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君微笑:“无妨, 谢少侠不必大费周章,我们比预期提前了几日来,自己也是没有想到的, 应该是我们忽而乍到, 叨扰了你们。”
谢倦拿了两只洁净的碗递给贺北, 示意他去打些热粥来。
贺北问可君与泊霖:“二位是要甜粥还是咸粥?”
泊霖立马道:“我要咸的, 君妹妹喜欢甜的, 最好多放些糖。”
贺北打了一碗青菜瘦肉粥, 一碗雪梨粥。
可君与泊霖被谢倦领到饭堂二楼的一处独间。
饭堂二楼有一些独间,有的是长老们吃饭的地方,有的专门用来招待贵客。
可君瞧着贺北送到眼前热气腾腾的雪梨粥,面色一喜:“多谢贺少侠.......你们不坐下一起吃些么?”
谢倦搪塞道:“不了,师父还等我们回去吃饭。”
贺北奔波一日,说实话他挺饿的。但是念着吃谢倦亲手做的饭,值得他多等一会儿。
谢倦安顿好可君与泊霖的吃食之后,有了离开之意:“你们先吃着,徐长老应当一会就到。”他又侧头看了贺北一眼,轻言:“走吧,回去吃饭。”
贺北点头。
“失陪了,二位。”谢倦向可君与泊霖行一礼。“日后若有需要,尽管吩咐谢某。”
可君与泊霖作为北府神殿千里迢迢而来的贵客,徐棠定然会安排专人照顾,这一点轮不到他们来操心。
贺北望着可君忽而道:“吩咐贺某也行。”
可君眸光一亮:“好,多谢二位少侠今日引路。你们也快回去吃饭吧。”
贺北朝可君挑挑眼尾:“告辞,明日再见。”
可君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有些微微发愣。怔怔道:“这一对师兄弟的感情看上去很好。”
泊霖给可君面前的空碗里丢了一只肉丸子,说:“和我们一样。”
“也不一样,咱们可是青梅竹马。”
可君笑而不语,没有去搭泊霖的话。他低头舀起一勺雪梨粥送入口中,只能感受到微烫的暖流顺着舌尖缓缓涌入喉中。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还能尝到那么一丝甜甜的味道。
因为白子的缘故,他的味觉变得不灵敏起来,但这碗粥他尝到了久违的甜味。
“好喝。”
泊霖看到可君脸上露出的满意神色,有些好奇雪梨粥的味道:“哥哥能喝一口吗?”
可君点头。
得到可君的允许,泊霖从他碗里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谁知脸色霎时一变,快速将口中的粥汁吞咽之后呲牙咧嘴道:“这是把糖罐子打翻进里面了吧?齁死我了。”
“我就喜欢喝甜的。”可君面不改色又喝下一勺。
“君妹妹,不能老喝这么甜的东西。”泊霖一脸关心。
“嗯。”可君笑笑。
他好像可以确定贺北对他的特别关注是不好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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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贺北来说,凤语剑庄是他的大家,兰渚是他的小家。
回到兰渚以后,他拉着谢倦兴冲冲跑到小厨房,掀开锅一看,温热的香气扑鼻而来。一锅被削成雪球状的小芋头,圆滚滚挤在飘浮着金黄桂花的红褐色甜汤里。
桂花芋头汤是他的心头爱。
谢倦知道他喜欢这一口,年年都做桂花酱,即便不是桂花的季节,也能保证贺北能够喝到。
贺北生病的时候什么都不吃不下,却也能喝下两碗师兄做的桂花芋头汤。
“师兄,你真好啊。”贺北双手捏住谢倦的肩,眼神宠溺,心中有暖流而过,情绪软化成了一滩水。
谢倦感觉贺北这么“深情款款”望着他,让他有些不敢去直视他炙烫的目光。
“师兄,你吃过了吗?”贺北每走近一寸,谢倦的心跳就加快一分。
“还没。”
谢倦感觉他再走一步,胸膛都要贴上来了。
“年年和师父呢?”
“吃过了。”
“一起吃吧。”贺北俯首侧过谢倦颈边,伸手去拿谢倦身后两只摞在一起的空碗。
谢倦脸皮霎时一红,就连呼吸都屏住了。
贺北拿到碗以后,又故意在谢倦耳边停留,轻语:“师兄,你往过一点,我够不到了。”
谢倦“啊?”了一声,神色愣着右移一点。
贺北低沉的笑声钻进谢倦耳里,拨动了一下他的心弦。
“好啦。”
贺北从谢倦身前移开,一手握着碗一手握着筷子,说:“师兄,咱们去院里吃。这会儿晚上也不冷了。”
“嗯。”谢倦点头。
贺北开始主动盛饭。
除却这一锅惊艳的桂花芋头汤,谢倦还蒸了玉米窝头,炒了四个家常小菜,两荤两素。
小厨房出来几米远处,有两颗梧桐树,梧桐树下有小石桌,小石凳,一般气温暖和起来的时候,他们师徒四个的晚饭都是在这里解决。
此时天色已晚,一轮圆月似银盘,明亮无比。
“师兄,太好喝了。”芋头软软绵绵在口里轻易化开,混杂着桂花的清甜与芳香,让贺北实在满足。
谢倦看贺北目光里溢出的欣喜,就觉得贺北好像还没长大似的,喝个粥都这么高兴。
贺北往谢倦碗里夹了许多菜,关切他:“师兄多吃点,这些日子如此受累,得补上才对。”
谢倦认真嚼着口中的青菜,细细嚼完才说:“好,你也是。”
贺北忽然觉得,谢倦能和他这么静静坐下来,像以前一样好好吃顿饭,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谢倦吃饭的时候不爱说话,但耳边并不清静。贺北总会在旁边分享一些白日里发生的有趣之事,当贺北说道:“我爹今日可是把我笑到了,他说我该娶妻了,还觉得禧令郡主不错,我当时一口茶就喷出来了,我爹怎么想的?我要是和禧令成了,可能这天下就不太平了,不是她死就是我死。”
谢倦听罢这话,夹菜的手一顿,心中莫名一冷。
他回想起贺北前些日子对他的那番算是告白的话......贺北早晚都要娶妻,他身边的人怎么都不会是他。
谢倦仔细一想,禧令郡主背景显赫,貌武双全,与贺北是挺配的。反倒是他,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的。是个孤儿,没有像样的家世,连命都是捡回来的。样貌在他看来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出奇之处。
他一直觉得贺北对他产生异样感情,只是一时兴起吧,过段时间便会忘却。
经过这段时间的冷战,他发现他根本无法与眼前这个人彻底割舍。本就没什么深仇大恨,他们有那么多值得珍惜的过往,所以他会在原地等他,他永远都是他的师兄。
谢倦看似平静道:“禧令郡主挺好的,你也可以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师兄你知道的,我喜欢男的。而且我心里已经有人了......”贺北用眼神戳了谢倦一下,谢倦立马垂下眸子去看碗里吃剩的半根青菜。
“我从小到大也只喜欢过这么一个,站在我身边的人只能是这一个......”
贺北的话让谢倦心里似乎有暖流淌过,他当下的想法是,他说的这个人是他吗?随后立马晃了晃头,似乎是在抵制自己当下最真实的反应。
谢倦轻轻叹气:“你还小......以后的事情说不准。”
贺北忽而一笑,用玩笑的口吻道:“嗯,师兄你说的对。以后的事情说不准,这会儿他不喜欢我,兴许以后就喜欢了,还喜欢的不得了。”
贺北的话让谢倦无心好好吃饭了,脸皮子有些发烫。
贺北忽而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师兄,你觉得可君怎么样?”
谢倦疑惑:“什么怎么样?”
贺北道:“比如,你觉得他长的好看么?”
谢倦似是思索了一下,道:“说实话,我记不太清具体长相了,好看吧......就今晚见了一会儿而已。”他总不能说人家女孩子丑吧,师父说过女孩子只能夸好看。
贺北接下来的话就更为难谢倦了:“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谢倦觉得男子与女子没什么可比性,他认真答道:“男人里......我还没见过比你好看的。你小时候就是因为太好看,经常被认为是女孩子呢。玩过家家,大家都争着要你做小媳妇。”
说起这个,谢倦的面上倒是涌现出几分笑意。
“噗——师兄,这些你都还记得。幸好那会儿大家都不懂事,不然我贞节不保。”
谢倦忽然想,是不是大家之前都把贺北当女孩子,所以他小时候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是女孩子,所以喜欢.....男人?
贺北看谢倦愣住,问他:“师兄,想什么呢?”
谢倦回过神来,摇头:“没什么。”
“师兄,明日陪我练剑好么?”贺北提出这个要求,全然是要把谢倦霸占在身边。
“嗯。”
谢倦自然不会拒绝,他也正有此意,在他看来两人合练进步容易更大一些。
两人吃过晚饭,便一同回屋休息了。
第二日,谢倦比贺北醒的早,提前就把早饭做好了。
昨日的那场雨,令晨时的空气变得格外清新。贺北推开门深呼吸一口,顿时神轻气爽。
他看到谢倦站在石桌旁俯首专心摆着碗筷,忍不住悄悄走到他身后,再冷不防地环住他的腰,在他耳边亲昵道:“师兄,早啊。”
谢倦身子一僵,回眸瞪了他一眼:“吓我一跳。”他掰开贺北扣在他腰间不怀好意的手,露出一抹愠色。
祁年伸着拦腰丛远处走来,并未看到那一幕。
“我的两个好师兄,早啊。”
贺北笑道:“哎呦,年年今日眼神变好了,还能看到我这个师兄。”
“二师兄,你这么英俊潇洒,我怎会瞧不见呢。”祁年一脸奉承。
昨夜,祁年来他和谢倦的屋里晃悠,贺北又送他几件衣服,把祁年高兴坏了。
上次,兰渚外门弟子的月度综测上,他穿着贺北送他那身衣裳作为助考,赚足了目光,那群小师妹眼睛都看直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去饭堂吃饭的时候,经过的地方都会引起窃窃私语。之前谢倦与贺北有过的经历他也有了——便是拒绝小师妹红着脸偷偷递来的荷包,然后义再正言辞说一句:“不好意思,师兄现在以习武为主,暂且不想考虑儿女情长。”
祁年纵然面对贺北时习惯嘴损,却也耐不住贺北这些日子对他的格外恩惠。
贺北问谢倦:“师兄,咱们待会去哪练剑?鹤望峰还是留在兰渚?”
谢倦想了想:“就在兰渚吧。最近剑庄事多,师父若是有事容易找到我们。”
贺北点头表示赞同。
“我也想跟你们一起练剑,可惜啊,还得去值早课。”祁年一副抱怨的神色,这个月的早课轮到他来值,许久没睡过一次懒觉。
吃过早饭,贺北与谢倦刚刚各自执剑热了一阵身,准备对几招试试,结果,贺北便被静莲忽而喊了过去。
静莲一副刚刚睡醒的倦怠模样,披散着长发跪坐在镜前正梳妆。未涂胭脂的她看上去好似精神气有些不好,眼下还泛着乌青,即便是扑了粉都遮不住的憔悴。
贺北关心问:“师父昨夜没休息好?”
静莲摇头:“总失眠,总做噩梦......大约是你爹最近问起我关于太子岭的事情,我老是梦到太子岭,梦见太子殿下被万剑穿心时的情景......你说为何好人便不会有好报呢?”
贺北神色一顿,似是嘲讽道:“是么。我也觉得世有不公。”
他这么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儿居然能获得二次重生的机会。
而他的师兄,一生良善做尽,为他血刃仇敌,为他斩断十万功德柱,竟然只是为了让他下辈子能投胎一个好人家。
“师父,叫寒川来究竟何事?”
静莲动作迟缓地梳着长发,幽幽道:“最近为师见你修习武功进步神速,状态是好的,只是不要急于求成,容易走火入魔伤及根本,亦或是习错方向。”
贺北走上前去,极其懂事地给静莲揉捏起了肩膀:“多谢师父关心。”
静莲在镜中瞧见自己鬓边几根遮不住的白发,忍不住皱起眉头:“岁月催人老......转眼间,你都这么大了,翅膀也硬了,早晚有一天要离开师父。”
贺北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嗯?师父,徒儿可是想待在师父身边一辈子。”
静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爹有没有和你说过,他想接你回宁枯城?”
“没有,他这会儿倒想起我来了。”贺北这话带着一丝怨气。
“你说你是女子便好了,和拂衣结个亲,这样为师就能光明正大把你们留在身边。”静莲一直以为贺北也挺想去宁枯城的。
“师父,我不是女子也能和师兄结亲啊。”
静莲笑道:“胡说,两个男子怎么成亲。”
“怎么不行,择吉日迎娶,凤冠霞帔,拜堂行礼,结发为夫夫,恩爱两不疑。”贺北一边说一边想起上一世谢倦身着婚服的模样。
那婚服是他提前一年就备好的。
他要娶谢倦也是提前谋划好的。占领江东二十一城,屠尽重霜楼,只是一个幌子,一个铺垫,为的就是不计一切代价,得到谢倦。
当他听说谢倦与可君定亲后,他就彻底疯魔。对谢倦的爱起初就是藏在心底的一颗种子,随着年岁,发芽,长大。当他得知谢倦要娶别人时,这颗名为私自爱慕的树疯狂滋生,伸出无数猖狂的藤曼将他的心戳出千疮百孔。他再也也没有办法去克制隐忍这份感情,他要想办法去得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