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遥如临大敌,前些天的忐忑又涌上了心头,不知萧吟单独把自己叫进去是不是因为那个事,进去后跪在地上深深低着头,手心冒了一层汗。
没想到萧吟慢悠悠在棋坪前坐下,道:“我记得你以前下棋挺好的,陪我下一局吧。”
江遥一面儿松了口气,一面儿又重新紧张起来,战战兢兢走过去,根本不敢看萧吟。
虽然当年他和江煊一起学过琴棋书画,但后来他去做暗卫之后,就学得很少了,只偶尔会有人来教他一点,大概也是怕他真的什么也不会,以后要是代替江敛之做些什么一下就要露馅。
再后来他去了噬魂阁,更是五年没碰过这些东西,此时看着眼前的黑白棋子,只觉得着实陌生。
“坐啊。”萧吟心里早猜到他应该不怎么会,但看他这副慌不择路甚至还有些害怕的样子,又实在心里好笑,忍不住要逗一逗他,“就算五年没碰,也不至于什么也不记得了吧?江小公子?”
江遥咬了咬唇,也不敢反驳,硬着头皮坐到了萧吟对面。
萧吟拈起一枚黑子先走一步,落下后好整以暇看着他,笑道:“请。”
江遥拈起一枚白子,恨不得把头埋进棋篓子里去,抖着手指也下了一个地方。
两人无声地下着棋,萧吟姿态闲适,江遥额上却下出了一层汗,嘴唇也都要被他自己咬破了,越是下到后面越是心慌,他其实已经不知道怎么下了,每次落子前都一脸纠结,但又不敢让萧吟等太久,只好看哪里顺眼就放哪里。
萧吟一开始本以为他是一点不会,但江遥前期的表现尚可,令他有些惊讶,还真认真了起来,可他一认真这人却又黔驴技穷了,顿时有种自己被欺骗了的感觉,再看现在,对方全然是在敷衍,顿时没了兴致,扔掉手中棋子不下了。
那枚黑子啪嗒一声被萧吟扔到棋盘上,撞到其他棋子,瞬间打乱了棋盘,江遥本就心慌,这下更是吓得一哆嗦,赶忙起身跪到地上去,低头颤声道:“属下该死。”
“我记得你很小就开始学棋,很有几分天赋,十三岁时就能赢京中许多高手,五年时间就让你生疏成这样了?”萧吟明知却还故问,沉着脸像是当真来兴师问罪的,“你要是已经不会了,不如提前跟我说,装模作样下了半天,把我好好的兴致都败坏光了。”
江遥当然是回答不出来,听到萧吟这么说,想着自己又惹萧吟生气了,一边难过一边又慌张,急得眼睛都憋红了一圈,过了许久才抖着声音道:“属下知错,请主人责罚。”
萧吟却没什么兴致地挥挥手道:“下去吧。”
江遥攥着袖子,抬头见萧吟手边的茶快喝完了,语气有些讨好道:“主人需要添茶吗?”
萧吟皱起眉头,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就这么喜欢伺候自己干端茶送水的活儿,哪个暗阁的暗卫会这么多管闲事,冷声道:“这种事有人会来做,轮不到你操心。”
此话一出,江遥眼睛更红了,跪下又告了声罪,再不敢惹萧吟不快,立马退了出去。
午后这一轮值守结束回暗阁训练时,墨风奇怪地看他红着眼眶来问自己要一套黑白棋,暗阁平日里对暗卫虽约束严格,但暗卫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暗阁也都会答应,因而墨风没有多想,还是给了江遥。
江遥训练完便回房摆弄起了棋子,还要来了一本棋谱,现在他跟齐砚住在一起,齐砚也是一脸莫名其妙,看他心情低落,也没多问,想了想,道:“我听阁主说,过两天主人要出门去见落朝宗的宗主了。”
“这么快?”江遥下意识蜷了下手指,心中惴惴不安,面上却不敢过多显露,“我们会跟着主人一起去吗?”
“应该会吧。”
想起那人说的话,自己说不定可以见到阿煊了,江遥本来是该高兴的,可此时他低头看一眼手中的棋子和棋谱,却又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更为沮丧,只小声应道:“哦。”
阿煊下棋下得很好,如果早上是他在,主人一定不会那么生气。
阿煊也不会和他一样不会看人脸色,主人都那般生气那般厌烦自己了,他还不识趣地要往上凑。
齐砚更加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不明白这是怎么盯着棋谱盯得要哭了的感觉,仔细看那眼睛还微微红肿,怕是早就偷偷躲起来哭过了。
下个棋而已,至于吗?
作者有话要说:
鹅子的脑回路总是很清奇~
第13章
暗阁以萧吟的名义向落朝宗送了信,本以为要等一段时间,没想到这回落朝宗回得很快,主动邀他们半月后去屛州见面,共同商议对付太尉的事。
萧吟欣然同意,让墨风安排好了随同的暗卫,一行人于半月后轻装简行启程前去屛州。
落朝宗在屛州有一处隐蔽的庄子,坐落于城外的山谷之间,离城门不远,但附近因地形复杂不适宜种地,倒是少有人至。
江遥也被墨风带上了,他看同行的数十个暗卫皆是如齐砚一般的精英,一路上还暗自高兴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能力被萧吟和墨风认可了,但到了庄子门口,看见出来迎接他们的人时,整个人又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淋下。
站在门口的人长着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但和他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一身白衣一尘不染,气质温润,嘴角带着得体的微笑,衣袂随风摆动,如同谪仙一般,对着萧吟见了个礼,道:“见过侯爷,在下江煊,奉宗主之命前来与侯爷商议要事。”
萧吟在看到来者时也惊讶了一瞬,下意识回头往江遥那儿一瞥,但面上却不动声色,照旧神色如常地与江煊见礼:“江公子。”
在萧吟看来,既然江煊在这,那位落朝宗宗主基本上能确定就是江敛之本人了,而他们先前查探到的情况也应该属实,江煊很得江敛之信任,与被江敛之当作工具使用的江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看江煊这通身气派就知道平日里过得如同世家少爷,那双手光滑如玉,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而在江遥看来,他现下心情十分复杂,这些年他一直怀疑江敛之对江煊不利,百般阻挠他与江煊见面和通信,除了每次告诉他一句“江煊好得很”,再没有其他多余的话,但如今看着江煊,可不正是好得很,而且似乎还更得江敛之倚重了。
那这些年又为何那般奇怪地阻挠他和江煊联系,对江煊的情况也总是语焉不详?
而这还只是他心里想着的一部分,能见到阿煊且确认他过得很好,不管怎么说自然应该是开心的,但阿煊一出现,自己冒充江敛之的事也意味着被抖落出来了,已经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了。
但这件事他就更想不明白了,上回他见那个给他解药的人时,听江敛之的意思还是要他继续装,今日却派自己的双生兄弟来见萧吟,实在是匪夷所思。
再看一眼萧吟那云淡风轻的表情,墨风和齐砚几人也没有多么讶异,他如何还会不明白,垂下眼去不再去看任何一个人。
萧吟他们早就知道他是谁了,这些事应该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自己这段日子就是自欺欺人,在他们看来恐怕如同一个跳梁小丑。
江煊也早就看见了他,只不过和萧吟一样也是八风不动的样子,丝毫未因他的出现而受到影响,笑着邀萧吟进门去坐,走在一边潇洒自如地为他们介绍庄子的布局。
正屋里早就有下人沏好了茶放在桌案上,茶香四溢间,萧吟施施然坐下,打量了一番江煊,不禁感叹这长着几乎一样的脸,却能有这般不同的气度,一个呆呆傻傻的,一个却温润如玉。
萧吟似笑非笑地一指江遥,道:“江公子,这就奇怪了,先前我从噬魂阁带回来一个人,自称曾是京城江家的少主江敛之,但今日见了江公子,似乎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站在一旁的江遥深低着头,现下他最担心的是自己不能再留在萧吟身边,萧吟先前就是在看自己演戏,眼下没有这个必要了,应该是再看他一眼都烦,还会生气自己没有说出实情。
但江煊显然还是游刃有余,不紧不慢地勾唇一笑,道:“侯爷既然这般问了,心里自然已经有答案了,在下不过是把侯爷知道的再说一遍。”
萧吟微微眯起眼,这说话的口气也确实不像是个下人,甚至都有上位者的不怒自威,若是这人来装江敛之,可能他十年八年的都发现不了有什么问题。
“那你们俩真是亲兄弟?”萧吟也不再多说,只笑道,“你是兄长?”
“我们是双生子。”江煊看了眼江遥,“这位是在下的兄长。”
萧吟点点头,又道:“不知你们宗主为何不亲自来相见?”
“不瞒侯爷,宗主身体不适,这才派在下前来。”江煊道,“但请侯爷放心,宗主已将一应事务都交由我决断,不会耽误侯爷的计划。”
江遥诧异地看向江煊,与五年前相比,现在的江煊给他的感觉有一点陌生,虽然从前江煊就是这般气度不凡,不输任何一个世家公子,但现在的江煊比从前更为稳重,眉眼间甚至有和萧吟一样久居上位的威势。
看来这些年江敛之对江煊的信任更甚从前,那么以江煊的地位,要来见他或是给他写封信并非难事,可是江煊毫无音讯。
江遥不愿再想下去。
接下来的谈话江遥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边在害怕萧吟要赶他走,一边又伤心江煊变了许多。
小时候他和阿煊是极为亲近的,七岁那年母亲病逝,阿煊病得也快不行了,他带着阿煊跪在城中贩奴的地方,头上插着草标,希望有人可以把他买走,为他安葬母亲,再为阿煊治病。
他不知道跪了多久,忽然有几个人走到他面前,掰着他的脸左看右看,眼中似乎有几分惊喜,他赶忙磕头求他们买下他。
那几人很快又看到了阿煊,意识到他们是一对双生子,互相看了看,都颇为满意,于是他和阿煊就被带进了江家。
阿煊的病也很快被治好了,和他一起跟在少主江敛之身边,学他的言谈举止,还要学所有江敛之会的东西,他总是学不会,但阿煊却一学就会,教习的管事都很喜欢阿煊。
第一天陪着江敛之一起跟府中西席读书的时候,午后的课还未开始,江敛之却不想上了,要拉着他们出去玩,他赶忙遵循管事的吩咐劝少主不要去,江敛之一下沉了脸色,厌恶得扇了他一巴掌。
这时候阿煊站出来笑着拉江敛之出去玩,江敛之从小就性子乖戾,阴沉着脸看一眼阿煊,问道:“你就不怕被罚吗?”
阿煊说他不怕,他是少主的人,只要是少主喜欢的事,他也喜欢。
江敛之就因为这句话一下高兴了,拉上阿煊便溜出府玩耍了,而他则被丢在一边,最后江敛之的父母当然都知道了这事,江敛之把过错都推到了他身上,由他替了所有的罚。
那天他被打得背上鲜血淋漓,又在碎瓷片上跪到深夜,阿煊一直陪着他,偷偷给他东西吃。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笨,他看得出来,阿煊白天是在讨好江敛之,像江敛之这样生性叛逆的人,就是得顺着哄着,越是要唱反调越是惹江敛之不快。
但他事后能想明白,在江敛之面前时却还是不懂得察言观色,不如阿煊心思活络,也是他活该。
阿煊对他说:“哥哥,我们不会一直做别人的奴隶身份下贱的,江敛之现在有的东西,我们以后也会有的。”
他羡慕阿煊有这样的决心,也敢这样去想,他就从未这样想过,因为他知道自己做不成,他能做好的事只是用尽全力保护好阿煊。
在江家的时候,阿煊从小身体不如他好,本就不宜习武,跟着江敛之学世家少爷们会做的事,他做了暗卫,两人能见面的时间不多,但阿煊一有机会就会来找他,给他塞精美的小点心,送他城外寺庙里求来的护身符,去偷江敛之上好的金疮药来为他上药,他惹江敛之不快了阿煊会为他求情,有时还想着为他替罚,只不过江敛之从来不舍得罚阿煊,最后连带着有几次他的罚也不了了之。
当初他在地牢偷偷照顾萧吟,阿煊知道了以后还为他打掩护骗过江敛之。
他以为他能和阿煊一直这样过下去,相依为命,相互依靠。
可是他们越是长大,他越是能感觉到自己离阿煊愈来愈远,他开始不知道阿煊都在想些什么,阿煊也总像是藏着什么事不与他说。
后来他发现江敛之对阿煊有那样龌龊的心思,便在心里想好了计划,要带阿煊离开江家,江敛之绝非善类,被他玩弄过的禁脔没有一个能活过半年。
然而他没有成功,江敛之一手拽着阿煊,一手把装着毒/药的瓶子扔到他面前逼他吃下去,而后要他代替自己被白家带走,今后都用江敛之的身份活着。
离开之前,阿煊的神情刺痛了他,也让他直到今日也不能理解。
阿煊根本不想跟他走,相比跟他走,阿煊更愿意继续跟着江敛之,那双眼中的神色竟然有几分薄凉,以至于这五年音信全无。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阿煊这些年又究竟在想些什么。
江遥一直在胡思乱想,直到萧吟和江煊差不多谈完了对付太尉的初步计划,屋中突然静了下来,他才回过神来。
“在下有件事想请教侯爷,不知侯爷可否解惑?”江煊笑着问萧吟。
萧吟挑了挑眉,道:“江公子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