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吟愈发昏沉,还在说胡话,翻来覆去都在叫他的爹娘,江遥心焦不已,偷偷带了药来喂却帮助不大,萧吟甚至连吞咽都十分艰难,吃进去的药都吐了出来。
“小侯爷……您再坚持一下……”江遥一边给萧吟烧得干裂了的嘴唇滴清水,一边抹自己眼中的泪水,“快了,就快了,您马上就能出去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萧吟迷迷糊糊间感受到有人在用凉水给自己降温,似乎舒服了一点,也能听清耳边熟悉的絮叨,带着轻轻的颤音,他沙哑地开口道:“谢谢你……如果我真的能出去,我会记得你的恩情,以后会报答你……”
说完这话萧吟像是耗尽了力气,咳了几声后又陷入了昏沉,他想,其实就算死在这里也没什么,至少死前他不算狼狈,遇到一个傻子愿意这般照顾他,在他众叛亲离,孤身一人时还有人愿意对他好对他付出真心,他已经死而无憾。
若是自己真的能活下去,他会记得的,是这个至今没有见过样貌的少年让他活下去,是他绝处逢生的那一抹希望。
“您不需要报答我……”江遥方才懵了好一会,反应过来后赶忙摇头,“这本就是我欠您的恩情,要说现在……那也是我还欠了您,我害您的眼睛看不见了……如果以后我们还能再见面,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补偿您……”
但是他有预感,若是萧吟能出去,他们怕是这辈子都再难见面了。
他们依然会是身份云泥之别的两个人,本就陌路,何来相逢?
而萧吟也会遇到比自己更好的人,对他忠诚对他付出真心,萧吟会渐渐把他忘了,当作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抛之脑后。
萧吟继续做那个耀眼的少年郎,他继续做这个滚在烂泥里的蝼蚁。
能遇见萧吟,遇见一个肯在意自己的人,他就很满足了啊。
江遥无法出府,只能在府内拐弯抹角地打探一些消息,随时准备帮助平昭侯府的暗卫救人。
萧吟一直在发烧,能清醒的时日越来越短,江遥日日心急如焚,却也无能为力。
所幸,他没有等太久,三天后的夜里,平昭侯府的暗卫便摸到了府中。
府中剿杀劫囚者的任务并不包括江遥在内,江敛之约摸是不想他再和这件事沾半点关系,直接将他排除在外,他在值守时看到其他暗卫纷纷出动,地牢方向传来交战声,便心下了然。
擅离职守是大罪,被抓到就和上次一样极有可能是死路一条,但他想也没想就身影一闪离开了一直藏身的树,戴上面具混入追捕的暗卫之中,谁也认不出谁是谁。
他看见已经有人将萧吟从地牢中背出,正在地牢门口与围剿的江家暗卫厮杀,他观察了一下江家暗卫的布置,加入厮杀之中靠近平昭侯府的暗卫,低声道:“你们兵分两路,一路掩护,一路直接往南走,翻墙离开。”
那些人看出他无心战斗,虽不知他为何要帮忙,但在看出南边防守确实更为薄弱后,都信了他的话,眼下也全然是有点死马当活马医了。
江遥久久注视着萧吟离去的方向,看到那个身影越来越小,眼前泪水模糊,离开此处向下一批追捕的暗卫指了一个错误的方向,半路遇到追杀之人,还帮着从后方偷袭,半个多时辰的混乱追杀与逃亡之后,平昭侯府的暗卫折了一半人,最后有惊无险地带着萧吟逃出生天。
地牢里空空如也,只有惨白的月光照着地上干涸的血迹,江遥蹲在地上捡起掉落的发带,上面沾着点点血色,暗卫统领带着人闯进来,刀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冷声道:“今晚之事,你自己去跟少主解释吧。”
江遥神色淡然地站起身,沉默地跟着暗卫离开。
阴暗的地下,他缓缓走着,想起萧吟或许已沐浴在了阳光之下,他突然什么也不怕了。
他这一生本就属于无尽的黑暗,可现在,他也曾拥有过短暂的光明。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渣吟:我不会忘了他的,我会报答他的。
以后的渣吟:不记得了,这人谁啊?
狗男人,果然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亲妈举刀)
第27章
江遥从这场日夜纠缠他八年之久的梦里醒来, 呆呆地从松软的床上坐起,身上那日受的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有侍者日日来给他换药包扎, 而他只需要躺在床上休息。
那日他攥着那根发带哭着说出当年的真相,他曾想过萧吟的反应, 或许会是气愤,也可能是冷淡, 但萧吟却笑着说:“当年你就已经自责过, 我记得那时我就没有怪你,现在也依然如此。”
这些年江煊说他在自己折磨自己, 是他自己无法走出自责愧疚的藩篱, 其实当年的事跟他毫无关系, 如今听萧吟亲口说出来, 他觉得自己本该如释重负,了却一桩心事,可是他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起初他不明白为何会这样,萧吟没有怪他失手弄瞎自己的眼睛, 还对着暗阁所有人说他是自己的恩人, 自己找了很多年才找到他,以后要好好报答他的恩情, 随后他就被安排住进了侯府里一处单独的院落,每日都有侍女小厮前来照顾他, 饭菜点心都精致无比, 是他从前吃不到的东西,面对这些, 他应该高兴才对, 然而他这些天没有多少高兴的情绪。
他每天都有些浑浑噩噩, 回想着萧吟在他们重逢后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在萧吟以为当年那个人是江煊时对待江煊的态度,以及那天揭开真相时对他说过的话,他这些天反复地想,纵使再笨也看出了一些问题。
萧吟从很早开始就在查他的身份,基本断定出了他的真实身份,大部分时候都是在逗他玩,而在江煊出现之后,萧吟也并没有完全相信江煊的说辞,后来也试探地问过他,从蛛丝马迹里大致猜到了谁是真谁是假。
所以,萧吟对江煊的温柔好意可能多半是假的,那么对他呢?
萧吟对他的好与坏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呢?
他看不懂也猜不透,萧吟也许惯常就是这样深不可测的人,可以对着明知是欺骗自己的人好言好语,也可以对着明知是于自己有恩的人冷言冷语。
“公子,吃饭了。”送饭的小厮将好几样菜一一摆在桌上,笑着唤他,“先吃了饭,再给您换药。”
一开始这间屋子里有许多侍女,后来看出他与女子相处很不自在,管家就全换了小厮过来,又见他不喜欢与外人多接触,喜欢独处,便又迎合他的喜好将小厮们都打发到屋外,没有他的传唤不会随便进来,只有在打扫屋子和送饭时会进来说一声。
江遥很不习惯这样的生活,但萧吟把他安排在了这儿之后就再没出现过,他不知道是多少次问小厮:“主……主人他在哪儿?我可以去见他吗?”
“侯爷让您好好休息,不要多想。”小厮的回答也没什么变化,“侯爷应该是在忙吧。”
看江遥不说话,小厮又道:“侯爷说了,您要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者想做什么就跟管家说。”
“没有。”江遥看着面前的饭菜,摇头道,“我什么都不要。”
江遥一直是这样沉默寡言,小厮也已经习惯了,正想退下,江遥又问:“那……我可以去见我弟弟吗?”
“小人去帮您跟管家说一声,应该是没问题的。”
江遥说了声“谢谢”,拿起筷子挑了几样清淡的素菜吃,暗卫平日一般不碰荤腥,一来是保持体重,二来是荤腥之物往往吃了有味,不利于隐藏,因而他看着这些大鱼大肉,反倒吃不惯。
他不知道萧吟今后会怎么对待他,是一直把他当一个恩人那样客气礼貌地供在家里,还是答谢他一番后就不允许他再待在自己身边。
如果可以选择,他不想当这个恩人,宁愿像之前那样继续做萧吟的暗卫。
他突然明白了过来,自己之所以高兴不起来,大概是因为自己一直把当年那件事当作与萧吟唯一的羁绊与牵连,如果再重逢,他还可以有正当的理由让自己留在萧吟身边,是愧疚是弥补都好,可如今萧吟知道了真相说并不在意,就像是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羁绊,从此之后他们照样是云泥之别的两个人,尘归尘,土归土,就此陌路,毫无关联。
本该就是这样的……
可是江遥很难过,他等了这么多年,有不甘心也有欲望,现在萧吟不怪他了,会不会……多喜欢他一点呢?
吃完饭后,方才那个小厮找来说可以去见江煊,而且让他最好晚饭时去,因为萧吟会跟江煊一起吃晚饭,他也可以一起去。
于是快到晚饭时间,江遥便早早去了前厅找萧吟和江煊,走到屋外,隔着敞开的窗子他看见了坐在窗子附近的江煊,余光里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而萧吟坐得稍远,似是在煮茶,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片衣袍,同样的,萧吟也应该没瞧见他在窗外。
他正要走进去,听到江煊在里面说:“不知侯爷接下来是不是还打算让哥哥留在府中?”
萧吟沉默了片刻,回道:“看他自己的意思吧,他要是想,当然可以。”
屋外的暗卫都在暗处,没有人守在门外,江遥侧身躲在窗边,静静听着里面的对话,虽然他猜到江煊其实是在帮他问,但他不知为何没有勇气走进去听,或者说,他怕萧吟当着他的面会骗他,没有他在,萧吟应当会说真话。
“哦,那不知侯爷是打算让哥哥以什么身份留在府中?”江煊又道,“之前他是您的暗卫,但现在是不是不太合适?”
萧吟道:“那当然,我既然已经确定他是当年救过我的人,自然是和这些天一样以上宾待之。”
“可是侯爷不是早就猜到了吗?”江煊笑了一下,“侯爷一开始就没信我的话吧?”
“一开始我信过,后来觉得你们两个都有问题,才有了怀疑。”
“那侯爷怎么不早点说出来?”江煊道,“哥哥之前以为侯爷认错人,很是伤心呢。”
“此事我确实有错,害你哥哥受了苦,我会当面致歉。”萧吟道,“不过……我不说你哥哥自己怎么也就是不说?我都几次三番试探他,给了他机会,他就是不说。”
江煊在江遥看不到的地方暗自讽笑了一下,心道:所以你还怪江遥自己不说了?这是根本就没有愧疚之心。
屋外的江遥也听得清楚,心中一阵落寞。
“哥哥不说是因为我。”江煊解释道,“这件事怪我。”
“这事就过去了,我不想怪任何人。”萧吟摆摆手道,“至于今后,我会以你哥哥的想法为准。”
“所以侯爷现在是把他当自己的恩人?”江煊又道,“侯爷有没有想过,其实哥哥他不需要侯爷还他的恩情,把他当作恩人对待?”
萧吟皱眉道:“江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煊斟酌着词句,道:“我的意思是……侯爷与哥哥早年有缘分,如今说开了所有话,就没有想过把我哥哥当……一个朋友?”
“朋友?”萧吟似乎愣了一下,旋即又笑了起来,“江公子觉得我会有朋友?”
“哦?我现在与侯爷不算吗?”
“对我来说,有利可图之人才能是朋友。”萧吟淡淡道,“江公子明白了吗?”
“侯爷的冷血无情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江遥没有再去听屋中两个人都说了什么,此时的他只觉得口鼻有种难受的闷窒感,喘不过气来。
在来之前,他有想过萧吟现在到底把他当作什么人,不是暗卫的话,他还能做萧吟的什么人?
所谓的恩人他确实不想做,他本就不觉得自己有恩于萧吟,也就不需要萧吟偿还什么恩情,萧吟对他客客气气的,他反而会觉得不自在,因为在他看来,客气就意味着疏离,萧吟本就对人缺乏信任,对一个八年前的恩人更不可能会交付信任,估计还会提防这个恩人凭借恩情向自己讨要什么东西。
他有想过“朋友”这个词,他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暗卫不应该有朋友,也没有人会与他做朋友,可是他仍然忐忑地想过,萧吟会这样想吗?萧吟会把他当作一个朋友吗?
如果是朋友,他以后是不是就可以离萧吟再近一点了?那萧吟是不是都不会再忘记他了?
可是萧吟明明白白地说,有利可图之人才能是朋友,他想,萧吟说得太含蓄了,其实就该直说他这样的人不配做自己的朋友,反正都是一样的意思,他也不能更难过了。
他出身低贱,身上当然没有任何利益可图,而他又没有江煊那样的智谋,甚至连下棋都下不好,只会打打杀杀,但萧吟不缺这样的人,萧吟对他当真无利可图。
这些天微弱燃着的那一丝希望顷刻间便熄灭了,他蹲在地上,脑袋埋进臂弯里静了会,眼角溢出的泪水擦在了袖子上。
他本不该有这些希望的,他与萧吟,确实连朋友都做不了,更不用说其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渣吟表面上:你是我恩人,我要好好对你。
渣吟内心里:我们连朋友都不是,别爱我,没结果。
解释一下,渣吟人设就是无情人设,因为八年前的变故他心境产生极大变化,整个人也黑化了,冷血无情,注定孤独终老那一挂。另外,他从小众星捧月的,有那种上位者高高在上的心理,地位的不平等是两个人无法产生共鸣的根本原因,他看鹅子可能真的有那种你对我好是你理所应当的(渣男!),我对你好不好都看我心情。不过最后肯定会改变的啦,鹅子对他算是一把钥匙,会让他重新产生感情,而且这不得来一个失去后才明白的狗血剧情才能让他们在一起(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