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鸿起初还觉得这人说不出什么东西来,因为他也觉得江遥什么都不懂,从小脑子里就被灌满了忠诚与服从,以为自己只是主人的一个物件,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让自己变得好用,不能被主人丢掉,没想到江遥能说出这么长一段话,虽然内容朴实无华,但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这不就对了?”顾景鸿拍拍他的肩,“所以你要让萧吟也这样喜欢你,每天都想看见你,害怕把你弄丢,怕你受伤,这样他一辈子都会在你身边,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了。他现在已经有这个苗头了,你努努力,肯定能成。”
江遥有点茫然,微微皱着眉思索了一下,道:“侯爷不可能会每天都想看见我,还害怕把我弄丢……”
“那你对萧吟是不是这种感觉?”
江遥耳根一红,点点头道:“是。”
“两情相悦才能在一起,所以你们两个的喜欢其实是一样的,你不要觉得他的喜欢好像就高贵一点。”顾景鸿冷哼道,“你这样想,当年要是没有你,萧吟早就死得尸骨无存,还能有什么平昭侯当,王侯将相跌落云端不过一夜之间的事,谁比谁高贵了?再说我也是个普通百姓,但他,还有其他大人物还不是得求着我给他们治病,看我的脸色,我一点都不觉得他们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顾景鸿从小跟着师父生活在这世外桃源,自由自在惯了,又习得一手好医术,纵然身上无一官半职,可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都对他礼敬有加,但江遥却无法理解他这样的想法,在他的固有观念中,人就是分三六九等的,若是随便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定会被狠狠责罚。
刚去江家时他还有点不懂事,江敛之犯的错推给他,他会心中不服地跟主人解释,但最后换来的是更严厉的惩罚,用血的教训告诉他不能有自己的喜好和想法,他就是为主子们活的,主子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主子说他错了那他就是错了。
渐渐地,他被打怕了,也被残酷的刑罚给磨平了所有性子,变得比任何人都听话顺从,每天像一只被主人牵着的傀儡一样机械地执行主人吩咐的任务,再也不敢说自己喜欢什么。
在他心里,萧吟和江敛之是一样的,他们都是生来高高在上,而他只能做匍匐在他们脚下的蝼蚁,为他们而活,也为他们而死,现在顾景鸿要让他明白他可以喜欢萧吟,萧吟也可以一样地喜欢他,他又如何能明白?
江遥咬咬唇,道:“其实……我的卖身契还在侯爷那里,认真说起来,侯爷现在仍是我的主人。”
顾景鸿看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就来气,道:“是不是萧吟故意不给你的?就是想留个把柄好要挟你是不是?”
“不是的!”江遥解释道,“我自己都忘了……侯爷应该也忘了这件事了……”
“萧吟是真的心里有你,不过他就是不懂得尊重你,你知道的,他们这种人都自负得很,别扭惯了。”顾景鸿语重心长道,“他得学会尊重你。”
江遥狐疑道:“尊重?侯爷一直挺尊重我的,他都没有拦着我离开……”
“不是这个尊重。”顾景鸿摆摆手,想着反正也跟这人说不清楚,简单说道,“就是说吧,他得尊重你的喜好,得照顾你,关心你,像你时时把他放在心上最重要的地方一样对你。”
江遥又吓了一跳:“这……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了?!”
看顾景鸿有点生气,江遥下意识不敢说话了,他最怕别人因为自己生气,本来就没什么人喜欢自己,要是别人更讨厌自己了可怎么办,他低眉顺眼道:“顾神医别生气,是我太笨了。”
顾景鸿唉声叹气了好一会,想着这事真是够麻烦的,本以为有人能收了萧吟这祸害也是为人间做一份善事,但眼下难办啊。
“我……”江遥看了看萧吟的屋子,“我去看看侯爷吧,毕竟侯爷是因为我受伤的……”
话音刚落,萧吟的屋门就被人推开了,休息了一天一夜的萧吟身体还很虚弱,面色苍白地扶着门框走出来,一抬眼就和江遥四目相对,看江遥还是那副熟悉的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突然觉得身上的伤没那么疼了,还有点开心,笑着问道:“伤没事吧?”
没等江遥回答,顾景鸿就一把将江遥推到身后去,还给江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听自己的,现在不要多和萧吟说话,江遥张了张嘴,更加不知所措,但顾景鸿对他挺好的,他不好意思拂了面子,只好听话地退开一步,低着头沉默不语。
萧吟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挥手拒绝了暗卫的搀扶,捂着伤处走过来,对顾景鸿身后的江遥道:“当年的事我都知道了,是我对不住你,你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满足你……”
顾景鸿一听就翻起了白眼:“什么补偿?你是觉得人家差点搭上命也不是什么大事?给点补偿就行了?侯爷是不是还觉得自己这是在给他恩赐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吟被说得噎了一下,“我就是想弥补一二……”
“哦,前面我们谈过了,你要弥补可以给你这个机会。”顾景鸿抱着手臂趾高气扬地斜睨萧吟一眼,“你若是真心要弥补,跪下来给你的救命恩人磕三个头,这不过分吧?是不是天经地义的?”
此话一出,江遥面色都白了三分,生怕萧吟要发火,赶忙拉住顾景鸿道:“顾神医,您……您别说了……我没有这样说过……不是,我没有觉得自己对侯爷有救命之恩……”
顾景鸿懒得理他,只观察着萧吟的脸色,不出他所料,萧吟的神情并不好看,想想也是,平昭侯从小到大除了天地君亲师应该谁都没跪过,再加上八年前萧吟又被人狠狠折辱过一回,更加不会轻易对人下跪。
“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回去躺着吧,我给你换药。”顾景鸿推着萧吟就要回去,想着萧吟果然对江遥没有什么尊重,大概还把人家当身份低贱的人呢。
萧吟却顿住脚步,看着江遥道:“你……你真是想让我这样弥补?”
江遥摇头道:“没有……侯爷您别听顾神医的,我没有这样说过……”
“那你自己说,要我怎么弥补?”萧吟也不回去了,直接坐在了顾景鸿坐过的椅子上,“只要你说出来,我都可以满足。”
江遥捏着自己的衣袖却说不出话,如果真的可以这样,他的想法又怎能说出来?
他想让萧吟一辈子都不要离开自己身边,想让萧吟每天都可以喜欢自己多一点,他也会不切实际地去幻想顾景鸿说的那种喜欢……
侯爷,你可以那样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鹅子:他不是来看病的吗!
小顾:他那是相思病!
渣吟:追老婆真难(叹气)
第38章
最后江遥也没把话说出口, 只是低声道:“多谢侯爷救了我。”
萧吟在心底叹了口气,今时今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江遥相处, 又该怎么把心中所有思绪都一一说清道明,可能如今的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不愿承认还是不敢承认,他说不清。
即使有八年前的家族变故, 从小到大他也是在家中众星捧月的那个, 也早已习惯了旁人对他的顺从和巴结,他坐惯了上位, 以为这些都是旁人理所应当的, 于是把江遥对他的好也归结为一样的东西, 那是江遥应该做的, 这也是他应得的。
而且无论江遥是什么人,是暗卫还是一个下人,都无法改变江遥的身份与他有天壤之别,他倒不是自命不凡, 只是让他轻易承认自己对一个……身份不那么好看的人动了心, 他总会下意识逃避,起初甚至还觉得荒谬, 如今他看开了不少,但那道坎久久无法跨过去。
八年前, 他就认定自己这辈子不会再对谁动情, 打算一辈子孤身一人,也一直以为自己的心坚如磐石, 不会被任何人打动, 此生做一个无情无心之人, 可如今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八年的坚冰就这样被一个叫江遥的人给打破了。
这是他不愿也不敢承认的原因,但现在的境况,他才是骑虎难下的那个,冲动之下跑来了顾景鸿这儿找人,大半夜又无所顾忌地冲进深山老林里找人,为了救人还被狼给伤到了,事都做了,还不承认也真是欲盖弥彰。
“你……你弟弟回落朝宗了?”萧吟咳了一声,问道。
江遥以为萧吟是因为那天的事兴师问罪,八年来江湖上的传言就是说萧吟睚眦必报,手段狠辣,他怕萧吟会去找江煊报复,不管如何,江煊是他弟弟,他不想弟弟遭遇危险,他上前一步跪到地上,道:“侯爷,那天的事我为阿煊道歉,是阿煊鬼迷心窍,做了错事,侯爷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说着江遥就要磕下头去,萧吟赶忙从椅子上站起身,因动作太快牵动了左肋的伤口,痛得又躬下身去,闷哼一声,这一举动立刻引得江遥紧张地看过来,飞快地自己就站起来了,扶了他一把,焦急道:“侯爷,您怎么样?”
萧吟看着他和从前如出一辙的紧张,满心满眼似乎都只有自己,时时因自己而牵动心神,忽而就笑了起来,轻声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想理我了。”
江遥一时窘迫,又松开了手,不知该做什么。
“我若是真的要报复江煊,还能等到现在都毫无动静?”萧吟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下,生怕江遥因为这件事忐忑不安,“我没觉得江煊做错了什么,他那天说的话……挺对的,总之,是我对不住你,你就当我活该被江煊捅一刀吧。”
别说江遥了,顾景鸿都有点震惊了,说出去谁相信萧吟会自己承认自己错了,还说自己活该,让萧吟说出这种话来,其难度也不亚于让萧吟下跪。
见顾景鸿突然走上来给自己把脉,萧吟踉跄一步,跌回椅子,皱眉道:“你干嘛?”
“看你有没有吃错我给的药。”顾景鸿像不认识他一般打量了一番,“乖乖,你真是萧吟啊?看来你是真的动了心啊?”
萧吟偏过头比江遥还窘迫,而江遥已经完全愣住了,也不敢相信这是萧吟说出来的话,以他这段时间与萧吟的接触,以及很多年前对萧吟的了解,他看得出来萧吟身上有那种天之骄子的傲气,而且还很重,不轻易让自己吃亏,通常会以牙还牙,不仅如此,萧吟的做派和说话的口吻也是习惯了久居上位,有威严也有一点傲慢,下面的人从不敢对萧吟说个不字。
是什么让萧吟突然……仿佛变了个人?
江遥从没听人对自己说过这些话,萧吟习惯了别人的顺从,而他也习惯了别人的冷漠,和命令一条狗一样命令他,因而过了许久才无所适从地摆手道:“侯爷您……您言重了……我……”
“好了,这事就过去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还有,以后别再跪我,有什么话你就说,我都能答应。”萧吟温声打断了他无法成句的话,“那个……你不回江煊那儿了?打算去哪儿?”
江遥手指微蜷,低头道:“我跟落朝宗的人都不熟,去了也没有人欢迎我,具体去哪里没有想法……”
还有话他没说,去落朝宗他也得依靠江煊而活,他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想自己成为一个麻烦,他确实早就承认了自己的蠢笨和不讨喜,因而他只能尽量让自己乖觉一点,少去麻烦人家,他害怕看到别人厌恶和鄙弃的眼神。
萧吟的手紧紧攥着椅子扶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像是狠下心来才说出口:“你要是没地方去,不如还是跟我回去吧,我那里的人你不是都熟吗?墨风、齐砚还有逢青,他们肯定都很欢迎你。”萧吟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话紧张得手心出了一层汗,发现顾景鸿冲他使了个眼色,指了指他自己,他反应过来,补道:“我也很欢迎你。”
江遥张了张嘴,想起顾景鸿说萧吟本没必要跑这一趟,还害自己伤上加伤,那跑这一趟是……为了他?
现在萧吟如之前他要走时的挽留一样,希望他能回到自己身边,他很想问,这到底是真心的还是一时新鲜,若是最后萧吟仍然会丢下他,他宁愿一开始就不要回去,那样的痛苦光是想一想他就无法接受。
一开始就不曾拥有,他就不会伤心,若是拥有过却又失去了,那才是真的痛不欲生。
他想萧吟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八年前的萧吟不就是因为自己曾经拥有过的东西一夜之间都没了,所以一心求死,不愿再活着。
顾景鸿似是看出了江遥无法说出口的心思,轻咳一声,冷声道:“你说跟你回去就跟你回去啊?你这是使唤谁呢?”
萧吟顿时哑口无言,想起江煊那天问自己是不是把江遥当作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他低眉沉思了少顷,点头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心问你,愿不愿意回平昭侯府。”
这回没等顾景鸿再说点什么,江遥便小声道:“侯爷身边好像不缺伺候的人,也不缺暗卫……”
顾景鸿暗暗挑眉,对江遥比了个大拇指,想着还真是出息了不少,本以为这人会感激涕零地答应了。
萧吟扶着椅子扶手艰难站起来,向着江遥走过去,江遥像是有点怕,颤着睫毛往后退了一步,他又走近,低声道:“我不需要你伺候,也不需要你做暗卫,你愿意回去吗?”
江遥的个头没有萧吟高,他感受到头顶上罩下一片阴影,越发不敢抬头,可萧吟的话又让他的内心摇摆不定,他害怕,却又难以抑制地悸动着,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