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老熟人吗?”
“这倒真有,前两日看见姚众城也去了,好像是跟个工匠头子一块喝酒。听说他算是常客了。”
转眼就到了盈香楼面前,于泰闻言点了点头:“他?倒也不稀奇。”
说话间,一行队伍已然到了盈香楼门口,这兵刃加身的架势,瞬间就震慑了不少过路人,行人纷纷散开,又忍不住好奇,保持着一定距离围观在盈香楼周围。
倒是楼里的小二们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一个领头模样的先安抚了临近门口的大堂食客,又快速迎上去,一眼便看出于泰是其中的话事人,揖了一揖才道:“诸位大人,不知是何事……”
于泰什么身份,瞥了一眼,话也不答,他身旁的外侍一步向前朝着那小二说:“叫你们当家的下来!官府查案!一干人等都不许走!”
这话音一落,他身后的一队官兵鱼贯而入,占据了大堂内各个角落。楼里的食客顿时炸了锅,议论纷纷。小二讪讪地一笑,也知道眼前来的人不好应付,便退身下去,正准备去招呼掌柜的出来,就见赵掌柜笑盈盈从里头赶着几步走上前来。
赵掌柜是个精干的中年人,留着山羊胡子,一副干练生意人的做派。出来先朝于泰施了个礼,转向那名外侍问道:“请教这位大人,不知道是办什么案子?小店手续齐备,州府的审查年年都有遵照,不知道需要我们呈什么文书之类,也好准备。”
这外侍正待开口,一旁的于泰倒是抬手打断了他,使了个眼色,让手下人先行挨桌查人和询问。赵掌柜还欲再问,于泰却往旁边无人处走了几步,命他上前来:“赵掌柜是吧?”
赵掌柜点头称是。
“我这人也不喜欢拐弯抹角。我看你也是个□□湖了,便与你说句实话。此次我们是奉命缉拿流窜的要犯,听到线报说人就在你们这盈香楼中出没。你们既做这生意,近来有什么生面孔,该明白得很吧。”于泰直言。
赵掌柜状若惶然:“大人,不瞒您说,这楼里的熟客,在下倒是摸得清楚明白,可您要说是生面孔,那日日进京州、慕名而来的外地客人也多不胜数啊,谁是流窜的要犯……这、这哪儿猜得出来啊。”
于泰斜了他一眼,懒得废话:“那就等我们的人自己查。”转头下了令:“查问完之前,这楼里谁也不许出去。”
“这……”赵掌柜不好阻拦,倒也摆出一副合作样子:“那您看看有什么用得着在下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要不,先给大人您安排个包间坐着歇一歇?”
于泰不置可否,在大堂中转了转,像是一眼便把人扫了个遍,转身状似无意地问起:“听说你们当家人也在京州?怎么,不现身一见?”
赵掌柜面露难色:“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当家对店内生意其实不甚了解,恐怕对着大人应答不周……况且此时正在待客……”
“人在哪儿?”于泰停住脚步。
“在里间包厢中……”
“嘎吱”一声,包厢木门被突兀地打开,于泰领着几个人立在门前,见屋内有二人正对面而坐,背对着门坐着一人,半塌下身,似是坐也坐不直的样子。而正对着门口那人,看来三十多岁模样,穿着打扮颇为简朴,但细看之下衣料却是上品。他见屋门打开,像是惊讶了一瞬,又立即反应过来,从座位上起了身。
“几位这是……”
赵掌柜从于泰身后露出个脸来,先朝着屋内人使了个眼色,复又为两人介绍道:“大人,这位就是我们当家的……”
屋内之人正是江方,他闻言落落大方揖了一礼:“在下江方,见过大人。不知所为何事?”
于泰在门口观望了片刻,便知道这江方确是有很不错的功夫底子,但为人看来一如传言中低调朴素,最关键的是,半点看不出与他在那墓穴中遭遇之人有何相似之处。他迈步进屋,将目光移到了那与江方对坐之人身上。
“江老板这是与谁人会面?官府查到门口了也不出去看看?”
他停在那人背后几步,这问话出了口,江方竟先笑了笑:“大人,这位是……”
话还没说完,那背对门口的人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可是因站立不稳,甚至还晃了一下,才转过身来,开口时扑鼻的酒气:“我说外边吵什么呢,原来是于泰啊。”
于泰这回是真的愣了一下:“姚队正。”
这人正是姚众城。
第63章 查探(下)
原来,适才赵掌柜来报信后,就为众人做了安排。徐郁青与谷临风都不宜露面,由掌柜差人领出了包间,又为姚众城引荐了江方,为他二人安排了这个“酒局”。
姚众城不知那二人会藏身何处,但既然盈香楼有一番安排,自然是早有准备。他与于泰早年间都在幽门暗卫外侍做事,在巡查队时正好在一个队里,于泰还尊他一声“队正”,多少有些交情。
……说是交情,倒不如说,于泰这些人,从来也看不上姚众城,觉得他扶不上墙罢了。
姚众城现下喝得醉醺醺地,借着酒意拍了拍于泰的肩:“小于啊,混得不错嘛,这么大阵仗,查什么大案啊?”
那扑鼻的酒气让于泰皱了皱眉。他早知道姚众城去了东宫之后也不得志,成日喝得醉醺醺,更常与些下层人混在一处,招呼是打了,虚与委蛇地寒暄确是不大必要。
“怎么,姚队正还与江老板是旧识?”于泰无视了姚众城的问题,反问道。
江方似乎迟疑了一下:“这倒不是……”
“是啊!”姚众城一口抢断江方的话,醉醺醺地朝着于泰身后的一干外侍比划:“我早跟你们说,京州城里的吃喝玩乐,就没有我姚众城不知道的!盈香楼的赵掌柜!啊!赵掌柜?”他一喊,赵掌柜从旁迎上来,体贴地扶了他一把,正欲安抚,他又一把拉过赵掌柜对着于泰道:“我与赵掌柜!老相识了,不知道在他们家喝了多少年的酒!听他说了!这酒啊!江老板自己酿造的!酒神啊这是!我跟江老板这是神交已久!今日终于得见!”他转过身又抓起桌上的酒杯,对着江方道:“来!江老板!干了!”
江方连忙抓起杯子示意了一下,露出个苦笑。
敢情江方出不来这包厢,是被这酒鬼拖住了!
一时之间,于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此时,白无患正领着徐谷二人到达了盈香楼最下层的酒窖密道中。这条密道直通江方与白无患的住处,使得这两处看来全然不相关的建筑暗中连接。为了不暴露二人居所和行踪,白日里如有需要,江方都是从这条暗道前往盈香楼,此前一行四人也是从这条暗道过来楼里的。
“这个于泰,就是你们先前在地穴里遇到的那个外侍?倒有几分本事。”白无患已从手下得到了关于于泰的消息。
徐郁青认同地点点头:“他当时在地穴中借受伤昏迷,踩准时机逃了出来,还将我二人情况记在心里,往上报过去,记了一功,是个人才。”
谷临风不知在想什么,此前一直没说话,这时听到他俩对话,才停下来:“这个于泰,我想跟一跟。你们俩先回,我折回去看看。”
“哎!喂!”徐郁青转身想拉他没拉住。
“没事,”谷临风避开了手,人倒是没再躲,解释了一句:“我这次易容形貌改得大,他对我们也不熟悉,无碍。晚些便回来。”说完转身就走。
白无患为方便行动,这次穿戴了假腿,但依然懒洋洋地能省力就省力,此刻正斜靠在暗道石门上,看着徐郁青还在原地没动,了然地笑笑:“走吧,我们俩一个伤一个残的,操什么心,人丢不了。”见徐郁青还皱着眉,他整个人斜靠过去,撑在徐郁青的肩头问他:“是不是好久没喝两杯了?无欢酒,就在这酒窖里头,去不去?”
徐郁青这才转过头,对着他不可思议地笑了下:“怎么?你也被江方管这么严?”
被戳穿是自己想喝酒,白无患也没什么所谓,两手一摊,直接引了个方向,挑眉询问。
徐郁青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带路吧,二少。”
外侍小队将大堂内外和各色包间查了个底朝天,也没翻出什么可疑的人来。有个心细的,领着人从后厨一直查到了地下的库房里。
“这什么味儿?”迎面一股酸臭气息,外侍的头领忍不住掩了口鼻。
引路的小二赶忙解释:“诸位大人,这里是小店的库房,这层啊主要是些腌菜、腌鱼之类,难免腥臭。但是大人们放心,这些食材绝无问题,吃的是个特别风味而已!”
这头领皱了皱眉:“这一层?这底下还有几层?”
“还有一层,是酒窖,就是咱们著名的无欢酒啊大人,当然还有些别的,都是藏在地下的。我领您去看看?”说罢作势就要引路。
这小头领早被这味儿熏得不行,再加上小二做派,看来也坦然得很,便不再疑心,嫌弃道:“就跟这些臭腌菜放一块,也不怕那酒臭了。”
一行几人从库房下面兜上来,正欲往堂屋走,却见后院有个大胡子正缓步走过来。这人此前在大堂中并未查问过。他住了脚步,差人去把那人喊到面前问话。
“哪里的人?怎么在这后院中?”
“这、官爷,小人就在后院中上个茅厕啊,这是怎么了?”这大胡子正是谷临风易容所扮,头先他从地库中转出,正好遇上一行外侍从大堂要走过来,情急之下先转身藏到了后院中。
“茅厕在后院?”头领询问起小二,得了小二点头,又示意手下去后院中巡查一番。
“你怎么之前没在前面?”他又问。
大胡子皱起眉头,似乎很是不满意:“官爷,您有所不知,我也是慕名而来吃这家店,谁知道贵得要死不说,东西还让我吃坏了肚子,我在后头那茅厕里不知道蹲了多久!全在拉稀!您闻闻看,我这一身都是味儿!您可得好好查查他们!”
那小头领似乎格外嫌弃味道重的东西,闻言更是往后错了半步,又命人问了些自哪里来、做什么营生的基本问题,谷临风早有准备,全都应答如流。这头领便不再盘问他,转身向前堂去了。
那厢,于泰被姚众城这么一搅和,也发现今日来无所获,片刻之后,便正式收了队。
在他们走后不久,谷临风扯掉了大胡子,又找江方要了身衣服换上,转头出门,暗暗坠在了于泰的队伍后方。
第64章 暗访
听闻邱恕在京州城最繁华的街道有一处华丽宅院,是当今圣上赏赐的,邱恕为感圣恩,每逢大节都会在宅邸门前设立粥棚,为救济城中百姓施粥,美其名曰以圣恩泽百姓,将这心慈且忠的形象做了全套。
可京州城里的百姓又有谁不知道,这好戏做足的宫中贵人,早已经是京州城内只手遮天的人物了。自从今上病后,形势越演越烈,上层的明争暗斗直接反应在下面小官吏的一言一行上,吃苦头的自然还是平头老百姓。
据说,因为树敌太多,邱恕从不在这御赐的宅邸中居住,而是住在幽门暗卫层层把手的“卫所”之中。说是“卫所”,也不过是个民间暗称——这地方从不挂牌匾,也无人知道它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只是日夜有守卫轮换把守,京州本地人都知道这里头的人话事的人是谁。
实际上,“幽门暗卫”这样的组织,并不能大张旗鼓于朝野,“外侍”们实际上都编制在京州城内外的各种部队,而“暗卫”则是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名册,只掌握在邱恕嫡系的手中。因此,这所谓的“卫所”无名也无份,是个不便被提起、也不能被明说的所在。
谷临风几乎没有来过京州,但对这个“不能提”的地方也有所耳闻,跟着于泰一行人走到附近时,心中已经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院子并不如想象中隐蔽,甚至也不算太低调,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坐落在皇城根下,又近到险些融为一体,普通人确实难以接近。谷临风跟到约一条街外就无法再前行了,这条路上无遮无挡,更无一个普通百姓敢于在附近行走,像是个天然的结界,将内外高低划分出来。
他在附近街道上等了一阵,日头西下,天色也渐渐暗了。他见寻不得机会,正欲退走之时,皇城中却驶出了一辆华丽的车驾。
马车出来没走几步,便停在了“卫所”门前,随后一名身穿华服的青年下了车,招手对身边人说了句什么,就举步走进了院中,一众随从紧随其后,其中一人则单独向街市走了过来。
片刻之后,藏身于果脯铺子的谷临风面貌一新,顶着辰王下属的样貌与衣衫,捧着为主子新买的果脯,正大光明地进了“卫所”之内。
辰王今日兴致极好,一路走过来风风火火的,上扬着嘴角,直冲着书房就去。
邱恕听得那脚步声就知道是谁来了,暗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起身来迎。辰王迎面见他正要行礼,一抬手止住了:“嗨!免了!快坐!我有事儿跟你说。”
邱恕让了上座,在临近右侧方坐下,又使人来上茶。他看了看辰王神色:“殿下今日兴致不错,是不是皇上那儿有什么好消息?”
辰王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掀开盖子嗅了一口就先搁在了一旁,似是嗤了一声:“能有什么好消息?我今日还遇见我那太子哥哥了。”
“哦,”邱恕应了一声,“太子近些日子在修缮佛堂,说是要为陛下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