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掌柜见状,赶紧放开长剑,又低声劝了一句:“英姑娘,冷静一下。你内伤未愈,不要冒险。”
“路掌柜好啊,这把年纪了还来英雄救美!咳、咳咳……”那一头佘贵说话间已经摇摇晃晃爬了起来,靠着柱子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似的东西,伸手向前一递:“英女侠,我认输,咱们打个商量——你手下那群小姑娘现在怕都还动弹不得吧?这瓶解药给你,换我今日离开,如何?”
此话一出,大厅里一片哗然:怪不得英虹婷孤身一人到此,原来佘贵不知使了什么阴招,竟让云净山众弟子都着了道动弹不了。
却见英虹婷听了脸色更沉下来,握住剑柄的右手紧紧一扣,怒极反笑:“呵,解药?我要你狗命!”话音未落,她人如离弦之箭,噌一下直冲佘贵而去。路掌柜犹豫了一下,觉得到这份上也着实不好干涉,便没出手阻拦。
徐郁青却是旁观者清,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果然,佘贵看英虹婷来势汹汹,却动也不动,眼见英虹婷临近身前,他手上那瓶丹药瓶盖却突然猛地弹出。英虹婷势头太快,猛一见有什么东西朝眼前砸过来,自然地回剑一挡,佘贵却将瓶中药粉使劲一挥,尽数朝着英虹婷撒去,自己抽身一闪,朝大门口跑去。
英虹婷剑势未停,此时只得急忙收住,气息又是一滞。见那铺天盖地的药粉,只好勉强闭眼抬起衣袖。偏生她为打斗方便,所穿又是窄袖劲装,并没有宽袍大袖可以遮挡。心下正道“罢了”,却感到腰身一轻,竟有人拦腰将她扶住,轻轻往前带了几步,面前也没有感到药粉袭来。她睁眼一看,一位白衣公子正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手撑着一把折扇,挡住了扑面而来的药粉。
“姑娘,还好吧?”徐郁青礼貌地放开揽在人腰上的手,趁着间隙还习惯性地留了个温柔笑容。
英虹婷即使正急怒攻心的,也忍不住被他这温柔笑意弄得愣了一下。还没回话,却见那人已经回头看向一旁的交锋。
原来佘贵撒了药粉,正往出路逃去,路掌柜身法一动,挥舞着袍袖便拦了他的去路。事情只在瞬息之间,他们这头回身看去,路掌柜其实也才与佘贵交上手。论身手,佘贵其实连英虹婷也不如,不过仗着轻功身法和旁门左道;但论起身法,路掌柜可是个中高手。佘贵果然不再上蹿下跳,竟然凝神推掌,一副打算硬碰硬的样子。
路掌柜并未将此人放在心上:无论是身法还是功力,佘贵都还嫩得很。他自然而然推掌而出,打算一举制住这油滑匪类。可手上正汇力而去,就听徐郁青那边喊了声“小心”。他毕竟是□□湖,反应极快,掌风向侧下方一放,人却借力向后一撤。聚睛一看,佘贵袖中居然射出一条红眼小蛇!蛇身太小,未被掌风所阻,竟径自朝路掌柜身上袭来。路掌柜功夫不弱,却最惧这些软骨毒物,一时间应对不及,只是下意识闪身避开。佘贵趁此空隙已冲到门口,厅堂中汇聚的围观路人怕他身上另有毒物,也没人敢去阻拦,反而纷纷让出路来。
佘贵暗自欣喜,可好死不死,一个青衫身影正不知好歹地迈步入内,一只脚刚跨进门槛。他不以为然,手中蓄力向前,就要将此人推开,那人脚步却是一顿,青色袍袖一抬一挥,佘贵便听见耳边有一道金针破空之声。他听得出这破空声中所含的功力,心下一凛,出手更是未留余力。谁知来人接也不接这掌,重心向门外那只脚上一移,身子一仰,伸手从他腋下一勾一折,不知使了什么手法,手掌在他颈上一拧,又重重敲在他太阳穴上,佘贵就此晕了过去。
至此,厅堂中一片混乱才终于消停。
来人撤回手,任由佘贵倒下,头嗑在门槛上发出一声重响,他才施施然将另一条腿也迈了进来,向前走了一步,落在众人眼前。他扫过满厅的狼藉,又看了眼路掌柜面前那条被自己的三根金针钉在地板上的小蛇,面上却没什么明显表情,最终将目光停在了厅堂中那醒目的白衣人身上。
徐郁青原本舒朗的表情登时皱成了一团:
“谷临风?你来干什么?”
“你来得,我来不得?”来人开了口,声音不高不低,不冷不热。
一旁原本默不作声的英虹婷犹疑了半晌,低声喊了一句:“代掌门。”
青衫男子闻言似乎噎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纠正,就听见厅堂里一时炸开了锅。
第3章 师兄
盈香楼大厅里顿时议论又起,头先谈起云净山状况的,就被英虹婷这劈头盖脸的一声“代掌门”镇住了,纷纷问起这位的来历;而眼力较好的,早已从来人出手制蛇的三枚金针中看出了究竟。
“这是金针神医谷临风啊!”
“原来云净山的代掌门竟是他!?可云净山不都是女弟子吗?这是怎么回事?”
被议论的焦点人物脸上挂着几分不耐,三两步走到徐郁青这头,话却是对着英虹婷说的:“英姑娘,令师的美意我早已婉拒,以后请别这样称呼我了。”
徐郁青最讨厌他这副硬邦邦的样子,有些刻意地往路掌柜那边移了两步,正想搭话,路掌柜却连忙避开他的眼神,一抬步走去厅堂中央,一边安抚众人,一边指挥着伙计收拾残局去了。
一片闹腾中,那迎客的店小二突然低呼:“呀!刚才晕门槛上那人不见了!”
原来竟是佘贵不知何时醒转过来,趁着场面混乱,悄没声地溜了。
英虹婷一听这话就急了,提着剑就要往外追,却被谷临风抬手拦下:“别追了,你追去也没什么用。”
英虹婷似是有些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可回过味来,又无从反驳,终于将手中长剑垂了下来。
徐郁青在一旁实在是见不得这两厢无语的尴尬样场面,忍不住凑上去打了个圆场:“英姑娘,你内伤不轻,不如先上去坐坐,看看我们有什么能帮忙的?”
英虹婷这才想起刚才多亏这位出手相助,又见他举止客气温柔,自己声音也放软了几分,向着徐郁青一拱手:“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还未请教……”
徐郁青一笑,正待开口,旁边那人却强行堵住了他的话:
“他是我师弟。”
徐郁青生平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被谷临风叫那一声“师弟”。
尽管他从很早就听师父说起远方有个师伯,还有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同门师兄。
但是“同门师兄”和“亲师兄”始终是不同的。徐郁青到现在还记得,七岁那年,师父领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同门师兄上了山,当着他的面宣布:“青儿,这是你谷师兄。从此后,他就是你亲师兄了。”
而后师父又转向那十岁上下的男孩儿:“风儿,你师父已没了。从今以后,你就要改口管我叫师父,他就是你师弟。”
谷临风便喊:“师父,师弟。”叫他改口就改口,好像相依为命的师父刚死,又要管别的人叫师父,也并不是多么为难的事情。
他说起来也是徐郁青的同龄人,可一张稚嫩的脸冷冰冰硬邦邦的,一点亲切感也没有。再加上幼时天然的地盘意识和独占欲作祟,小小的徐郁青便很不喜欢他。
不过说起最讨厌的,还要属“说话”这事儿。谷临风这人总是开口就气人——没一点人味儿。几岁时是这样,十几岁还是这样,到如今也快三十了,可听着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讲着一路凄惨遭遇,他也还是半点同情心都懒得匀,只冷冰冰地追问人家:“中的什么毒?什么症状?你先说清楚。”
英虹婷哪儿说得清楚这个,有些烦躁地敷衍了几句。尤其被谷临风问起那位被佘贵拐走过的小师妹,涉及到的事儿她一个姑娘家更不好明了说,答得吞吞吐吐。徐郁青虽是刚认识这姑娘,倒也看得出她脾气是有几分急的,这会儿大概还是冲着谷临风那声“代掌门”的渊源,才强压着火儿,要不早撂下走人了。
徐郁青看不下去,将手中折扇往谷临风面前一塞,打断他没眼力见儿的追问:“折扇上刚才蹭着些那家伙的药粉,你看看什么来头。”又转头给英虹婷添了杯茶水,宽慰了几句。
谷临风接过那药粉嗅了嗅,又看了看英虹婷的状况,终于没再说什么,转身唤了店小二拿纸笔来,埋头写了张方子。
“英姑娘,我观你状况,是先中了散功之类的毒物,强行逼出后又短时间动用内力,还受了伤。”见英虹婷点点头,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这盒子里有两粒丹药,一粒你自己吃了;另一粒你回去就水煮了,若是有与你情况类似的同门,一人喝上一碗。她们不如你内伤严重,不需用药太猛。”
对他医治的手段,英虹婷显是相当信服的,双手接过那盒子,又见谷临风递过一张方子,总还算委婉地说:“这个给你那位小师妹调理用吧。”
英虹婷神色一暗,默默接过来道了谢,又忍不住有些犹疑地开了口:“代掌……谷师兄,能不能给她一张……吃下便忘了这事儿的方子?”
“做不到。”谷临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况且也于事无补。”
英虹婷意料之中似的叹了口气,甚至有些疲惫地扯了扯嘴角:“是了,你一向如此的。当初求你医治我师父,你也是这么说。”
“令师还好吗?”谷临风问。
英虹婷却终于不耐烦地站起身来:“好,她还活着呢。多谢谷神医赐药,我先告辞了。”说罢向徐郁青委身见了个礼,绕过谷临风就要走,却听见身后冷不防地就问:“你带着一干人来此,是为了五圣全书里的那本医书吧?”
英虹婷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半晌,她道:“是又怎样?”
徐郁青围观好戏一般转着手里那杯酒,眼神在这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果然听到谷临风不负所望地说出一句:“那书没用,救不了你师父。”
英虹婷猛地回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瞪着谷临风,连坐在一旁的徐郁青都感到自己被她的眼神波及了,赶紧状若无事地给自己倒了杯酒。可谷临风却还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继续说:“你还是早日带着人回去吧,别再让云净山折了人又讨不着好,那你师父可就真……”
“谷!临!风!”英虹婷含着怒气打断了他的话,又深吸了一口气平息自己:“看在你救过我师父、她老人家又传过你代掌门信物的份上,我忍你也敬你几分;但你既然不愿受这个代掌门、也不愿医治我师父,就别再管我们的事!”话毕,她似乎一刻也不愿停留,连个样子也懒得做,风一样就转身下楼出了门。
路掌柜正处理完了事儿上楼来,和这火爆的姑娘擦身而过,进了屋先诧异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儿?她怎么还那么大火儿?”
徐郁青耸耸肩表示事不关己,谷临风居然也没事儿人一样淡淡地答:“小姑娘,不领情,不听劝。”
徐郁青嗤笑一声:“就你那点儿带着刺儿的好意?我看搁谁也不乐意领情。怎么?你跟云净山的缘分可真不浅呐。”
路掌柜是知道一些这对师兄弟的渊源脾气的,倒觉得有点儿意思,小心翼翼找了个座儿挨着徐郁青坐了下来。谷临风这人他隐约照过几次面,可并没正经结识过,但听自家楼主和徐郁青都提过多次,此刻见了人,确实是有些冷冰冰的,可他倒觉得,不像徐郁青说的那么没人味儿。
这不,听徐郁青一句刺,谷临风也不甘示弱地回道:“只不过顺手救了她们的掌门。哪像你成天拈花惹草,男女老少来者不拒。”
徐郁青不想跟他打无谓嘴仗,懒得接话。路掌柜怕冷场,便主动找了下话题:“我听说静姝掌门病得很重,究竟是什么病?”
谷临风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这人有点儿自来熟,但还是答了他:“她是到了年龄,有些老人痴。初时不算严重,又好强,弟子们都不知道。有一回从山门出来犯了病,走丢了,遇到些意外受了很重的伤,我正好救下。送回去之后病情就严重了,时常连最亲近的弟子也不认得,武功也时时会记不得。”
难怪英虹婷坚持要找那本医书。徐郁青想,眼看着自己追随仰慕的师父如今变成如此模样,云净山渐趋没落,弟子们哪能接受得了。
路掌柜听后也吃了一惊,万没料到云净山掌门一代宗师人物,竟落得这般结局。这消息可是新鲜热手,连盈香楼的渠道都没打听到过。正思量着,就听谷临风很不客气地接了一句:“这事儿我可以随口说,你却不能当消息卖的。”
路掌柜被戳破思量,有些尴尬:“这个自然、自然。”
一旁的徐郁青也终于不耐烦起来,放下手里的酒杯,直截了当地逐客:“你没什么事儿了吧,我和路掌柜有话要说,请你外面寻地方坐。”
谷临风似乎噎了一下才道:“方才你邀我上来的。”
“我邀的是英姑娘,你自己跟来的。”
谷临风居然还认真回想了下,答道:“也对。”说完站起身,直接对着路掌柜道:“掌柜的,我师弟房间在哪儿?麻烦找个人领我过去。我那里等。”
路掌柜被他这一问弄得接不上话,徐郁青眉头一皱:“嘶!不是,你听不懂人话啊?!”
那人却一脸不为所动,若无其事地问:“到底在这里等还是你房间等?”
徐郁青瞪了他两眼,大约是服了这厚脸皮,只得错开眼,低骂了句什么,抬起面前的酒杯仰头喝完,刷地站起身,还带着点儿气闷似的说:“掌柜的,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