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受着嘴里的酸味,唱起节气歌来......
贺北忍不住道:“真难听。”
最简单的旋律都唱的跑调也不是沈秀想的。
奇迹的是,沈秀捂着耳朵唱起歌来,眩晕感确实有所减少。
沈秀没有武功,无法用内力去屏蔽不断入耳的筝音。若是自己哼曲,会与喻英弦的旋律交错开来,听进去的能少一些,可以缓解痛苦,却也不是长久之计。
沈秀忽而低声道:“我身后有条密道。”沈秀手里死死按着那只瓷瓶,只要他再一旋,身后的橱柜与墙壁会自动分开成两半,亮出一条密道来。
贺北眉心微皱:“嗯,我让你开,你再开。”
喻英弦最擅长的就是打消耗战,贺北的目的是保护沈秀,所以不必恋战,要采取速战速决。
贺北对谢倦道:“师兄,赤羽阵。”
谢倦点头:“好。”
赤羽阵是一种双人剑阵,贺北与谢倦从小练到大的阵法之一。
贺北与谢倦眼神一对,同时释放出一股强大的内力,在空中迅速交织出一面淡红色的阵法。
沈秀耳边的筝鸣稥稥声霎时变得沉闷起来,听到的感觉,像是喻英弦在水里奏出来得一般。每一枚音色都被削去利角,钝钝地砸进耳里,在头脑中翻滚的“浑水”也稍稍平息一些。
这些筝鸣迎着淡红色的阵法上,被纷纷碎裂成微尘。
贺北他侧身对谢倦道:“拂衣,我数三下,启动阵眼。然后我们跟着沈秀直接进密道。”
谢倦颌首,表示明白。
每一种阵法都会有一枚阵眼。阵眼是至关重要的存在,当施阵者启动阵眼的一刻,阵法会达到空前的坚固,且,同时释放出阵法中凝结的——最绝对的力量。
某种意义上来讲,阵眼启动,也意味这个阵法已经发挥到极致。若是阵眼被击破,那么也意味着,这个阵法,彻底报废。
贺北与谢倦守在阵法边,一人一侧。贺北在最外侧那一端。
当沉雪剑与艳山剑相撞的一刻,阵法忽然碎裂成千千万万根羽状的血红色幻影,回荡着一阵又一阵仿佛来自于深谷处的清脆鸟鸣,完美掩盖过喻英弦的筝鸣之声。
喻英弦眼里倒映着朝他射来的根根红光,他能清晰感受到这些鸟鸣在干扰着他的精神力。
他的筝鸣可以摧毁他人的精神力,那么,他同时也需要具备更强大的精神力去控制弦音。
这些鸟鸣声已经开始侵扰着他的神经。
这就是贺北为何偏偏选择赤羽阵。赤羽阵并不算最坚固的防护阵法,却是他与谢倦唯一能掌握的——阵眼释放后能妨碍到他人精神力的阵法。
如今看来,以毒攻毒这一招还是可靠的。
他不善于近身战斗,眼看这些红光如同海浪席卷到他身上来,只能十指死死按压住金弦,同时一拨,不得不分神出来应对这些麻烦的赤色红羽。
这时,贺北对沈秀道:“开。”
沈秀将手下的瓷瓶一旋,咔嚓一声,身后的橱柜与墙壁同时分开,露出一条暗黑色看不见尽头的密道。
三人以迅雷之势冲入密道。
密道内有两枚机关,一枚是可以闭合密道的。还有一枚,按下去,密道的入口将被永久封死。沈秀按下那枚能将密道的入口永久封住的机关,短暂地,长舒了一口气。
沈秀对谢倦道:“我真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大手笔请喻英弦出山,来找你......”
谢倦握剑的手一紧:“该来的总要来,只是比我预想的早太多。棺钥,你带在身上么?”
沈秀抬袖擦擦额上冒出的一大片汗水:“自然。我这次来松洲找你,特意带在了身上。”
谢倦眼神一厉:“把它交给我。”
沈秀有些犹豫。
谢倦的音色沉稳而镇定:“你若不想它落入他人之手,就请交给我。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你懂吧,我们三人之中,你是最容易被拿下的。”
沈秀觉得谢倦说的对。
他从脖颈上摘下一条被金绳牵挂着的透明色钥匙,递到谢倦掌心前,特意嘱咐了一句:“你拿着就行,别给别人。”
钥匙重量轻,薄薄的一片,似冰晶的质感,好似一手便能掰碎。
谢倦接过钥匙,未多加端详。而是走到贺北跟前,说:“低头。”
贺北一低头,谢倦从容快速的将拴着棺钥的链条系在他的脖颈之上。
沈秀伸手指住贺北,脏字硬是哽在喉头。他绝望地想:给了贺北这钥匙还能再拿回来吗???
贺北眼里闪烁着笑意,谢倦对他的极度信任让他感到无比舒心,像是被塞了一块甜腻的蜜糖。
“师兄,我会保护好它的,你放心。”接着又补充一句:“当然,你比它更重要。”
谢倦则坚决道:“保护好你自己,最重要。”
贺北手指轻轻碾过谢倦颊侧被溅上一颗血珠,宠溺道:“我的心肝儿最重要。喻英弦今日谁敢伤你一根头发,他就别想活了,我把他脑袋卸下来泡温泉里。”
“行了,别糟践我家温泉了......咱们逃命要紧。”
沈秀轻咳两声,他年纪大了,最是见不得小情侣调情。让他有些惊讶的是,谢倦看上去那么稳重正经的一个人,居然喜欢贺北这种花言巧语编织成的糖衣炮弹?
真是年少不知大叔香。
第089章 下山
三人顺着密道快速奔跑着向行。
沈秀说, 这条密道一共两个出口,一个通往盛华阁一层,一个通往泉庄的后山。
贺北没有犹豫:“盛华阁应该已经被喻英弦的人所控制,我们走后山。”
待三人行至密道口时, 贺北不确定后山此时有没有被设有埋伏, 便把沈秀与谢倦留在出口处, 他则独自离开,先去探风。
贺北从密道出来,入目的是一处较为荒凉的庭院。景致潦草, 青绿的苇丛无人打理,能遮住人的半身。庭院中有几口井口大的小温泉,泉水的温度高,滚滚沸腾着气泡,冒出的热烟将整座庭院渲染成雾蒙蒙一片。
贺北用内力一探, 暂时没有发现生人的气息, 他松懈下一口气, 折返回密道口。
他问沈秀:“这院墙后是什么地方?”
沈秀道:“是红梅岭......出了红梅岭,我认识一条小道,可以下山。”
贺北神色一紧:“嗯, 我们务必尽快下山。不要让喻英弦知道关于我们、尤其是拂衣的任何踪迹......按喻英弦的功势,不逼你交出东西绝不罢休。”话语间,贺北稍作停顿, 又道:“要不, 我先把你灭口如何?”说罢, 贺北嘴角一勾, 像是突然露出獠牙的小凶兽。
一股寒意窜上沈秀的天灵盖, 他摇摇头:“贺小公子, 有话好说。刚才我也做了承诺,以后沈氏钱行有你一份.......”
贺北哼了一声:“空口无凭。”
贺北从身上掏了掏,掏出那本《凤凰游》来,这是他身上唯一携带能够用来写字的东西。然后从地上随意捡起一块炭石,几下磨尖,挥挥手,洋洋洒洒在《凤凰游》背面的书男風封写下一份简短的欠条。
贺北挑眉道:“我要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沈秀哭笑不得,深吸一口气:“贺小公子还真是睚眦必究。”
贺北催促着沈秀:“快点,别墨迹,按手印就行,私印带了没?”
“私印没带......”沈秀咬破手指,按下一个血红的指印。
贺北满意一笑:“嗯,回头再补上你的私印。你不用觉得自己亏,今日若没我与拂衣,你早就死透了。”如若不是他看沈秀还有些良知与利用价值,他此时第一件事便是杀死沈秀,也不会耐着性子和他谈条件。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关于谢倦的消息。
三人从密道口安全撤出,来到密道口正对着的高大院墙前。
贺北对着沈秀露出一个略微鄙夷的眼神:“沈老板,烦请您移步过来,抱紧我的腰。”
沈秀微楞,“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贺北眉目间拧起一股狠劲儿:“你不会轻功,我总不能让你抱我师兄吧?”
“好。”沈秀明白过贺北的意思,默默走到贺北身前,表情略微屈辱地搂住贺北的腰。他心想,幸好只是与谢倦通了三年的信,要是没忍住对谢倦做点小动作什么的,手得被这个小子给剁了。
贺北揽起沈秀的身子,与谢倦一前一后跃出院墙。
院墙外,是一大片盛放着红梅的世界。红梅色艳,银雪意冷,在北风的剪裁下,红白相宜,美意似画。
冷冽的梅香萦绕在鼻尖,能让人的心思稍稍平静下来。
贺北与谢倦的轻功尚好,踏在厚绒的雪面上踩不出明显的声响,只留下浅薄的一层脚印。倒是沈秀,提起衣摆垫着脚尖,走得既小心又费劲。
贺北走在最前面,沈秀夹走在两人中间。他们一直沿着墙走着,多亏红梅的簇拥,掩着他们的身形,不至于太容易被暴露。
很快,三人便沿着墙根来到一处拐角。沈秀指着拐角处延申往下的那条小道,低声言:“沿着此路一直走,便能下山。只不过,这条路不太好走,十分陡峭。没有火光,还容易碰上野兽。”
贺北与谢倦脸色一致的平静,毕竟此时的情形比不过半年前在春雷山时半点凶险。
因为雪的缘故,即便没有火光,月色倾洒下来,视线也是透亮的。
贺北与谢倦一前一后牵制着沈秀,向下走着陡峭的山路。
沈秀忍不住悱恻:“我们沈家被重霜楼一直庇护着,这些年与江湖各界打好关系也花了不少钱,就算别的门派知道我了解些当年的内情,却也不敢对我直接动手。不知是谁如此猖狂,直接聘请喻英弦出山来对付我。”
贺北只道:“没想到喻英弦每一次出山都能碰上我。”
沈秀调侃道:“十年前他便已经金盆洗手,你个奶娃娃,在梦里见过?
贺北回眸一笑,挑起一尾明亮的眼波:”你管我?”
上一世,喻英弦受雇于人、强势出山去弑杀贺北。最后的结果虽然失败了,却也成为亲手把贺北引向地狱之人。喻英弦背后的人,贺北不知。他也不想知道,因为不管是谁都不重要。毕竟那个时候的他是全天下的公敌,背后已是一条由尸山血海、无尽怨恨堆彻成的死路,永不能回头。
沈秀对上那双月色下略微妖治的异色瞳仁,微微一愣,道:“说真的,给我透个底,你的武功品阶有多高?我花了大价钱请你护命,总得了解一些。”
少年的眼眸在夜里闪着星尘般的亮泽,比他所有宝库里收藏的那些稀世珍宝都要漂亮。
贺北漫不经心道:“你猜?”
沈秀猜想着:“六品?七品?”
贺北语气一狠:“别猜了。再多嘴,我把你扔山下去。”
沈秀哼唧一声,没再说话。这条山道崎岖不平,他又有些轻微恐高,脚下总是打滑。贺北是他的救命稻草,他需得死死揪着贺北的衣袖借此来稳住自己的身形,掌心、后背全是汗。
贺北忽而道:“你一个中州首富,雇佣的暗卫也太差劲了一些。”
沈秀解释:“我这次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我爹不让我参与此事,我不听,把我的一支精锐暗卫队压在手里,以此胁迫我不离开江东。”
贺北冷飕飕道:“钱比命重要?”
沈秀直言:“其实也不是钱的问题,是我急着想见小谢。三年前,我受伤,小谢背我到医馆,全程悉心照顾我,让我实在感动。那个时候虽是刻意接近他的,但是后来写信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利益,是我单纯地对他念念不忘。”
沈秀冒着生命危险说完这些,谢倦的脸色依然无波无澜,目光沉稳温韧。
谢倦经常给沈秀产生一些错觉。比如,谢倦大多时候清冷地像是修无情道的仙人,从头的眼里窥探不到欲求。他不善言辞,行动永远大于言说,爱遵循规则,甚至有些刻板,但沈秀知道,在那汪平静的海面下,不知藏着怎样的瑰丽。
谢倦照顾人时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让沈秀念念不忘。他永远都记得谢倦为他擦伤药时,神色认真,干净的眼眸里含着微光。与他相处时,像是走在春日略微清凉的晨风中、夹杂着细碎的阳光洒在皮肤上,让人感到舒适与眷恋。
贺北一脸恍然:“原来你不光爱财,还爱色。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下辈子、下下辈子,永永远远,他都是我的人。”
少年的语气笃定。
沈秀幽幽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喜欢这么说。\"
贺北胳膊移动,故意闪了下沈秀。幸好谢倦手快,一把拉住险些一屁股蹲坐尖锐石块上的沈秀。
“所以呢,你这个人嘴里没有实话,说的到却做不到,一大把年纪连个良配都找不到,翻过来惦记别人的。”
沈秀擦着冷汗,咬着牙反驳:“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是爱么,你会爱吗?”
贺北眸色深谙:“我只学会如何去爱谢拂衣这个人,这辈子学会爱一个人就够了。”他歪着嘴笑一声:“不像沈老板,见一个爱一个,爱到老。”
少年的话沈秀听来,竟然觉得不像假的,且过于偏执,让人心惊。
谢倦叹口气,这两人在耳边辩论着,让他觉得有些聒噪。谢倦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道:“再走一截,我们便使用轻功飞下去。”
天宫山本就不高,三人很快就看到绵延在山脚下星星点点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