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我听说……京城那边要给您赐婚了?”江遥摩挲着手里的棋子,是一个紧张时下意识的小动作,轻声道。
萧吟猜想是江煊说的,也没藏着掖着什么,点头道:“确有此事。”
“那侯爷会答应吗?”江遥垂下眼,视线中的黑白棋都变得模糊不清,“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家世?”
萧吟不解地看了眼江遥,心想这人怎么操心起他的婚事了,随口回道:“看局势变化吧,可能会暂时答应。宫里的意思应该是要我娶渔阳侯的女儿,我没见过,还不知道长什么样。”
江遥随便将棋子落在一处,压下心中酸涩,道:“侯爷有喜欢的人吗?或者想象过对方是什么样的?”
萧吟愈发古怪起来,这谈话的方向怎么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但想了想这个问题后,还是摇摇头道:“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想过。”
江遥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苦笑,最后只能保持沉默,与萧吟又下了一会儿棋,不出所料他又输得很惨。
“进步很大。”萧吟夸了一句,又笑了笑,“若是还想学,可以随时来找我。”
若是放在从前,江遥该是前所未有的高兴,但现在他试着勾一下嘴唇却都觉勉强。
“对了,眼下你也不能再做我的暗卫,按照规矩该把之前那块腰牌还回来。”萧吟看向他腰间挂着的腰牌,“不过你若是想留着也行……”
江遥站起身道:“我想求侯爷一件事。”
“你说就是,不必用求这个字。”萧吟抬头看他,温和笑道,“你是我恩人,什么要求都能提。”
“如果侯爷同意我留在平昭侯府,我想……”江遥咬咬唇,单膝跪下,“我想继续做侯爷的暗卫。”
萧吟愣了一下,忙道:“这不行,你是我……”
“但侯爷当初也于我有恩,我铭记多年,也想好好报答,当年的报答不算,我失手害侯爷中了毒,如今想再行弥补。”江遥难得在萧吟面前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看起来还镇定自若,“还请侯爷成全。”
“你……”萧吟望着他黑亮的眼睛,一时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这个其实我也做不了主,暗阁是墨风在管,我得……问问他的意思。”
江遥明白其中意思,暗卫要的是绝对的服从,他现在与萧吟的关系有点复杂,墨风可能也不敢像对待其他暗卫那样对待他,反而是给暗阁添了麻烦。
“我不会让侯爷为难。”江遥闭了闭眼,像是决定了一件纠结已久的大事,“我听说侯爷过段时间要偷偷去京城布局,或许侯爷会需要几个身手好的暗卫,侯爷就当是我在偿还当年恩情。待京城事了,我就和阿煊一同离开,不会再来打扰侯爷。”
“你要走?”萧吟腾地站了起来,“你为何突然就决定要走了?”
“之前就答应阿煊的。”江遥避开萧吟的视线,听到他话中隐约有急切之意,想着他也会有一点舍不得吗,“我身上还有一种毒需要解开,阿煊会陪我去解毒。”
“哦,解毒啊……”萧吟现在脑子有点乱,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那、那好……”
说完他又假装平静地与江遥说了几句话,便有些浑浑噩噩地离开了。
江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走到窗前敲了敲,屋顶上落下一个人影,陆英淡淡看向他。
“跟阿煊说一声,我答应他了,待侯爷京城事成,我就和他一起走。”江遥用力捏着手中的暗卫腰牌,“但他不许做伤害侯爷的事,不管是谁都不能再伤害侯爷。”
作者有话要说:
渣男发言:他怎么不高兴呢,我明明对他这么好,他怎么还不高兴呢?
鹅子:我要走!!!!
渣吟:他怎么可能要走呢?我不信!!!
亲妈: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第30章
萧吟做了一个梦。
每次梦回八年前时, 他都是焦躁不安的,醒来往往又会发一次疯病,但这次似乎很不一样, 他在梦里并没有熟悉的痛苦之味,四周的场景也像是有种奇妙的安逸。
他半昏本醒地靠在一个人怀里, 脏乱的头发被那人握着手里悉心照料,梳子梳发时也是小心翼翼的, 没有扯一下头皮, 他很多时候甚至都没什么感觉,简直比他从前在侯府时伺候的丫鬟都细致。
那个人的声音像是很远, 又像是很近,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病得要听不清声音了, 还是说他已经要死了, 那个人的声音才会忽近忽远,他伸出手去试探地触碰,断了筋脉的手这次竟然轻而易举地抬了起来,可他却没抓到那个人。
他又想开口说话, 想问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又想说你太吵了,我现在脑袋里嗡嗡直响, 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忽远忽近的嗓音依旧在耳边絮絮叨叨, 听久了也习惯了, 对方沉默的时候还会觉得很寂寞,像是沉入了无人的海底, 又闷又冷, 当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时, 他就如同重新上岸的人,得以呼吸。
其实那个声音很温柔,也很好听,他这么想着。
他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唯有这个声音让他能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而他如今孑然一身,也唯有这个声音让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世上还能被人惦念。
“阿煊!”
地牢外突然传来这一声呼唤,他身后的人受惊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闻声跑了出去。
他的耳边又安静了,他又沉入了海底。
也许那个人是叫阿煊,他开心了一点,想着自己终于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等那人去而复返时,他久未开口的嗓子沙哑道:“阿煊,你叫阿煊吗?”
那人像是有点不高兴,都不抱着他了,语声听起来还很委屈:“我不叫阿煊,我叫江遥。”
他头很痛,皱着眉反应了一下,道:“哦,原来你叫阿遥。”
江遥又高兴了起来,结着茧子的手轻柔地蹭过他的头皮,低声道:“对啊,我叫阿遥,你千万不要记错了,也不许忘了我,以后我可是要来找你的。”
他不明白这是在说什么,什么叫以后会来找他,但他想了想,还是回道:“我不会记错的,也不会忘了你。”
后来的画面颠三倒四,光怪陆离,他记不清江遥说了什么,也记不清后来发生了什么,等江遥再次出现在梦里时,他看清了对方的脸,长睫毛扑扇扑扇,眼中有泪珠,看着他的神情却有些冷漠。
“你说话不算数,你把我记成了阿煊,还忘了我……我不会再去找你了……我要走了……”
他突然很慌乱,伸出手要抓住江遥,可如八年前一样,他什么都没抓到,于是他只能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不要走!我错了!我没有忘了你!你别走!”
可是江遥还是走了,永远地消失在了梦境的尽头,他茫然四顾,喘息两声后清醒过来,披衣从床上下来,走到窗前往外看了眼,想起之前有次天还没亮时看到江遥在外面拿着一根树枝练剑,被自己叫进来后又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看江遥对着自己无比专注的眼神,忐忑地揣摩自己的心思,与自己说话时一惊一乍的模样,这样一个人让他能感受到这个人是属于他的,喜怒哀乐都跟随自己而走,他可以主宰这个人的一切,包括生命。
或许这个人还会让他意识到他可以交付出十足的信任,可以相信这个人永远不会背弃自己,永远会陪在自己身边。
这八年来他一直是孤独的,除了复仇,对其他的一切他都索然无味,看待世人也冷漠无情,就如同八年前世人看待他。
江遥的出现似乎这短短一两个月内就改变了他的一些想法,仿佛冰封的冻土也会在春风里融解。
在知道江遥就是当年那个救他的人后,这样的感觉更加强烈,可如今看到江遥突如其来的冷淡,他反而不知所措了。
他好像从没想过江遥有一天也会有失望的情绪,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江遥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付出,如今才反应过来江遥也是活生生的人,会难过,也会失望。
现在这个曾经短暂属于他的人要离开了。
他又将是孤独的一个人,冷漠地窥视着世间人事。
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不同意江遥离开,他确实认错了人,伤了江遥的心。
这种奇异的思绪扰乱了萧吟的生活,为了让自己恢复正常,他不得不全身心投入到京城的漩涡中去,决定不再观望等待,立马秘密启程去阔别八年的京城开始最后的布局。
江遥经由萧吟同意回了暗阁,但他看得出来,墨风对他和对其他暗卫还是有许多差别,并不怎么派他出去执行任务,就连值守都能免则免。
暗阁规矩森严,大家不会对阁主和主人的命令提出异议,但江遥也很识趣地少与其他人接触,并下定决心还是要趁早离开此处,不然一定会给大家带来麻烦,他素来是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也害怕成为别人的麻烦。
在暗阁待了半个月,江遥随着众人一道去了京城。
纵使他们行程秘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室与太尉的本事也不小,还是听说了萧吟回了京城的传言。
京中旧年的平昭侯府烧成了一片废墟,后来皇帝看萧吟搬去了润州,觉得这块地浪费在这有点碍眼,想着赏赐给其他臣子建府邸,没承想朝中却无人敢要,约摸是怕三百多个冤魂半夜来找自己,最后这块地依然还是荒废在这,地上焦土一片,断壁残垣,满目凄凉。
萧吟在夜间回去看过一眼,只略站了站就走了,第二天看着并无不妥,季逢青本来还害怕他又要发一次疯,见他神色如常,也松了口气。
朝中听到萧吟回来的风声,第一个想找他们的是渔阳侯,竟然还当真颇为在意这桩婚事,说要和萧吟当面谈谈。
萧吟如何看不明白,渔阳侯怕是得了皇帝的授意前来试探,这婚事答应了是被他们拿捏住,后患无穷,不答应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自寻死路。
江遥也听说了这事,还看见江煊和萧吟交谈了一番,次日便见两人亲密无间,言谈举止间颇有几分暧昧,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人这是在演戏。
看来萧吟并不想娶渔阳侯的女儿,这是这拉江煊挡一挡,装出自己好男风的一面,让渔阳侯尽早打消念头。
被迫与江煊演戏的萧吟也很无奈,这事怎么做怎么别扭,江煊看起来配合得滴水不漏,事实上要多敷衍有多敷衍,还对他有淡淡的敌意。
他无语凝噎,想着从一开始到底是谁在坑谁,你还看我不顺眼?
这日早上他正好无意间见到在屋外守着的江遥,看见他和江煊坐在一起吃饭转过头眼中有几分落寞,他忽生一计,招手把江遥叫进来,道:“有件事需要你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江遥不明所以,低头道:“但请主人吩咐。”
“我不想娶渔阳侯的女儿,要让渔阳侯和圣上打消念头,目前最好的办法是我装作对女人不感兴趣,要多荒唐就有多荒唐,谅渔阳侯也不敢把自己女儿嫁给我这种人。”萧吟挑眉看他,“这样还能让圣上对我放心,一举两得。所以我现在缺一个跟我演戏的……小情人,你愿意吗?”
江遥人都傻了,睁大眼睛呆滞地看着萧吟,反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什么,又听到“小情人”三个字,霎时脸涨得通红,脑子里一团乱麻,嗫嚅道:“可是主人不是和……和阿煊在……在演……”
后面的话他完全说不出口,“小情人”三个字实在是太羞耻了。
看他这副窘迫模样,萧吟又有了如从前一般想笑的感觉,虽然欺负人不对,但欺负江遥真的有种异样的快感。
江遥求助般地看向江煊,不知该说什么,江煊神色平静,不咸不淡道:“哥,你不是说帮侯爷做完京城里的事就走吗?既然侯爷主动提了,你就帮一把吧。”
听到江煊说起要离开的事,萧吟的好心情突然又没了,沉默不言。
江遥还以为萧吟看他不肯答应不高兴了,况且阿煊说的总是对的,赶忙往前走了几步,道:“主人,属下听您的,只是……只是属下不知道要怎么做……”
萧吟将他拽得离自己更近了些,又露出些笑来,低声道:“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就是了,不会的我教你。”
江煊在心里冷笑,想着这人和自己演戏的时候装的谦谦君子,像极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现在对着他哥,那眼中的轻浮都要溢出来了。
江遥自然是听不见江煊暗骂的那句“老流氓”,闻言还傻乎乎地眨了眨眼,点头道:“好。”
这不争气的样子气得江煊又暗道:你就傻吧,被这老流氓骗了你都不知道!
萧吟拉着江遥坐下,殷勤地给他夹菜,轻声细语道:“喜不喜欢吃这个兔肉?或者这个虾饺吃不吃?”
“不不不……”江遥不爱吃荤腥之物,而且也不习惯萧吟突如其来的亲密,慌乱道,“属下……自己来就好……”
“你现在是我的心爱之人,不能再自称属下了。”萧吟捏了捏他的手,“万一我身边有渔阳侯和圣上的眼线呢?为了演得像一点,当然是不管在哪都得演了。”
“心爱之人”四个字让江遥刚褪了红晕的脸颊又迅速涨红,可心中却有一股刺痛感。
他永远不可能会是萧吟的心爱之人。
尽管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他却依然会下意识地想当成真的,甚至还欲求不满,贪得无厌,希望萧吟离他再近一点,再轻轻地碰一碰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