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客[古代架空]——BY:小狐狸菌

作者:小狐狸菌  录入:03-12

  连唤两声,屋内静静的,没有反应。
  迟鹤亭提着灯笼缓缓地往里走,两指间已轻轻地夹了包粉末,无色无味,沾之即倒。
  本该睡着顾渺的床上空无一人。
  他见屋内并无异样,只是少了个人,便把灯笼搁在一旁,慢慢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烛台,重新点亮蜡烛。
  这回终于在床边的角落里照见了人影。
  “顾三水,好好的床不睡,你……你没事吧?”
  顾渺看起来很不好。双眼紧闭,面色灰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冷汗浸透了鬓角,长发一绺绺地黏在脸颊上,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冰凉得吓人。
  迟鹤亭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在他身边蹲下,摸着他的手腕,面露惊疑,干脆捋起他的衣袖,指尖轻而快地抚过胳膊上那道显眼的浅黑色长线,不可置信地轻声道,“是毒?”
  哪来的毒?
  他略一思忖,翻找出银针,顺便又端了个烛台过来,将顾渺抱起来放回到床上,褪去上衣,扶稳坐好。
  屋内灯火通明,迟鹤亭微微蹙眉,屏息凝神,开始有条不紊地施针,神色前所未有地专注,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但手法既准又稳,起手落针干脆利落,没有半点迟疑,轻捻着一枚枚银针扎入穴位,甚至有几分赏心悦目。
  半个时辰后。
  迟鹤亭端着盆热水进来,给他擦了身,又换了衣服,颇有些担忧地摸了摸他的手。
  还是很冰。
  后半夜不会烧起来吧?
  他将软巾丢回铜盆里,想了想,决定把自己屋里那床被褥抱过来顶一顶。盖得暖和些,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但是迟某人试图离开的举动失败了。
  顾渺没醒,只是感到身边的暖意渐远,本能地伸手一抓,就把迟鹤亭给拽回来了。他攥得很紧,迟鹤亭努力抽回袖子数次无果,只得小声道:“顾三水……顾三水?松手,喂,顾渺?”
  没能得到半点回应。
  他又喊了两声,觉得有些徒劳,便闭了嘴,怔怔地盯着那只手出神。
  指骨分明,瘦削纤长,如羊脂白玉般细腻柔润,在烛火映照下泛着淡淡的瓷白光泽。
  比记忆里惊鸿一瞥的印象漂亮更甚。
  迟鹤亭忡怔许久,仿佛被蛊惑了般,伸手慢慢覆上那只苍白瘦削的手,任由凉意顺着掌心淌入,低低道:“赤蝶身怀宝图,这流言本该是由我放出去的。如今我身在灵诸州,可它还是出现了。那究竟是一场梦,还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顾渺抓着他的袖子,气息平稳悠长,睡得很沉。
  “若我没有记错,乾坤洞窟很快就要现世,往后十年整个江湖不得安宁,各个门派兴衰交替,唯有玄宗早有准备,在这场飘摇风雨中愈发稳固。到时你会落入方鸿轩手里,受尽折辱;而我则会进入乾坤洞窟,死在最后一道机关之下。”迟鹤亭靠坐在床头,迷茫地自言自语道,“流言没有因我的离去而变化,那么其他也……”
  他沉默下来。
  这一夜迟鹤亭睡得并不安稳,好像有什么东西老咯着自己,动来动去,闹腾得很。
  东方微明,鸡啼三声。
  “……迟大夫。”
  迟鹤亭毫无知觉地砸吧了一下嘴,压根没有意识到大祸临头。
  “噗通”。
  某人被丢下了床,摔醒了。
  “迟大夫,”顾渺抱着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拧着眉,冷若冰霜,“你为何会睡在我的床上?”
  迟鹤亭摔懵了。
  打死他都想不到,忙前忙后半个晚上,大清早的还要被扔下床。
  “我……”迟鹤亭扶着脑袋晕晕乎乎地爬起来,瞥见桌上放着的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银针和铜盆,冷风一吹,顿时清醒过来,“顾三水,你好没良心!昨夜要不是我救你,你就直接去见阎王了!”
  “昨夜我怎么了?”
  “我哪知道你怎么了,突然就毒发,倒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似的。”迟鹤亭抓过针袋,骂骂咧咧道,“算你运气好,我既没眼花也没手抖,施针逼毒还算顺利。不然你以为你还能见着今天的太阳?”
  他本以为能捞到几句好话,没想到顾渺神色未动,直接一句冷冰冰的“多管闲事”拍到他脸上,扭头回去补觉。
  气得迟鹤亭一整天都黑着脸,一副随时准备提刀砍人的模样,吓跑了好几个来买药的冤大头。
  午饭时分,顾渺没有出现;
  到了傍晚,还是没出现。
  海棠树下蹭饭的猫儿不见了。
  迟鹤亭剁着砧板上的肉,越想越恼,举起菜刀往砧板上一甩,快步来到那扇紧闭了一整日的门前,用力敲了敲。
  他也没指望顾渺能来开门。
  门却自己应了声,“吱呀”开了道缝。
  竟是虚掩着的。
  迟鹤亭怔愣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地瞧着那条门缝,横看竖看,从这条细细窄窄的缝里瞧出了一丝丝别扭的味道。
  ……
  姑且算作是别扭好了。
  他忽然没那么恼了,收敛起满身杀气,探头唤道:“顾三水?”
  许久,传来一声低低的答应,很是虚弱。
  迟鹤亭心里打了个突。难不成饿一天,饿出个好歹来了?
  顾渺缩在被子里头,听见他进来的动静,闷闷道:“你怎么才来。”
  迟鹤亭:“……”
  他掀开被子,看见烧得满脸通红的顾渺,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若不来,你就任自己烧成傻子吗?”
  顾渺一声不吭。
  迟鹤亭连连叹气,打了水过来,蘸湿帕子敷到额头上,又把中午的汤给热了热,喂他一点点喝下,思来想去还是煎了几帖清热的药剂,不管有用没有一股脑儿端了过来。
  顾美人焉了吧唧地靠在软垫上,来者不拒,给什么喝什么,照单全收,一副快要昏过去的虚弱样子,愣是看得迟鹤亭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他忍了又忍,还是委婉道:“……出门在外,要懂得照顾自己。”
  顾渺瞥了他一眼,沙哑道:“遇见你之前,从没病过。”
  迟鹤亭:“?”
  合着还赖上自己了???
  顾渺大约觉着有些冷,缩了缩脖子,又往被子里钻了点,才继续道:“昨日你将毒逼了出来,今日我就发烧了。”
  越说越离谱。
  迟鹤亭气笑了:“是是是,一命呜呼就省得发烧了。”
  “这毒……”顾渺垂了眼眸,睫毛微微颤着,似乎心存彷徨,须臾,才抬眼望向他,轻声道,“以前也发作过。”
  以前?
  四目相对,迟鹤亭眨了下眼睛,忽然喉头一紧,心跳加快。
  这些日子,两人都会很默契地避开这类话题,出身、来历、过去……那些东西仿佛就该被葬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缄口不言,互相以沉默封存,如履薄冰地在上边行走着,与对方擦肩而过,渐行渐远。他日再遇,依旧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眼下……这是什么意思?


第5章
  “以前发作的时候也很凶险,熬过去便无事。”顾渺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拿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眸子定定地瞧着他,片刻之后,喉结微微滚动,仿佛将到了嘴边的什么话咽了下去。
  迟鹤亭回过味来。
  这分明还是在指责自己多管闲事。
  他挑了下眉,道:“所以,将毒逼出来永绝后患,倒是我的不对了?”
  顾渺没能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悦,晕晕乎乎的,只觉得眼皮愈发沉重酸涩,一不留神便将方才藏起的话吐了出来:“以前也没人替我逼毒……我不知道……会怎样。”
  许久,床边的人都没有回应,似乎是离开了。
  他闭着眼,蜷缩着,那不知从何来的寒意拼命往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缝里钻,仿佛浸在冬日的冰水里,冷得骨头都疼起来。
  好痛。
  好冷……
  数九寒天里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大雪,轻轻掩埋了废墟里的所有尸骸与亡魂,刺骨寒意从背后庞大的铜制机关透过来,将那藏在夹缝里的幼小身躯冻得瑟瑟发抖。机关壁外传来嘈杂的人声,来回奔走,似乎是想砸开这堵厚重的石墙。
  “他娘的,叫玄宗抢先一步,一把火全烧了,连个屁都没留下!使点劲啊,没吃饱饭吗?一堵破墙都砸不开?”
  “这里头肯定还有好东西,拿出去换点钱……诶开了开了!”
  “怎么还有个小兔崽子?剩下的净是破铜烂铁……晦气!能值几个钱?哎哟,还咬我!”
  “别别别,别弄死了。那些黑巫不是最喜欢买这个年纪的小崽子吗?卖了换点酒钱,也不算白跑一趟。”
  ……
  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顾渺发出一声呜咽,分不清是梦还是别的什么,像只受伤的幼兽,循着那一点暖意靠了过去。
  迟鹤亭抱着被褥回来的时候,没想到会见着这样的顾渺,眼角挂着一点泪痕,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不住发抖。他愣了半晌,才把手里的那床被子给盖了上去,又安抚地拍了拍顾渺的背,纳闷道:“真有这么冷?”
  下一瞬,顾渺就连人带被滚了过来,撞进了怀里。
  迟鹤亭:“……”
  一时半刻竟没能反应过来将人推开。
  顾渺睡得很不安生,一惊一乍的,没个消停。依稀间,迟鹤亭记起了昨天夜里那咯着自己还不停动来动去的东西,呆愣片刻,终于确认了那玩意儿也许可能大概好像就是顾渺。
  ……
  难怪早上会被直接扔下床。
  可瞧这架势,昨夜八成也是顾渺自己钻过来的。
  真是冤得六月飞雪。
  迟鹤亭当即就想把人推开以示清白,但顾渺哆嗦得实在厉害,想了想,还是隔着被子轻轻将人搂住,一下下拍着背,道:“顾三水,是你占我便宜……听到没有,你自己靠过来的,别赖我。”
  顾渺的烧反反复复,好了又起,病得奄奄一息,几乎连粥都喝不下了。
  百草堂大门紧闭,药柜的抽屉开得七零八落,迟鹤亭反复踱着步子,那叫一个焦头烂额。顾渺生病的第二日他便看出蹊跷了,那根本不是普通的发烧,是寒毒发作。
  又是毒。
  但好端端的,怎么会冒出个寒毒?还如此厉害?
  他不得不承认顾渺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那天夜里不知名的毒或许是曾经发作过几次,熬过去便不会有事。而这毒的作用,就是牵制那更为凶猛的寒毒。
  自己不明就里,贸贸然将毒逼了出来,寒毒失去压制,立刻便开始作妖。
  这事还真就得算在自己头上,捏着鼻子也得给他治好。
  迟鹤亭辛辛苦苦将药柜和药库里的所有药材都清点了一遍,坐在地上,颇为头疼:“还少一味。玄阳草这东西……一时半会上哪去找?”
  这草药说来也不是太稀缺,但产地离灵诸州十万八千里,又不是什么用途广泛亦或是昂贵的药材,一般不会有人花大力气弄来卖。
  他无奈地叹了声,草草收拾了下挑出来的几捆药材,打算先做点压制寒毒的药出来试试。顾渺若是再烧下去,怕是真要死了。
  海棠树下的小泥炉又燃了起来,砂锅里冒出阵阵苦涩的雾气。
  直到天色渐暗,才煎出一剂。
  他端着煎好的药进了屋,舀了一勺递到顾渺嘴边,轻声道:“醒醒,吃药了。”
  顾渺毫无知觉地昏迷着,咬紧了牙,甚至开始间歇地抽搐,半只脚已踏上奈何桥。迟鹤亭试了几次都没能将汤药灌进去,无计可施,只能放下药碗,看着他微微蹙眉。
  无端地,想起了雨后泥泞里残破的海棠花。
  生机将尽,却依然艳极。
  烛火忽的发出轻微毕剥声响,无风摇曳了一下。迟鹤亭指尖摸上他发烫的脸颊,抚过那枚蝴蝶胎记,长久地沉默后,低低道:“那不是梦。”
  这只蝴蝶振翅越过死生轮回,跟着命运丝线的牵引,再度来到自己面前,惊破了所有侥幸,逼他不得不承认曾亲历过一场血淋淋的死亡,和毋庸置疑的背叛。
  “地府不肯收我,囫囵将我送回人间,早了十年遇见你。为何?”指尖滑过苍白而柔软的唇瓣,迟鹤亭呢喃道,“当时素不相识,你又为何向我……求救呢?”
  找寻这些答案的前提,是顾渺活着。
  他的眼底仍有些迷茫,叹了口气,伸手端起了药碗,舀了一勺汤药含在嘴里,缓缓俯身。
  “顾渺,你怎么总占我便宜。”
  又是一场雨落,七月流火,夜如凉水。
  顾渺睁眼便看见迟某人趴在床沿边上打盹,眼下一抹乌青,憔悴得仿佛几夜没睡。
  他动了动,迟鹤亭立刻惊醒过来,睡眼朦胧道:“嗯……烧退了?”
  顾渺想说话,嗓子却生疼生疼,只能点点头,试图爬起来。胳膊一软,又摔回枕头上。
  “别起来,继续躺着。饿不饿?我去弄点吃的来。”迟鹤亭揉了揉发晕的脑袋,摇晃着站起身,哈欠连天,“你再不醒,我就要不行了。”
  顾渺点头。他确实饿了,饿得胃里直发慌。
  “等着,我记得还剩些……”
  顾渺睁着乌溜溜的眼,安静地目送他离开,盯着那条没彻底关上的门缝,好像还没从噩梦里彻底清醒似的。直到迟鹤亭端着两碗米粥回来,才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收回目光。
  迟某人端来的另一碗是留给自己的。他喂完顾渺,才捧着粥碗慢吞吞地喝起来,尝了两口实在没什么滋味,又放到一旁,漫不经心道:“过两天,我要出门采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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