挂怀,已无大碍了。”
“将军的脸色不好,待早朝结束,朕命人送些补品去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