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身上的血迹被冲洗掉,再流出新的血液,疼痛不减。直到头顶被撑起一把杏黄的油纸伞,将风雨遮在身外。
那人在他血肉模糊的背上盖了件柔软的衣服,将他揽入温热的怀中。贺北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努力伸手去攀对方的肩,却因为没有力气悬在半空而倾倾垂落。对于贺北来说,此时就连呼吸都要用尽全力。那人再次把他捞起来,这次将他紧紧锢在怀中,声音微微发颤:“师兄来了,别怕。”
谢倦要往他口中塞药,却根本掰不开他的唇,谢倦在情急之下想到一个笨办法,他把纳气丹含在自己嘴中,用舌交撬开对方的口关,唇齿交缠间苦涩的丹药在两人口中慢慢化开,药太苦了,但是那个软软的东西是甜的,贺北下意识去轻含一口,谢倦身子一僵,他红着脸离开对方,舔舔溢到嘴边的药汁,他顾不得乱想,对中怀中人柔声安抚道:“师兄带你回家。”
谢倦费力将贺北驮在背上,一手撑伞一手扶住背上的人,一步步将对方背回兰渚。
那句“师兄带你回家。”贺北记了很多年。
那个“吻”是贺北的初吻,他也记了很多年。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发现他对谢倦的情感不只是手足情那般简单了。
刑罚台一遭,贺北性格变了许多。恣意还是那般恣意妄为,却也不如从前那般开朗。休养一年的身子,让他对练剑越发厌恶,因为一碰剑就会想起贺岸。于是琢磨起其他的东西,比如傀儡。
傀儡在名门正派眼中乃是“邪术。”他却乐在其中。当上芜疆魔尊之后,能陪伴贺北的都是这些小傀儡。端茶倒水陪着他睡觉的,都是没有灵魂的“假人。”
陪他睡觉的傀儡和谢倦本人做的九分相像,采用了最上等的料子,宛若人皮般的触感,就连味道都尽量做到一致。
只不过再像,都不是谢倦本人。
漫漫长夜搂着傀儡睡觉,大约只有贺北能做的出来。
又恶又无聊。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初吻这么来的,哈哈
第006章 下山
第二日,贺北去给外门弟子上课。
全剑庄都知道贺北被围殴之事,一个个都假装路过明学堂准备去看他的笑话。
明学堂讲武台上,少年一身绯衣神采奕奕,明媚如朝霞,翡瞳晴光潋滟若碧泊。见台下不属于外门弟子的弟子越聚越多,他手执艳山剑炫技般来了一套苍狼剑法,春风拂过衣诀猎猎,银光交错间气势决然,全然不像是昨日被群殴过之人。
“好棒,贺师兄好棒!”
“贺师兄好厉害的!”
“哇~”
外门弟子在未真正接触道贺北之前,无一没听闻过他的恶名。都以为他是地狱的黑罗刹,人间的活阎王,谁知见了真人,却是翩翩少年俊无双。
经过一月接触,贺北还是蛮讨外门弟子喜欢,样貌绝顶、武功在内门弟子之中不算拔尖,但到底是静莲师太的真传弟子,实力也不容小觑。武功方面与谢倦没法比,但教学方面比谢倦要“和蔼”许多,不算严厉,还附送闲聊技能。
“切。花花招式而已么。”
“中阶剑法而已。”
“就会装x。”
贺北自动无视讲武台下几位姚镜的庄中好友所说的闲话,他将艳山剑别在腰间,跳下讲武台,走到一位模样清秀的小师弟跟前,微微俯首问道:“这位小师弟,你不是说有个私人问题想问我吗?现在下课了。”
宋流萤脸面一红支支吾吾道:“贺、贺师兄,我想问问,你、你今晚有没有空。”
宋流萤此话一出,周遭弟子表情缤纷多彩,有人推搡着宋流萤问他:“小宋,你大晚上约贺师兄做什么?”
宋流萤弱弱道:“我想约贺师兄教我练剑啊......我学的太慢了,过几天就是综测,我考不过就完了......”
“噢~”宋流萤身旁的弟子故意拖长了尾音。
贺北瞧见宋流萤长得眼熟加上他心情不错便应了下来:“可以,晚饭后来瞭望峰。你叫什么名字?”
宋流萤面露喜色,攥着衣摆细声道:“宋流萤。”
贺北听到此名心脏蓦然猛颤,他又将宋流萤仔细打量一番,发现幼年般的宋流萤确实与上一世他凤漓宫仅有不多的活人,也叫宋流萤的浇花匠长得一模一样。
“师兄,我想去!”
“师兄,我也想去!”
“我也要我也要!”
一时间,七八个弟子朝贺北围了上来,他瞧着眼下乌压压一片剑庄的“小幼苗”,顿时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男菩萨。
贺北神色一软:“好。”
对于他来说,带一个和带一群有什么区别,一样麻烦。
“装什么好心。”
“咦~误人子弟。”
“指不定晚上带这些孩子们做什么呢。”
贺北路过姚镜那些乱嚼口舌的兄弟们身边,投下一个阴沉的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地扔了一句:怎么,我还能把他们都吃了?”
这群人听说贺北丧心病狂起来连狗都咬,他们可说不准对方是不是真的会吃人!一个个像看鬼一样看着贺北。
贺北大笑一声头也不回朝前而去,留下一抹明艳背影。
回到兰渚,贺北发现谢倦正在收整行李。他第二日要下山过江去松洲城一趟。
真武盟的总都设在松洲城,而一个月以后,五年一届的真武大会就近选址在凤语剑庄举行。为了交接细节事宜,下山跑腿的活基本都是谢倦在做,他代表着几位剑庄长老的形象和脸面,以及态度。
“师兄,你一个人下山吗?”贺北抱胸斜靠在门框上,橘红的斜阳将他的面容覆上一层暖意,望向谢倦的目光灼灼。
谢倦低头叠着衣物:“还有陆师叔一起。”
“陆师叔?”上一世,贺北不记得谢倦和谁下了山,那时的他被裴岸打的还下不了床。他试探着问:“师兄,我陪你一起去吧。我好久没去过松洲城了,想吃南四巷的烤鸡。”
谢倦手上的动作一顿,似在考量。
“师兄,嗯?小北听话。”贺北走到谢倦跟前,用一副笑脸央求的表情拽了拽他的衣袖。
谢倦叹口气,道:“好。”
自从上月开始贺北每天求他一次,谢倦耳朵都快起茧子了。面对这个磨人的小师弟他总是心软。
“师兄最好!”
贺北不太怀好意的眼神顺着谢倦雪白的后颈再到他瘦窄的腰身,眼神一步步升温。
谢倦正在柜子前找衣物,贺北故意走到他身后,还将身子微微靠前,双臂将谢倦巧妙环在怀中,他头侧一倾擦过谢倦的颊边,手够到谢倦身前的衣物柜里翻找起东西来。
谢倦被贺北忽然的靠近和靠近后呈现的诡异姿势禁锢得有些不自在,他侧头皱着眉头瞪了贺北一眼。贺北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随便从衣柜里挑了一根发带,缓缓拖拽出来。
贺北拿到发带后退一步,将谢倦从臂弯中放了出来。
谢倦回眸冷冷道:“这个发带是我的。”
贺北面带微笑作恍然状:“哎呀,拿错了。”
谢倦无情驱逐:“拿完就起开。”
“喔。”贺北让开一点点。
谢倦埋着头在衣柜里整理一番,随后从中抱出一摞干净的衣裳往床边走,贺北黏在他身边特别挡路,他十分不悦地瞪着贺北:“碍事。赶快收拾东西。”
“好勒,师兄。”
贺北凑上去帮谢倦的手中衣物分担了一半的重量。
晚饭过后,贺北如约行至鹤瞭峰。
来的除却宋流萤之外,只有三个小弟子。白日里大多数起哄要来的吃过晚饭便想歇息,也就懒得过来。
宋流萤悟性迟钝,经常一个简单的招式都会出错。贺北是个没耐心的,但是碍不住年幼版的宋流萤乖巧可爱,他也就百般不厌地教他。
上一世,贺北养了清笳山一山顶的花,他自己懒得打理,便想招个花匠。花匠好找,一听说是服侍芜疆魔尊的却是无人敢来。
招了半月,有一个人亲自找上了门,背着一把生锈看不清本来面目的铁剑,修为不潜只身穿越重重魔障,登上了清笳山。是个江湖散侠,叫宋流萤,白净清秀,身材瘦高,模样贺北是满意了。
宋流萤吃住都与贺北在山顶的凤漓宫,贺北没与他说过几句话,两人交集不多各过各的。贺北月例给的很高,实则也是份美差。
山顶被宋流萤打理的很好,宋流萤特意问过他的喜好,苍兰花种一半,剩下的种芍药、雪樱、棣棠花、白鹤芋......最后还留有一点私心,种了一小片流萤草。
夜色渐深,来请教的小弟子们一一与贺北行礼告别。最后留下的宋流萤撑起胆子主动上前问道:“师兄,你的剑我能摸摸吗?”
贺北把艳山剑递给宋流萤,宋流萤小心翼翼接过艳山剑,捧在手心神色认真,他轻轻握住温热的剑柄,眼里流露出光来。
贺北饶有意味地望着宋流萤:“把我方才教你那一招用它试试。”
宋流萤怯怯地点头,执起颇有份量的艳山剑,将放在被贺北纠正过许多次的招式演绎过一遍。宋流萤认为或许是好剑的缘故,居然没有出错。他不禁露出欣喜之色,贺北在旁鼓励他:“不错,等你这次综测考好了,师兄送你一把好剑。”
宋流萤站在原处受宠若惊神情有些无措:“不、不必了师兄!我、我不配用好剑。”
“好好练,师兄说出去的话,从不食言。”贺北轻轻一笑,随后跃上一方的高石,摘下两朵比月色还要皎洁的苍兰花,将它们别在腰间。
宋流萤内心十分感激,说出口来的话却是赢赢弱弱没有底气:“好,师兄,我尽力......”
“尽力就好。”
贺北拍拍宋流萤的肩,似是给他鼓励。
“回去休息吧,时候不早了,师兄回去晚了,师兄的师兄也要骂师兄的。”
贺北说这话时,眼梢含着笑意。
贺北与宋流萤顺了半路,分岔路告别后,一路轻功飞回兰渚。宋流萤望着那抹轻快离去的背影,眼中盛起琐碎的星光。
贺北回屋后发现谢倦已经睡下,但是室内依然为他亮着一小束暖黄烛光。
贺北走到谢倦床前望他许久,似乎想要将他的眉眼、轮廓深深勾勒在心里。他轻言:“师兄,这一世,我来护你周全。”他弯腰替他掖好被角,又偷偷忍不住用指腹触了触他的鼻尖。
谢倦睡眠轻他不敢再多打扰。
第二日天还未亮,两人动身出了兰渚,先去紫竹林附近与陆星泽回合。
谢倦与贺北两人披着披风,一白一黑,头戴幕篱并排站立在紫竹林的石碑旁。
陆星泽一身墨蓝从雾气袅袅的紫竹林中穿梭而来,他驻足瞅着面前森森而立的两人,调笑道:“我还当是黑白无常来索命了呢。”
贺北掀起遮面的黑纱,眯着困眼唇角勾起一个笑:“师叔,有这么好看的黑无常吗?”
陆星泽:“哦。”
“师叔,东西我来拿。”
贺北接过陆星泽的行李包裹背到右肩,左肩背着谢倦的。
陆星泽感叹:“嗬,难得这么懂事。”
别人给个梯子贺北一向是要上天的:“师叔,小北一直都很懂事的。”
陆星泽呵呵两声。
山里风大,声声呜咽。寒月如钩,照亮去时路。
下凤语山的路上贺北一直紧紧挨着谢倦,他无意间碰到谢倦的手背,发现触感冰的要命,实在心疼,恨不得握在手心里替他暖着。
但是他不敢。
三人步行至半山腰时路好走许多,还有马驿。不巧的是马驿中的好马只剩两匹,除却这两匹,便只剩下一匹又老又瘦的。贺北属于宁愿走着去也不会骑不好的马,挑剔的狠。但是他是晚辈,只有骑那批瘦老的份。
贺北磨了谢倦几句,谢倦同意与他共骑一匹。
贺北笑眼眯起:“师兄,你在前好不好?”见谢倦神色一顿,他立马又补充一句:“师兄,我屁股还没好,坐前面膈着会痛。”
“嗯。”
谢倦将幕篱的白纱放下,先飞身上马。
贺北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啊......啊啊!”
贺北上来的时候忍不住嚎叫几声,屁股上的伤口痛得他后背浮起一层冷汗。
谢倦的脸色稍变,心中漫起歉意。下一秒腰上一热,贺北的胳膊竟然顺势经过他的腰间,伸手去够缰绳。
心中的歉意顿无。
少年胸怀炙热,方才还沉浸在早春寒风之中,此时蓦然暖和起来。虽然谢倦很不愿意承认这样很舒服。
谢倦道:“我来御马就好。”不然贺北一直从身后禁锢着他,实在有些不自在。
贺北双腿夹紧马肚,手中勒紧缰绳:“我来吧,师兄,你可以在我怀里睡一会儿。驾——”
身下的马儿已经开始奔走,山路陡峭石头多,贺北纵马一向很快,陆星泽慢慢被甩在身后。谢倦在贺北怀中一颤一颤,贺北的双臂刻意将他锢的很紧,下巴轻抵着对方的脑袋,谢倦的发香萦绕在他鼻尖,两人呼吸交错身间摩擦生暖,贺北的心不免杂乱。
贺北纵马之快风也来势凶猛,谢倦一张脸被吹得若积雪覆红云,剔透的白里透着薄薄的血丝。
贺北忽然在谢倦耳边说道:“师兄,小时候你第一次带我骑马,结果我们两个一起摔下来了,哈哈哈......”
谢倦忽然微微一笑:“是,你掉了颗门牙,讲话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