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里是偌大的画厅,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花梨漆木桌案,案上设有大鼎,鼎前累放着各名家之作的卷轴和书简,数十方宝砚,各式各样的笔筒笔架,以及数百支如林般的画笔。
穿过画厅,看到的便是图画院内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和宽阔明亮的绘馆,还有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的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等,组成了引人入胜的秀丽景色。
只一眼,苏诗青便深深地爱上了图画院,他一刻不停地在好奇张望,看见画厅里正在研习作画的画徒们后,更是激动得热血沸腾。
在院卫的指引下,苏诗青来到画徒们的寝舍。
寝舍共分为东斋和西斋两处,两人一间,颇为宽敞。
邵二雪早已在院子里等他,还命人置备了被褥衣物等生活用品。
“寒夙兄!”
苏诗青兴奋地朝他跑去。
邵二雪见到浑身上下焕然一新的苏诗青不由得温柔一笑。
“你来了。”
苏诗青激动道:“图画院好气派啊!”
明媚的阳光下,院里的杜鹃花开得艳丽动人,一只红尾蜻蜓轻轻地落在花瓣上半天都不动弹,几只白色的蝴蝶从花间飞出后绕着他们两个缓缓转圈。
邵二雪看着苏诗青那张比盛开的花儿还要美好的脸庞不自觉有些痴了。
“寒夙兄,以后我就住在这里吗?”
邵二雪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对,你虽然拥有过人的天赋,可基本功并不扎实,因此除了平时我亲自传授技法外,你还必须跟着其他画徒一起上课,将基本功练扎实。”
苏诗青点点头:“全听大人的安排。”
“这里的一切我已经替你打点妥当,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我现在得进宫一趟,待会儿院卫会带你去寝舍收拾一下,下午回来我再找你。”
苏诗青恭敬道:“我知道了,寒夙兄快去吧,别耽误了进宫的时辰。”
“恩。”
邵二雪又叮嘱他几句后便离开了。
晌午。
下课后,好奇的画徒们纷纷跑过来看这位“大名鼎鼎”的新来的画徒。
究竟是什么样的天才,什么样的家世背景,竟然能被眼高于顶的邵二雪看中?
挤满了人的寝舍内。
同样是画院里一位元老的陪徒孙培林,在了解苏诗青的家世后,双手环胸,满脸不屑道:“我当是什么大人物呢,原来不过是个区区左监史的次子。”
苏诗青闻言一阵窘迫。
的确,能进图画院的画徒身份都非比寻常,家中不是有人在朝廷身居要职,就是背后有强大的靠山。而像他这种“父亲”只不过是个小小左监史的,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另一位三十来岁的画徒周武却说道:“培林,你可千万不要小看他,能被邵大人看中,想必是有过人之处的。”
其他人附和道:“对啊,说不定和培林你一样厉害呢。”
孙培林并不服气,从鼻孔里哼道:“不见得吧,改日来比试比试,看看你是否真的有过人之处。”
“我……”
苏诗青不明白这个叫孙培林的为何对自己抱有这么大的敌意,难道是因为嫉妒?
“对了,新来的……”周武大叔看着寝舍里的另一个铺位说道,“你知道跟你住在一起的人是谁吗?”
苏诗青疑惑地摇头:“是谁?”
周武大叔干咳两声,掩着嘴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了起来。
“那个人叫揭傲,是史提大人(从四品宫廷御用画师)的儿子,脾气出了名的臭,为人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桀骜不驯、无法无天,经常惹事生非,整个图画院里人人都怕他,见了都得绕道走,更别说和他住在一起了。”
苏诗青瞪大眼睛:“真的假的?”
周武大叔发誓道:“当然是真的了!”
另外一位画徒补充道:“曾经有个和他住在一起的,当天晚上就被打骨折了。”
又有人说:“我敢打赌,你在这里住不会超过三个晚上。”
苏诗青听得一阵毛骨悚然,他们口中的那个人真的这么难相处吗?
“那我是不是得换间寝舍?”
孙培林当即给他泼了盆冷水:“哪有寝舍给你换,除非你真的被打了,不然不可能换的。”
苏诗青慌道:“老师都不管吗?”
“管?他可是史提大人的儿子,怎么管?”
“那我该怎么办?”
周武大叔:“虽然和揭傲待在一起很危险,不过他这人挺古怪的,很少回来,回来也没住几天,你只要少跟他说话,不去招惹他就行了。”
“话虽如此,可是……”
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孙培林冷笑道:“我看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说完,甩甩衣袖走人了。
其他画徒见状,也纷纷跟着离开,回到各自的寝舍内。
亥时。
在图画院的第一个夜晚,苏诗青紧张得失眠,好不容易积攒出一星半点的睡意,门突然“嘭”地一声被重重地推开。
他吓得从床上弹坐而起,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从门口处摇晃着走进来,也不点灯,就这么直接倒在旁边的床上呼呼大睡。
苏诗青赶紧问:“谁?”
那人没有回答,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酒味,似乎是刚从外面纵情声色回来。
难道这人就是其他画徒口中的揭傲?
苏诗青摇了摇头,想起周武大叔说的话,还是少跟对方打交道比较好,于是赶紧躺下去继续睡觉,可是隔壁那人却开始大喊大叫起来。
“玲珑,我渴了,去给我倒杯水来。”
苏诗青腹诽道:玲珑?怕不是青楼里的哪个美人吧?
“玲珑,玲珑……”
“玲珑,快倒水来。”
……
揭傲又叫了好几次,苏诗青不堪其扰,只好起身摸索着点灯,从桌上倒了杯水端到他的面前,试探道:“前辈?前辈?”
揭傲没有应他,而是翻过身抱住被子发出打呼的声音,烛光映照在他的身上,头发散乱地盖在脸上,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根本就看不清容貌。
“前辈?你的水……”
苏诗青无奈地叹口气,转身正想走,手腕却突然被揭傲紧紧地锢住,然后一把将他拽进怀里。
“啊!”
苏诗青猝不及防,直接撞向揭傲的胸膛。
第13章 山水灵魂
揭傲闷哼一声,依旧闭着眼睛,支撑起上半身,不满地掰过苏诗青的下巴,霸道地凑过去便开始乱亲,双手透过布料摸索起来。
“喂!我不是玲珑,放开我!”
苏诗青挣扎着推开揭傲的嘴巴和双手,可脸上和嘴巴还是糊满了口水。
揭傲朦胧地张开醉眼,看到一张面若桃花的脸,随即问道:“你是哪个美人,怎么没见过?”
“放开我!”
苏诗青挣扎着,揭傲却半撑着脑袋一脸玩味地盯着他,并不打算放手。
“可恶!”
苏诗青见挣扎不开,一怒之下猛地一拳打在他的左眼上。
啪!
“啊!”
揭傲猝不及防,捂着眼睛惨叫起来,酒立刻醒了大半。坐起来刚想发作,却看到一身男子装扮的苏诗青,先是一脸疑惑,然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的惨叫声传到隔壁,让其他画徒都误以为苏诗青是被他打了,恐怕不死也得残废。
苏诗青嫌弃地擦着脸上和嘴巴上的口水,然后揉了揉打疼的右手,刚才估计是打到眼眶上了,关节火辣辣地疼着。
“你竟敢打我?”
这时,苏诗青忽然察觉到头顶上方射来一道冷飕飕的目光,紧接着恐怖的气息便朝他袭来。
只见揭傲冷漠地站起,一字一句道:“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苏诗青被揭傲的气势吓到,瞬间怂了,于是支吾道:“是,是你先对我动粗,我才还手的。”
揭傲一脚踹飞身旁的椅子,像下命令似的吼道:“你给我过来。”
苏诗青哪里敢过去,反而躲得更远了:“你,你想干什么?”
揭傲冷笑着朝他走去,结果苏诗青却绕到桌子的另一边和他兜起圈子,甚至抓起桌上的杯子、茶壶,悉数朝他了扔过去。
揭傲轻松躲过,几个来回后,他被惹得怒火中烧,忍不住咆哮起来。
“臭小子,你找死是不是?”
苏诗青紧张地嚷道:“你别过来!不然我可喊人了!”
揭傲冷笑一声,突然越过桌面,跳到他的面前,然后不容分说地抓住他的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提到自己面前。
苏诗青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已经在揭傲的手中了。
揭傲的目光透过杂乱厚重的刘海审视着他:“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三番两次忤逆我?”
苏诗青吓得缩起脖子,脑袋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有些晕眩,忍不住别过头去摆手道:“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松开我!”
“今晚惹到我,算你倒霉。”
揭傲举起拳头,作势便要朝他的脸上砸去。
“救命啊!杀人啦!”
苏诗青惊呼出声。
就在这时。
他们的动静引来巡夜的老师和院卫,老师一把推开宿舍的门,见到揭傲举着拳头,立刻吼道:“住手!”
几名院卫急忙冲进来拉住揭傲的双手,将他与苏诗青强行分开。
苏诗青心有余悸,急忙躲到老师的身后控告起来。
“老师!他要打我!”
揭傲气急败坏地挣开院卫,怒吼道:“滚开!”
院卫们被他甩出去老远,爬起来后面面相觑,不敢再上前阻拦。
“揭傲!你怎么又打同窗生了?是嫌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老师被他气得浑身发抖,嘴角都气歪了。
揭傲双手环胸,漠然道:“既然知道我是这副德行,为何还要安排别人与我同住?”
老师瞪大眼睛:“你……!”
“哦,我明白了。”揭傲像是发现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你们是想借我的手赶走这小子?真是有够龌龊的。”
“你……!少在那里胡言乱语!”老师满脸通红,大声说道:“史提大人早有吩咐,若你还是这般目无尊长,就把你绑起来扔到暗房里去静思悔过,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放出来!”
说完,老师朝院卫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把他给我绑起来!”
院卫们听到史提大人有所吩咐,于是大着胆子扑过去将揭傲扣住,却反被他用力地推开,豪横道:“我自己走。”
说完,揭傲率先朝暗房的方向走去。在经过苏诗青身旁的时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嘴角漠然地勾起。
“等我出来,再跟你算账。”
苏诗青咬着牙瞪了回去,图画院里怎么会有这样的登徒浪子?一点也不像书香门第里走出来的公子哥,倒像是个悍匪,浑身充满戾气,他真的是宫廷御用画师的儿子?跟邵二雪差距也太大了吧?
揭傲走后,苏诗青赶紧和巡院老师商量。
“老师,学生刚才差点就被他死打了,如此危险怎能再住下去!您看,能不能给学生换间寝舍啊?”
老师回过头来看他,露出为难的表情:“过阵子便是院试了,到那时西斋会挪出来给新的画徒们住,然后我再给你安排别的寝舍,你看可以吧?”
“那我岂不是还要和他住在一起?”
老师点头。
“可是……”
老师打断他:“只能先委屈你住上一段时间了,不过你放心,倘若揭傲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你就告诉我,我一定对他严惩不贷,绝不姑息的。”
苏诗青觉得头大,但也别无他法,只能应允:“学生知道了……”
等老师离开后,苏诗青才悻泱泱地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绪万千,直到天快亮了才睡着。
鸡鸣破晓,漏钟声响起。
画徒们起床洗漱。
清晨,湿漉漉的水汽在阳光中翻滚着上升,画厅院前的海棠花挂着晶莹的凝露,粉嫩的颜色看着叫人沉醉。
苏诗青伏在桌案上打哈欠,周武和孙培林等朝他围了过来,询问昨晚发的事。
“喂喂,听说昨晚你打了揭傲?真的假的?”
苏诗青:“这个……”
“对啊,我还听说揭傲到现在都还被关在暗房里呢,你可真厉害,替大家都出了口恶气呢!”
“可不是嘛!你是不是会武功呀?”
苏诗青:“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也教我们几招吧!”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苏诗青吹捧成了绝世高手。昨晚他和揭傲发生的事,也被这群画徒流传成了不同的版本,无论他怎么解释都说不清楚。
突然,有人喊了一句。
“尹堂风来了!”
孙培林赶紧说道:“今天是尹老师的课!大家快点回去坐好!”
所有人立刻像归巢的鸟儿一样,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端正正的坐好。
苏诗青只知道尹堂风是非常出名的山水画师,可是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怕他,于是小声向一旁的人询问。
这才知道原来尹堂风不仅是出名的山水画师,同时也是出了名的严师,若是不够努力不够优秀,甚至还有可能会被他赶出图画院,因此和邵二雪一起被称为严师中的“双煞”。
苏诗青看向门口,只见一位发浓须密,身着紫色教服的而立男子,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名小心翼翼地捧着锦盒的院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