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他这样估计也骗不了萧吟多久,可能很快就会露馅,萧吟要是知道他不是江敛之,不知道该有多生气。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怎么讨人喜欢,待人接物总是有几分笨拙,脑子也不够灵光,刚入江家的时候,江家人让他和弟弟一起学江敛之的言谈举止,弟弟一学就会,可他就是学不会。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周围人都不喜欢他,江敛之性子本就乖戾,更是不喜看见他,明明他和弟弟江煊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可江敛之看到江煊总是和颜悦色的,也从舍不得责罚江煊,看到他却总冷若冰霜,稍有不顺心之处就是重罚。
江煊比他嘴甜比他会察言观色,性子也更温软,会讨人喜欢他觉得也是应该的,刚开始他还会有些羡慕和自卑,弟弟可以跟着江敛之读书写字,就像江敛之的玩伴,而他却只能隐于暗处。
但常年残酷的训练和刀口舔血的日子让他渐渐也忘了那种感觉,也早已习惯了被这样对待,江煊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能过得好他也会很开心。
五年前,江家要在他和江煊之间选一个人冒用江敛之的身份被白家带走,这么多年日日陪在江敛之身边的是江煊,江敛之的言谈举止江煊也学了个十成十,说一句能以假乱真也不为过,而他这些年在江敛之面前不是跪着听令就是跪着请罪,没有半点像这位江家少主的地方。
可即便如此,江敛之还是毫不犹豫地就选了他。
当时的他虽然已经做好带江煊一起逃离的计划,只是失败了,但面对江敛之的选择他却一点也不惊讶,似乎早就猜到了会选他去做这个替代者,十分平静地就接受了,况且在白家的日子和从前也没有任何分别,倒是江煊若是去了定然受不住。
他只是有时候……很少很少的时候还是会难过,如果他能跟江煊一样,是不是一切就不会这么糟?
也许那样萧吟也会多喜欢他一点的。
次日,萧吟好整以暇地看着江遥在屋外打扫的时候数次向里张望,探头探脑的样子分外可爱,倒让他看得心中有趣,愈发期待这人要怎么开口。
江遥在屋外也没看出来萧吟今日心情怎么样,只好卖力地干完了屋外的活,而后鼓足勇气进屋去伺候,几次抬眼偷觑萧吟的脸色,然而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萧吟惯常都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于是乎满心期待的萧吟等来的就是江遥一改平日安静跪在一边不吭声的性子,用堪称笨拙的方式跟他献殷勤和套近乎,一会凑上来问一句“主人您渴吗”,一会看他要写字,就眼疾手快上前研墨铺纸蘸笔,那研墨的架势是恨不得把他一年要用的墨都磨了。
萧吟心里暗自好笑,昨日他有所猜测后,就吩咐墨风派人去探查了,他记得江家当年给江敛之培养了两个影子,这世上要找出样貌相近之人对世家大族来说并非难事,这两个影子从小就跟着江敛之,要冒充一下骗过旁人也很简单。
不过嘛,眼前这个看起来实在不太聪明的样子,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骗过白家人的,大概还是白家人对江敛之并不感兴趣吧,不然这处处都是破绽,早就被发现了。
想到江敛之,萧吟面色还是不自觉冷了下来,啪嗒一声搁下了笔。
这一声煞是突兀,把本就心中紧张的江遥吓了好一大跳,也不研墨了,战战兢兢跪到地上。
萧吟淡淡道:“昨日你问齐砚要东西?”
“是……奴知错,奴不该同齐砚大人说这个。”江遥磕了个头,诚实地认错,“奴只是、只是……”他咬咬唇,轻声道,“真的想要回那两样东西……”
萧吟从一旁的盒子里拿出那两样东西,在江遥眼前晃了一下,果然引得这人目光急切地追过来,下意识伸出手要接,但旋即又反应过来,摆出更为恭敬的样子求道:“求主人还给奴,您让奴做什么都行。”
“你的身契在我手里,现在是我的奴隶,你的人都是我的,你的东西自然也是我的,你让我还你什么?”萧吟慢条斯理把那两样东西又收了回去,欣赏着他焦急却又无能为力的眼神,“江敛之,说话之前要考虑清楚。”
“是,奴的东西自然都是主人的,不敢私藏。”江遥那点燃起的希望尽数浇灭,垂着眼有些像受伤的小动物,手指抠进地砖的缝里,“您让奴做什么都可以,求您、求您……”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急得眼睛都红了,声音也带了哭腔,萧吟终于看了他一眼,微微讶异,没想到这两个东西对他还真这么重要,沉默片刻,问道:“你说是很重要的两个人给你的,所以是哪两个人?你老实告诉我,我可以考虑一下还给你。”
谁知江遥面对这个机会反而愈发慌乱,全身都发起了颤,道:“护身符是奴一个亲人留下来……发带是、是……”他的手指抠出了血,用尽力气才说道,“是以前认识的一个人用过的,奴对他有所亏欠,所以留着时时提醒自己……”
萧吟俯身抬起他的下巴,目光暗沉地看着他:“亏欠?江小公子还会觉得自己亏欠了谁?那我真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江遥似是更加不敢看他,只顾着一个劲儿摇头,眼中泪水都要落下来了,他却不肯放过,冷声道:“江敛之的亲人非富即贵,不可能会有这种粗制滥造的护身符,至于亏欠之人,我更是不会信。你要是能一五一十说清楚这两样东西的来历,我姑且相信你是江敛之,也会把东西还给你。你要是说不出来……”他的手指下移,放在他颈间的要害处,“我不会留着身份不明的人在身边。”
颈间跳动的脉搏就在萧吟的掌控之中,江遥却并没有迫近死亡的恐惧,他只有无尽的绝望,方才那番话把他全身的血都冻住了,他早该知道这结果,可是他不想来得这么快。
绝望之中他反倒莫名冷静了下来,总归事情不能再糟了,事已至此,他绝不承认就是了,反正萧吟应该暂时也找不到真正的江敛之。
况且他的命和弟弟的命连在一起,就算演不下去了也不能承认,不能害了弟弟。
也不能就这样放弃了,他怕再也见不到萧吟了……
“我是江敛之……”江遥颈间的要害被萧吟捏住,发声困难,闭着眼道,“护身符是兄长小时候送我的,后来他在外做官,不常见到,我就留着这个在身边……那根发带恕我不能说,想必主人也不想知道,因为与八年前的事有关……”
没等他说完,萧吟就用力掐住了他的脖子,眸中也变得阴狠,显然因为他所说的八年前的事而无法平静。
“八年前……”萧吟的声音散去了冷静自持,竟在发颤,“你还敢在我面前提八年前?”
江遥心上揪着疼,涌起酸涩,他确实不敢提,也没脸提,八年前的桩桩件件都是血淋淋的,提了就是在萧吟心上插刀,反复凌迟。
“你既然说你是江敛之,那你说,八年前发生了什么事?”萧吟手下用力,卡得江遥不能呼吸,“你们江家都做了什么,而你又做了什么?”
江遥如何能说出口,眼里的泪水滑落下来,萧吟卡着他的脖子把他从地上提起来狠狠扔了出去,他背上撞到琴案一角,而后掉落在地,喉间一阵腥甜,脖颈上也留下两道紫痕。
“主人!”江遥无暇顾及自身,震惊地看着萧吟,失声唤道。
萧吟的右手青筋可怖地暴出,抖个不停,像是方才用尽了力气,而那张脸也白得吓人,眼睛布满了血丝,他闭上眼,沉声道:“滚出去!”
江遥不敢留,准备跑出去找人来,见季逢青在屋外,正要说什么,季逢青却像是已经明白了,带着几个人冲进了屋。
半个时辰后才见季逢青出来,江遥赶忙上前问道:“主人出什么事了?我、我……”
季逢青倒是很好说话,把他叫到一边去,看他脖子上两条掐痕,叹道:“跟你没关系,侯爷应该最近心情都会不太好。”
“为什么?”江遥道,“主人的身体是有什么问题吗?”
“八年前那个事你也知道吧?”季逢青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低声道,“当初侯爷中了毒,眼睛看不见,那个毒一直找不到解药,后来也是到江湖上寻访了很多名医,才算是找到了可以慢慢拔毒的方法,手脚上断掉的筋脉也被接上了。但那毒顽固得很,这些年总会有反复,会有一段时间眼睛不太看得见东西。至于手脚嘛,当年筋脉断裂,总会有些病根,你难道没看侯爷现在从不碰兵器?因为侯爷握不动。”
江遥瞳仁骤缩,不敢置信地与季逢青对视了一眼,似是在确认这不是说谎话,看季逢青的神色许久都毫无动摇,他才失神地蹲下身,双眼通红,抬袖擦了眼泪又有眼泪不断落下。
这些天他不是没看出萧吟与从前的差别,性格上的差别他早就听闻了,当年张扬的少年郎在八年前就不见了,此外萧吟一些喜好也有点变了。
他记得从前萧吟喜欢穿干练的窄袖衣袍,但如今萧吟却钟爱宽袍大袖,从前萧吟喜欢白色,如今却爱深色,从衣服到器具都是深色的,还有,萧吟如今空闲时一般只摆弄琴棋书画,却不碰武。
可萧家当年是有名的将门,萧吟少年时就精于骑射,刀枪剑戟都信手拈来,反而不怎么好文。
现在他知道了,原来八年前萧吟的手脚废了就是真的废了,一辈子都不能再做回那个鲜衣怒马少年郎,提不动刀剑,也拉不开长弓。
还有萧吟的眼睛原来这么多年还没有好全……
季逢青也已经从萧吟那儿大致知道了此人的身份,看他突然哭得这么伤心,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好忠告他:“反正你最近离侯爷远点,保命要紧。”
江遥低着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季逢青摇摇头走了,过了会,江遥站起身挪到窗边往屋里看了眼,里面还有两个郎中模样的人在,萧吟眼睛上蒙着黑布,衬得脸色更为苍白,线条坚冷锋利的轮廓也显出了几分脆弱。
郎中掀开萧吟的袖子,两边手腕上露出两条疤痕,时隔多年仍然明晰,在白玉般的皮肤上很是丑陋,可以想见当年的伤口有多深,郎中按了按手上的几个穴位,低声问了什么,萧吟只是点头或摇头,并不说话,但方才用力卡着他脖子的那只右手却还轻轻发着抖,想来那只手是不能那般用力的,稍有不慎便触及筋脉旧伤。
江遥不敢再看,拖着脚镣走远了,到了回廊尽头才停下,他很想拿回那根发带摸一摸,每次他想起八年前的事时就会这样做,可是现在发带不在手上了,他看见自己手腕上被镣铐磨出的伤痕,自虐似的掐了一下,像是这样心就不会那么痛了。
他是不是江敛之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江敛之亏欠萧吟,他难道就没有亏欠吗?
当年下了毒的饭菜可是他亲自喂萧吟吃下去的。
是他弄瞎了萧吟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故意弄瞎的!没有主观故意!!!
只是我滴鹅子心里愧疚(抱住)
第5章
季逢青嘱咐江遥近来离萧吟远一点,但第二天江遥就忍不住进了书房。
萧吟的眼睛似乎还是不怎么看得清东西,微闭着眼坐在椅子上,季逢青在一旁把桌上暗卫打探来的各地消息拿起来读给萧吟听,看到江遥进来很有恨铁不成钢之意,暗暗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放下茶水点心就赶紧出去。
“落朝宗的宗主可能和朝廷有联系?”萧吟刚听完季逢青读的一封消息,皱起了眉,“若真是如此,这么多年我们现在才知道?”
“那个宗主神出鬼没,都不知道姓甚名谁,这些年落朝宗也甚是低调,虽然仗着积累深厚一直在江湖上有些名气,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与我们更是没有交集。”季逢青解释道,“近来落朝宗突然在京城出没我们才注意到,调查一番后察觉那个宗主应该是早就与朝廷有联系。”
放下茶水点心的江遥本来在偷看萧吟的面色和昨日相比有没有好一些,听到落朝宗三字心头一震,手中托盘险些没拿稳,在桌沿上磕了一下,发出咚一声轻响。
季逢青一脸不忍直视,咳了一声道:“下去吧。”
江遥也吓了一下,正要退出去,萧吟却淡淡开口:“回来。”
看萧吟的神情,江遥信了季逢青说的近日心情都不会太好的话,但他先是因八年前的事伤感,这下又被落朝宗吓住,神色有些浑浑噩噩,闻言走过去沉默地跪下。
萧吟眼前的视野几乎是黑的,也看不见江遥此时的神色,只吩咐季逢青去拿系了链子的铁环来。
季逢青立马明白这是要做什么,心道:都告诉你离这煞神远一点,还不听,活该。
铁环被套在了江遥脖颈上,这个铁环能调节松紧,季逢青也不敢在萧吟面前做小动作,把铁环调到了一个极不舒服的位置,不至于呼吸困难,但却有不容忽视的束缚感,看萧吟没有其他吩咐,就把铁链拴在了桌脚上。
这下江遥只能像一只狗那样跪伏在萧吟脚边,本以为萧吟还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折腾他,但没想到萧吟让季逢青把他拴在这儿之后就不理会了,听季逢青读完了所有消息,又传了府中的大夫来行针灸拔毒。
江遥的脖子被铁环箍得很难受,但他还是分出心神来细听大夫口中萧吟的病情,听到大夫问萧吟最近还会不会做噩梦,萧吟轻轻“嗯”了一声。
“侯爷最近精神状态都不太好。”季逢青也道,“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