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世上如今唯一倚靠的人便是我,如若他因签订条约而受世人发难,我难辞其咎。倒不如我将这神官辞去,随他一起回凤语山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也好。”
贺北不曾想到,一向最有责任感的谢倦愿意为了他辞去神官之位,与他归隐山林。
只可惜他们都怀揣着仇恨,无法做到全身而退,他相信谢倦也无法做到,但能听到谢倦这么说是已经是莫大的开心。
可君与谢倦聊完此事,可君便离开了。
贺北不敢久留,便也匆匆离开。
在贺北离开以后的白鹤殿,寂静如常。
谢倦沐浴完毕,躺进冰凉的被窝。他伸手往枕下一摸,摸到那支玉簪。他将玉簪握在掌心,用手帕细细擦拭过,才又放回枕下。
几日后,贺北被神殿殿主召到神殿前问话。神殿殿主对他态度的友好和善,一如反常。
神殿殿主几番废话铺垫之后,终于说出明意:“若你能代表西南与金沙签订休战协议,我便给你安排一个职位,镇西使,这个职位也不需要你来做些什么,只需要此次代表西南出面,去签订这份休战协议,为西南换来安稳。若你想回西南,给你在西南安排筑造单独一个府邸没什么问题,保证你衣食无忧到老。”
贺北听来,话是好话,就是做的事不是人事。
“为做一个镇西使去当狗贼?这条约上面要西南割让给金沙三分之一的领地......包括我爹死守二十年的宁枯城。你们挺有意思的......”
北府出卖西南军情给金沙,再假惺惺的去帮助西南打金沙.如今休战,将西南领地割让给金沙。西南赔了夫人又折兵,北府不光赢得西南的民心,还可以获得与金沙数年的和平。
真是打得一手妙棋。
北府的野心实在令人胆寒,可怕至极。
贺北态度明确:“这份条约我不会签。”
神殿殿主早料如此,嘴角噙起一抹冷笑,代表北府最高权力的金色权杖重重砸地,道:“如若你不去做这个镇西使,那么金沙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整个西南被金沙占领,下一个侵犯的就是北府,再下来,整个中州内陆恐怕都会成为金沙的盘中餐,到时候你就是死不足惜的千古罪人。”
贺北道:“如果有一日北府被金沙占领,是你们自作自受。”
“你好好考虑考虑再做决定。”
这时,可君出现,道:“你的师兄是黎国少宁长公主之后,他还没同你说过吧。北府与西南本就是一家,将来,若是北府与西南一统,你师兄便是唯一有资格称权霸业的人。谢倦为你做过那么多,你做过些什么,让他替你白挨三剑极刑?你们注定是两种人,两条路。你何不为你师兄想一想么,让他好好走下去,为他将来为统一西南与北府铺垫一条明路。”
贺北此时才知道谢倦是少宁长公主之后,原来北府让他做神官,不是因为他武功高强、为人表率,而是因为这一重特殊身份。
如若将来西南与北府统一,谢倦也不过是北府用来拢权的工具罢了。贺北在那一霎,真的生出想要与谢倦一同私奔离开北府的念头。离开北府,与谢倦回到松洲,回到凤语山,他们重新开始生活,即便日子苦一些。
“若真的是明路也就罢了,如若你们让我师兄走的是死路,我早晚会放火烧了这神殿!”贺北最后在神殿只丢下这样一句话。
贺北回到小院以后,大约等了三四日,等到谢倦再次来看他。
谢倦来时神色凝重,同他说,金沙那边有了转圜的余地,要么就此签订休战协议。要么,只将西南的宁枯城、风行郡、韶华城三城割让给金沙,但北府要送但贺北要去金沙当三年战俘。
贺北若真去金沙,等待他的是什么,谢倦无法想象。但若贺北不去,西南将损失三分之一的领土,贺北下半辈子将会在漫天流言蜚语中度过,贺北也一定不愿这样,他是个有骨气的人。
贺北安慰谢倦:“大不了就去金沙,我骨头硬,命大,应该死不了。我爹用命去守西南,我用三年去换西南这么多领地,值当了。”
事情彻底陷入僵局。
之后的半月,谢倦都未曾来看过他。
他偷偷去看过几次谢倦,发现可君送谢倦回寝殿的次数愈来愈多,师兄对可君露出笑容的次数也愈来愈多。
直到一次,他偶然他看到可君带着他送谢倦的发簪,整个人都仿佛被雷劈中一般。
在可君回去的路上,他将可君拦截。
可君抚了抚头上的发簪,淡然道:“谢哥哥闲置的东西,说我喜欢便拿走吧。”
可君已经对谢倦的称呼由“谢兄”变为更加亲昵的“谢哥哥”。
贺北的妒忌与醋意如同洪水般泛滥。他没有忍,他知道自己尚在囚禁期,出现在可君面前本是意外,如今他看到这扎心一幕,直接从腰间抽出艳山剑来,朝可君刺去。
可君毫不示弱,拔剑相向,两人对战起来。
可君没有想到贺北的功力转眼不到半年,便凭借白子到达六品巅峰,若假以时日,赶上他也不是不可,到时候北府要是再想左右与他便是难了。
此时一个六品巅峰,一个九品巅峰。实力悬殊。
贺北并未想与可君拼个你死我活,他只想把玉簪夺回手中,拿着亲自去问谢倦到底怎么回事?这是定情之物,不是随随便便假手于人之物。谢倦难道就是这般对待他的真心。贺北不难多想,谢倦这些日子不来见他,是否也是在故意疏远他?觉得他是个懦夫,窝在北府做缩头乌龟,不愿意去金沙做战俘为西南争取回一些领地......
贺北一剑削掉可君一截长发,可君发髻散开,玉簪从发间脱落,贺北将玉簪得手之后,便使用轻功迅速离去。
可君收剑后,脸色比月色还要冷清。贺北居然能从他剑下轻易逃脱。贺北的轻功何时变得这么好了呢?
小院囚禁的六个月,贺北是真的没有闲着,无论是剑术还是轻功,都进步神速,他当真小看他了。
贺北拿到发簪后一夜未眠,心若寒冰,嫉妒与思念疯长。
第二日,谢倦时隔半月,终于来看贺北。
半月未见,谢倦提前做好饭菜来到小院,将还冒着热气的饭菜精心摆满一桌。但给贺北并不开心。
“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说喜欢你是闹着玩的?”
“我送你的簪子为何会出现在他那里?你头上戴着的——为什么是他送你的,这么不喜欢我送的,你丢掉好了!何苦随意送人来羞辱我的心意。”
贺北腿疾犯了,坐在轮椅上朝谢倦嘶吼着,随后将玉簪飞扔出去。
这半月,谢倦为着贺北的事情与金沙那边做着周旋,十分劳累,所以没顾得上来亲自看他。好不容见一次面,结果就遇上贺北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同他大发脾气,他昨夜一夜未眠,只小睡了半个时辰就起来替他做饭。
他在想,他平日是不是真的太惯着他。
贺北还在朝他喊着:“你是北府神官,我是镇西使。我们两种人,两条路。”
然后谢倦说出今生都后悔的一句气话:“既然你这么想,你我师兄弟的缘分今日便断了罢。”
“早该断了,有我这样的师弟,丢你的脸了吧?”满桌的饭菜都被贺北掀翻,成为一地狼藉。
这个时候,两人都无法冷静。心里堆积的东西又找到一个新的发泄口,只是这个发泄口并不是好的发泄口。
谢倦捡完玉簪的碎片站起来,定定望着他,咬牙只说一个:“滚。”
贺北心如绞痛,红着眼道:“好,师兄,连你也不要我,那我便走。”贺北觉得天塌了,觉得谢倦不再喜欢他,更觉得自己是个废人,谁也看不起,谁也可以过来踩上一脚,没错,他现在觉得可君说的没错,这样的他,配不上谢倦。他与谢倦,两种人,两条路。他觉得自己就像阴暗角落里的青苔,又或者是难缠的柳絮,谢倦一沾上他,就会摔跤,就会咳嗽,就会倒霉。
他将来与北府注定为敌,他与谢倦也有着各自不同的使命。他是时候做出些什么改变。那些血恨,总要有一个人来报。那么,他希望这个人是他。他希望谢倦能够安安稳稳走自己的光明之路,做殿堂上的神。
他远远的看着,能做到不打扰,便好。
第二日,贺北同意作为镇西使前往金沙。谢倦感到意外,却来不及制止,贺北是刻意瞒着他的。
贺北前往金沙,路过宁枯城时,宁枯城的惨状远比他想象的要可怕许多。生灵涂炭,人间炼狱。遍地尸骨,鲜血纵流。他的父亲的冤魂就飘荡在此,顿时恨意交杂,他不知道人心竟然可以坏到如此地步,那这么多的人命,去奠基铸造那高高的王座。
在贺北去到金沙第三日,从金沙传来镇西使已亡的消息。
西南人民觉得他死不足惜。金沙为表示歉意,将宁枯城这座废城归还于西南领地。
神殿的白鹤殿之中,谢倦断水绝食七日。
碎掉的玉簪被他找北府最好的玉匠用金做到最大程度的复原,平日里依然压在枕下。
也是同年,谢倦在胸口心房处纹上贺北的小字,寒川。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吃过太多苦 今生要更甜。基本决裂前的回忆就到这里,惟城继续。
第055章 是着迷
谢倦不会想到, 五年后,他能见到死而复生的少年。
少年已经不是曾经的少年,而是那位血洗岚洲三城,屠杀镜花宫三万教徒, 最终在惟城登顶封城的武道天人。
在北府决定帮助云顶之巅讨伐侵占岚洲三城的镜花宫时, 这位武道天人便提前替他们将镜花宫杀的连渣都不剩。他们起初猜测这位武道天人是八十年前隐世于昆仑的半道仙人, 毕竟只有传说中的人物才有这般强大的实力。
起初他们都以为这位武道天人是因看不惯镜花宫的作法才选择站出来拯救世人。只是这场屠杀结束,那位武道天人将三城城门紧锁着,用一股强大的内力在三城周遭设起结界, 阻挡着众人想要一探究竟的步伐。
最终,云顶之巅和北府决定派人去与这为武道天人进行交涉,顺便拉拢这位武道天人。云顶之巅还是希望这位武道天人能把岚洲三城归还给岚洲,他们再好与北府共同接手管辖这失而复得的三城。
谁知这位武道天人站在城门门顶之上,背对着堵在惟城城门口的各位正派代表, 只道一句:“不让。”
谢倦身披织金白袍, 头戴银冠, 腰间一如往年别着沉雪剑。他望着城门顶上的红衣男子坚决说“不让”时,心肉宛若被割裂出一道无法愈合的深痕。他不曾想到,他与他的再次重逢。
是敌是友, 也是故人。
- - - - - -我是前世今生分割线
淮城又呆三四日,贺北的身子大概快好利索了,走路也不瘸不拐了。
谢倦比贺北恢复地还要好, 他刚迈入七品境界, 一些感受和领悟都是新鲜的。这令他兴奋, 更加刻苦的去钻研, 内功方面, 进步神速.
仅仅几日, 贺北就与银辰熟悉许多,可以随意出入银家的药事堂。贺北想要什么,银辰就给他什么。贺北搜刮许多上好的珍稀丹药,转头就分给谢倦与祁年。
银家二少爷生人勿近,祁年却与银溯常有来往,与贺北谢倦一同吃饭时,总会提起银溯。
贺北调侃祁年:“年年长大了,思春了,是不是看上人家了?要不师兄为你牵线说个媒?银溯一看就是小媳妇儿样儿,和我们年年挺配的,就是脾气不好,年年娶了要受气的呀。”
祁年当下就涨红脸,吞吐道:“师、师兄,你、你瞎说什么!银家二少爷出身高贵,我高攀不起、再、再说,我不喜欢男的!不喜欢!”
贺北继续调侃:“唔。不喜欢人家,每天巴巴的在人家眼前晃悠,这些年攒的那点零花钱,师兄还没等到你孝顺师兄,结果全拿着去铁器铺定制了一把小剑,这剑的材质可不便宜吧,又轻又舒适,送给人家银二少爷,这算什么,算不算定情信物?”
贺北的话字字到肉。
祁年气呼呼道:“师兄!那你这几天和银大少爷走的近,是不是也喜欢人家?”
祁年话音一落,在旁翻看书卷的谢倦手刻意停顿一下,接着又继续进行翻页的动作,倘若无事发生过般。
“噗——你师兄眼光还是挺高的。银辰长得还算可以,家大业大,就是——”贺北说着说着指了指脑袋:“就是有点二。”最后,贺北看着谢倦认真看书的隽美侧颜:“你师兄有喜欢的人了,他很好,谁也比不上。”
这话宛若蜻蜓点水般,在谢倦心上敲下一抹涟漪。垂下的眼睫轻颤,他似乎能感受到一道炙烫目光从他身上快掠而去。
祁年一下子兴奋来了劲儿:“喜欢谁?喜欢谁?”
贺北用手指点点祁年的额头,笑笑不说话。
祁年缠着贺北问了半天,贺北都没有说。只是道:“你以后就知道了,或者,你自己观察。”
最后祁年不甘心,换种方式问:“长的什么样?武功厉害不厉害,好不好阿,有没有什么毛病!”
“他在我心里是最好看的那个,谁也比不上。他哪里都好,武功将来定然是顶尖的。你让我说他的缺点,我真的说不来,非要我说一个,可能缺点我吧。”贺北耸肩,似是在开玩笑,眉眼含着笑意。
谢倦翻书的手又停顿一下,耳垂晕透一抹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