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江遥在门外平复了一下心绪, 勉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才走了进去,身上还带着暗卫的腰牌,依旧以暗卫的礼节向萧吟行礼:“主人……”
“快坐吧。”萧吟正好也煮好了一壶茶, 过来扶住了他,请他坐下, “我都说了,我现在是要好好报答你恩情的, 你怎么还叫我主人?”
江遥看着萧吟陌生的温和笑意, 张了张嘴像是有话要说,最后又咽了回去, 抿着唇低头沉默。
江煊看在眼里, 笑了笑, 没有再说前面的话题, 转而道:“先前我的提议……侯爷考虑得怎么样了?”
“考虑好了。”萧吟点头道,“可以合作,不过去了京城后必须要以我平昭侯府为首,听我的命令行事, 如果你们落朝宗做不到, 那一切免谈。”
“好说。”江煊道,“这个可以答应, 毕竟宗主说了,我们是要赔罪的, 侯爷需要什么帮助我们尽量都答应。”
江遥坐在一旁听得眉头皱起, 询问地看向江煊,不明白这是又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计策, 但那日萧吟解释过自己并没有全然信任江煊, 看如今两人的神色, 也是疏离试探,应当是在互相利用。
江煊给他递了个安抚的眼神,想着萧吟应当还不知道江遥前面就在门外,决定还是帮江遥遮掩一二,又道:“现在哥哥来了,所以侯爷是打算留我哥哥在家里?”
萧吟立刻明白这是要自己向江遥表个态,他面带歉意道:“之前是我不对,我当初在地牢中只听到过阿煊这个名字,所以误以为那个人是……”萧吟看了看江煊,没有再说下去,又道:“后来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认错了人也十分惭愧,之前我对江公子多有得罪,还希望江公子不要放在心上,江公子需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
江遥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声“江公子”叫的是自己,他并不喜欢萧吟这么唤自己,听起来仿佛在唤一个陌生人,或者是如同江煊江敛之这样需要虚与委蛇的戒备之人,之前萧吟虽然有时候会很凶,但至少不会把他当作这样的人,有了“恩人”这个头衔,他和萧吟反而更疏远了。
“当年之事其实是我在报答侯爷的救命之恩。”江遥顿了顿,又道,“不知道侯爷还记不记得那天您在江家赴宴,宴会开始前您捡到过我的暗卫腰牌,后来还在江敛之面前为我求过情……”
萧吟皱着眉在脑海中寻找了一番关于此事的记忆,那天的事他许多年来都不愿过多回忆,就算回忆起来也都如同噩梦般支离破碎,江遥说的事他当真是毫无印象了,又或者是确有此事,只不过对那时的他来说只是一桩小事,过后就没放在心上了,也就江遥这傻子一直记着。
本来江遥眼中还有隐隐的期待,那天他就想跟萧吟说的,只不过心里只记着说毒瞎萧吟眼睛的事了,后来萧吟说完自己不怪他,看他伤重就命人送他去医治了,之后就见不到萧吟人影,如今总算能说出这件事,他有些紧张地盯着萧吟,呼吸都放轻了。
但看了萧吟此时的神色他又明白了过来,萧吟不记得了,早就忘了。
这些年他有时也会期待着萧吟会不会还记得那件事,但又想着对当时的萧吟来说,自己约摸和路边一株野草也并没什么分别,愿意救自己一命纯粹是顺手,过后就忘了,不会把一个不起眼的小暗卫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那点期待实在是另一种非分之想。
先前在门外,江遥关于未来的希望就已被浇灭,现在就连过去的那点期待也成了枉然,他的眼神愈发黯淡,低声道:“侯爷想来是不记得了,但当初我确实是为了报答侯爷,所以侯爷不必将我看作恩人。认真算起来,我当年失手害侯爷失明是有愧于侯爷,如今也该是我弥补侯爷些什么……”
“当年的事对你来说是在报答,但对我来说却是欠了情的。”萧吟打断了他的话,“眼睛的事,我已经说了与你无关,当年我都没怪你,现在怎么可能怪你?”
看江遥今日神色恹恹,萧吟以为他还在为自己当日所作所为伤心,温声道:“况且我因为没有及时认出你害你受了苦,更应该是我弥补过错才对。”
“不不不……侯爷您不需要。”江遥忙摇头道,“我没有觉得自己受了什么苦,顶替江敛之的身份是我心甘情愿的,侯爷一开始错认也是情理之中,我没有告诉侯爷真相……”
“这般算起来,谁也算不清。”江煊打断道,“依我看,你们之间也算是恩怨两清,谁也不欠谁。”
江遥僵住了,呆呆地看了眼江煊,萧吟颔首道:“也对,不过江公子的恩情我还是记在心里的,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可以随时说。”
看气氛有些奇怪,萧吟吩咐屋外候着的下人上菜,招呼两人吃饭,没再提这事。
江遥这些年吃饭素来以快和方便为要求,很少夹菜,就着眼前的一盘素菜,三两口就将一碗白米饭吃下去了,正准备搁下筷子,抬头就见江煊和萧吟碗里还几乎没怎么动过,此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我吃完了。”江遥有些尴尬,想着自己就不该来,平白坏了大家吃饭的兴致,说着便站起身,“你们慢慢吃,我先……我先回去。”
江煊也站起身,道:“我跟你一块走,侯爷慢慢吃。”
没去看萧吟的脸色,江煊追着江遥走了,扯了扯江遥的袖子,看他落寞的神色,道:“哥,你还想继续留在平昭侯府?”
“阿煊,我不明白……我以为他知道了之后会、会变好的……”江遥小声道,“可是怎么、怎么变得更糟了……”
江煊的住处离这儿更近,拉着江遥去了自己住的院子,叹道:“因为这和你想要的有差距,想要的没有得到,自然会失望。”
“我没有想要的。”江遥反驳道,“我的确对那件事有愧疚,想求得他原谅,或者一直恨我也好……”
“你并不是这样想的,这些都只是你给自己找的理由。”江煊淡然道,“你之所以这样想只是给自己能再见他一面找个理由,见了他还是这样想是给自己能继续留在他身边找个理由,现在这些理由都没了,而他嘛……”江煊轻嗤了一声,“他这个人如今凉薄得很,不希望自己欠你什么,但又怕你拿这个来要挟他,自然对你有隔阂。”
江煊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江遥颓唐地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失神道:“我什么都不想要……”
“哥,听我的,还是跟我一起离开吧。”江煊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你就算留在这里,也不会开心的,他不会对你的态度有什么改变。而且近来京中有意给他赐婚,圣上因为前几天的事疑心他,想用亲事掣肘,他说不定就要与人成亲生子,你……”
江遥起初因为这个消息而不可置信,回过神来后又想着萧吟成亲的场景,以后萧吟身边就总会有一个人陪着他,从此萧吟心里时时都装着这个人,而他……
他本来就什么也不是,以后只会离萧吟越来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
渣吟活该孤独终老(亲妈大喊)
第29章
萧吟看两人都不吃了, 自己也没了吃饭的兴致,叹了口气,搁下筷子慢腾腾走回了书房。
这些天他忙于和江煊以及背后的落朝宗互相试探, 京中又传出消息说圣上要给他赐婚,当真是一桩桩一件件都焦头烂额得很, 以至于那日江遥的事反而成了不重要的小事。
知道江遥才是自己要找的人并不难,他早就有所怀疑, 只是这个人总是不承认。
那天他之所以再也忍不下去直接揭穿真相, 是因为他实在看不下去江遥用那双清亮的眼睛卑微小心地看着自己,像一只怕被主人抛弃的小动物。
这个人当年救过自己, 愿意为自己豁出命来, 经年重逢, 这个人明知当年之事的真相, 却甘愿被自己误会也不辩解,任自己打骂也要留在自己身边。
他其实也想不明白,江遥究竟是把自己置于何种地位,才能做到这般卑微这般战战兢兢。
这其中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原因, 他也想不清楚自己到底应不应该问个明白, 但在那之前,他实在受不了再这样互相欺骗下去了, 他看着江遥的眼神会心里不是滋味,甚至还会有深深的愧疚, 而江遥也不应该再受到伤害。
不管怎样, 江遥确实救过他,没有江遥, 他当年说不定就死在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以最凄惨的方式和模样死去, 双目失明,手脚全废,再被皇室和那些心怀叵测的人送上一个冠冕堂皇的死法,让他与萧家三百多个冤魂团聚,从此那件事再不会有人提起,杀人凶手们依然活得好好的。
他本以为说出真相后事情会简单很多,以后他对江遥好一点弥补一下也就是了,但今日他发现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江遥好像对他的态度比之前更疏远了。
之前自己对江遥不好,江遥还上赶着往跟前凑,现在他把江遥当恩人,好吃好喝地供着,怎么这人反而还一副消沉的模样?
萧吟越想越无端有几分烦闷,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还是说江遥居然会记仇?
反复思索无果后,他唤来了季逢青和墨风,先正正经经地问了些公事,问完了,他沉默片刻,问道:“你们都和江遥接触过,他今天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
季逢青愣怔:“啊?”
江遥为什么不高兴,你倒是去问江遥啊,其他人又怎么知道?
“他不会跟我记仇吧?”萧吟皱眉道,“虽然我之前确实对他不好,但我已经当面跟他道歉了,而且现在也对他很好,他怎么还不高兴?”
墨风素来话少,此时见身边有个季逢青,更加沉默不言,把自己当哑巴,季逢青无奈,硬着头皮道:“我觉得他应该不是记仇,依我所见,他不是那种人,他应该是有其他原因。”
“什么原因?”
“这两日侯爷是不是对他太冷淡了?”季逢青没想到自己一身才学居然有天在这为萧吟支这种招,“那天早上侯爷刚凶了他一遍,还害他受了罚,后来侯爷事忙也没去看望,应该是心里有点……不舒服吧。”
萧吟沉思了会儿,觉得好像是有那么些道理,点点头道:“那我主动去看看他?”
季逢青继续支招:“再陪他做点他喜欢的事。”说完他自己起了身鸡皮疙瘩,这些话真是越说越诡异了,活像萧吟要去哄生闷气的小媳妇。
萧吟似乎也觉出了不对,尴尬地咳了一声,道:“他之前挺喜欢下棋来着,我去陪他下盘棋。”
“主人,江遥身上还有暗卫的腰牌,若是他不再做暗卫了,暗阁理应收回。”墨风看萧吟要走,上前一步说道,“还请主人示下。”
“他当然不再做暗卫了,现在他可是我恩人,做我的暗卫算什么意思?”萧吟道,“他要是没地方去,要住在这,就让他住着,要是跟他弟弟走就让他走。”
墨风颔首,不再多说。
萧吟提步往外走,去了江遥的住处,门口的小厮说江遥一回来就恹恹的,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他愈发狐疑,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这人了。
进门后,他一眼瞧见江遥趴在桌上,起初他还以为江遥在哭,看见这人的脸发现虽然眼睛有点红,但好歹没哭,只是看起来很是伤心。
“主……侯爷。”江遥站起身,睫毛下意识扑扇着,手指蹭到腰间的暗卫腰牌,抚了抚上面自己的名字和那个“萧”字,低下头不说话了。
萧吟对着他这副样子难得有几分不知所措,撇撇嘴心情也不大好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有一只小狗每天都会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你,对你讨好地摇尾巴,时时关注着你,突然之间这只小狗眼睛不亮了,尾巴不摇了,也不看着你了。
那是什么感觉呢?
失落。
萧吟也觉得不可思议,八年后冷情冷性的他居然还会因为一个人而失落。
“看你心情不太好,还在跟我生气?”萧吟吩咐门外的小厮摆好棋盘,坐在棋盘一侧,“我说过的,之后会报答你,所以你要是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我提,我都会满足你。”
江遥却越发不敢看他似的,低着头动了动唇,面色隐隐发白,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萧吟也觉不自在,指了指棋盘,道:“既然暂时不知道有什么想要的,就陪你下一局棋?”
江遥这些天都没有再练习下棋,那天他因为担心萧吟却反被萧吟凶了两句后,纵使萧吟后来好言好语地解释了原因,他也没有再掺和萧吟和江煊之间的谋划,但那件事还是无法让他释怀。
其实在萧吟眼里,他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无论是从前视作暗卫或下人的对待,还是现在所谓的恩人,萧吟没有向他交付过什么信任,也没有把他的付出放在眼里,他做再多的事都是徒劳无功。
萧吟如今的态度也表明了,即使他曾于萧吟有恩,萧吟也不会多喜欢他一点,连一声朋友都够不上。
现在萧吟却说要陪他下棋,他不懂这是什么用意,萧吟平静无波的神色后面藏着的是羞辱还是捉弄,抑或是向对江煊那样地戒备试探,他不愿去想。
经年累月的期待,无数次生死之际的念想,最后发现只是一场空欢喜,原来他也是会失望的,也是会伤心的。
在萧吟的注视下,江遥缓缓走过去坐下,一言不发地盯着棋盘,直到萧吟下了一子才反应过来,拈起一枚棋子紧跟着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