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儿哪儿是祈福啊,明知道父皇如今最信道,他偏要修佛堂,还不是因为他母后信佛。”辰王不以为意,“今日他好像又是要给父皇送什么佛珠佛香,又犯了忌讳了,我去的时候正跪在殿外呢。还是靠我哄了几句,父皇才消了气。”
“殿下做得对,在皇上面前为太子说话,也显得您心怀宽广。”
辰王忽然乐了:“你说说你,明明是大内总统领,如今却不如我一个在宫外立了门户的王爷见父皇见得多。”
今上对邱恕很是信任,从前他常伴圣驾时就协助处理政事,这些年皇帝大病后一直卧床,太子又在禁足,许多政务竟交由邱恕代理,以至于他反而时常不在皇帝身边伺候。但说到底,现在宫中的大小宦官哪个不是唯邱恕之命是从,他想知道今日圣殿里的大小事,又哪里需要辰王说给他听。
但他只是说:“殿下与皇上父子亲密,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辰王嘁了一声:“好什么啊,我看他也始终没有把东宫那边换人的意思。”喝了口茶,他又想起了什么,转向一旁下人问:“哎,我那果脯呢?”
下人差人去问,不多时,那出去采买果脯的手下便低着头进来,将果脯奉上。
只听得邱恕对辰王说:“殿下,一切莫急才是。”
“哪能不急。就今日那事儿,按母妃说,就是那边那位仗着自己顺着位子呢,巴不得再过分点儿把上面的气死,那就轮到他了。”
邱恕顿了顿:“殿下,慎言。”
辰王吃果脯的手一停,这才挥手对下人们道:“这里不需人伺候,都下去吧。”
等了一阵,待书房大门关上,辰王才重入正题:“我不是来抱怨的,上回跟你说的那火绒草,你可还记得?”
“殿下,那火绒草不过是民间医书中所载一种偏门药材,功效与所在地都不甚详尽。那医书早已被收入宫中典籍,也是有备案的,您还是不要贸然……”
“我找到了。”
“什么?”
“我说我找到了。本王想要什么东西,哪儿有找不到的道理。再说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可是‘五圣’的《医术》,当然值得一信。”辰王得意道。
火绒草!趁夜藏身在书房外檐下的谷临风心中大动。火绒草是一种传说中的药材,据说与极北之地有关,他依稀记得是一种有致幻作用的火属性慢性毒草。最重要的是,辰王提到了五圣的《医术》!听来果然已经被藏入宫中……
“殿下,这药草是有毒性的,这样做风险太大了,没有必要。况且,皇上现在迟迟不下旨废掉太子,只是因为先皇后一方的军队势力太过复杂。如今我已经在各方军队安□□们的人手,要不了多久,就能把这张网撕开,到时便再也不必顾忌……”
“我可等不了那么久了。”辰王打断了邱恕的劝告,“就算我等的了,上面那位也不行了。你没见我母妃说吗,整夜整夜靠着药物吊着命,他要是没等及咽了气,我一辈子也就是个王爷,我母妃一辈子也封不了后!你答应过她什么?”
邱恕像是沉默了。
“你放心,我又不是真要做那等事。”辰王语气缓和下来,“我请教过凌空道长了,他用那火绒草炼制的丹药,剂量极小,只会令人□□,精神恍惚,几服下去,说不定他还能从床上坐起来,到时候还不对我言听计从。”
入夜了,邱恕又开始咳嗽。里面安静了好一阵,除了咳嗽声再没有交谈。隔了一会儿,才听见邱恕突然道:“今日太子不是还送了佛香?不如劝劝皇上,多少是份孝心,用上一用吧。”
第65章 醉酒
谷临风将戏做足,在“卫所”中待到辰王离开,甚至一路跟回了王府。原想着能在王府寻到关于火绒草的有用线索,哪知那辰王回府之后,便忙于与自己的妻妾取乐去了。谷临风一无所获,不好再耽搁,只得趁了夜色,借着那近卫下属身份离开,又返回此前藏匿那近卫尸身之处,换过衣服、洗去易容,再将尸首扔去隐蔽河边,做出失足落水样子。一切处理妥当,这才从老街那头返回江白二人的居所。
按照几人约定过的暗号,他叩门几响,却迟迟未有人来应门。谷临风心里“咯噔”一下,正欲□□而入,门却一下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江方。他一边栓上门,一边有些无奈地引谷临风进来,指了指院中桂花树下的方向:“我也不比你早回来多久,净忙着给这两位公子哥收拾残局了。”说话间,手臂里还挂着两件外披的大氅,腾出手递给谷临风一件,又眼神示意了他一下。
谷临风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那桂花树下正歪七扭八地斜卧着两个人,不是白无患与徐郁青又是谁。
他叹了口气,接过大氅,跟着江方的脚步走过去。
今夜天清气爽,月也是朗月,桂花树在月色下仿佛泛着一层金色的柔光。那两位公子哥倒也情调十足,铺了个讲究竹席在地上,架上矮脚木桌,又将温酒的小炉子置在中间,两人一左一右斜卧着,手边都还攥着酒杯,身边地上横了一地的酒坛子,炉子上甚至还温着半壶酒。
秋夜风起,桂花树上有花瓣吹落,缓缓飘下来,竟然洒了树下两袭白衫点点金黄。
某种程度来讲,白、徐二人相貌气质都有几分相似。尤其今日为了假扮白二,徐郁青还穿了白无患平日常用的衣衫,虽然早已卸下易容,但眼前场景,不明就里的人怕要疑心是看重了影,或是以为眼前人是一对双生子。可江方与谷临风二人,却是毫不迟疑地一左一右迈步过去,从地上捞起了自己的那一位。
“醒醒了,这儿晚上凉。”谷临风听见江方柔声将白无患唤醒,又把大氅罩在他身上。白无患半梦半醒地,听见是他,便自然而然伸手去挂住他的脖颈,江方便顺势将人打横抱起,而后起身朝谷临风点头招呼了下,便将人抱进屋去了。
谷临风目送那二人进屋,低头看向自家那位,却叹了口气。他方才半蹲在地上,第一时间过去将大氅为他盖上,又反射性地伸手去把脉,摸到那冰凉的手,心里就是一突。
他那么怕、那么小心,这人居然秋夜里跟别的人席地而卧、月下对酌、酩酊大醉……尤其这个“别的人”,还是这家伙曾经喜欢过的人。
谷临风忙着生气,连把人弄醒时都有几分粗暴。徐郁青惺忪着眼伸手来够他,他却一把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用大氅把人先裹了个严实,然后半扶半揽地将他带进屋里——偏不肯抱他。
徐郁青酒量向来是极好的,只是近来确实体虚,加上今天也实在喝多了些,先前是真醉了。但其实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已经清醒了七八分,此时再看谷临风那别扭劲儿,哪里还不明白。他仗着还剩两三分的醉意,偏要摆出一副站不直的模样,死缠烂打地往人怀里靠。靠近了又被拎开几寸,反反复复,短短一段路走了小半晌。等终于进了屋,谷临风将他带到床前,撒手就要把他扔到床上,他却出其不备,使了个小擒拿,一把将人也带上了床。然后趁势翻了个身,将谷临风按在了身下。
“师兄,怎么这么凶的?”他刻意在他耳边说着,笑眼望过去,哪儿还有醉意。
谷临风条件反射似的挣动了一下,而后像是累了,叹了口气,突然卸了力气。
他卸了劲,徐郁青反倒不敢闹了,半撑起身子:“师兄?”
“火绒草。”
“什么?”谷临风突然开口,吓了徐郁青一跳。他疑心自己听错,又问了一遍。
“今天得的线索。辰王和邱恕那里有火绒草,这是极北之地里一种火属性的慢性毒草。如果拿到它,与你身上的寒毒正好相克,以毒攻毒,很大机会可以一试。”谷临风语气平静,像是小时候跟他介绍什么耐用的药材一般简单明了。
徐郁青却知道事情不简单:“你今天上哪儿查探去了?”
就着两人姿势,徐郁青正撑在谷临风身上。最近一段时间他瘦得厉害,谷临风感觉他的重量轻得没什么感觉。他终于伸出手,扶住徐郁青的腰,另一只手抚过他的脖颈,那里有脉搏,在冰凉的皮肤下跳动。
他突然开口问:“郁青,你想好怎么回答我了吗?”
这问题来得有些猝不及防,徐郁青“啊”了一声,没接上话。等到脑子里转了一圈儿,才反应过来谷临风在说什么,一时竟也不知道该怎么答他。
谷临风沉默了片刻,像是已经等到没了耐心,话音也提了速:“火绒草一定能治好你。”他一边续上前言,一边试图推开徐郁青坐起来:“这次的事应该很快能收尾,明日我会去跟白二商量。等这些事儿了了,”他的话突然地一顿,很快又续上:“你我……便还是做师兄弟吧。你也别再这样……呃……!”
他的话没能说完,被徐郁青迎面堵回了喉咙里。
冰凉的唇含过来,里头是热的,可能因为还带着些酒意,烈度极高,“轰”地一声就在胸腔里、头脑中燃了起来,这碰撞并不缠绵,甚至带着些对抗与角力,而后很快变成纠缠,气息也变得紊乱不堪。待到谷临风回过神来,徐郁青已经被自己压在身下,衣领也被撕扯开来。
他喘着气,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暗骂了一句什么,再也不敢看徐郁青一眼,就想要起身离开,谁知身下的人不依不饶,探手勾住他的衣襟使劲一拽,硬要把他拉到身前来。
“徐郁青!”
“你躲什么!”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对吼起来。
谷临风愣了一下。这段日子以来徐郁青尤其依赖他,不是调戏就是耍赖的,针锋相对地时候少了,吵架也几乎吵不起来,突然来这么一下,他倒是被震住了。
徐郁青反而像是有点尴尬,目光却没有错开,手也还是死死拽住他不放:“回答什么回答,每次都突然一问然后又不让我开口,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这种话我答是与不是就成的吗?我还不是要想想从何说起。”
“说……什么?”两个人之间的呼吸有点燥热,谷临风感觉自己反应也迟钝了起来。
这回轮到徐郁青叹了口气,他似乎是在苦恼于如何简单明了地描述这个回答,最终有些无奈地戳了下谷临风的心口:“说我要你啊……师兄。不是一时,是一世。”
第66章 对谈
回到几个时辰前,徐郁青还不是这样说的。那时他还带着几分困惑和不满地问白无患:
“你说他非问这么明白干什么?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这个“他”无需指明,白无患便了然。他转着手里的空酒杯,虚着眼睛有点儿无奈地望着徐郁青笑。
“笑成那样什么意思你。”徐郁青作势用碟子里的花生米扔他。
白无患脑袋一歪,随意地躲开了。酒杯放落在矮几上,用手指轻轻弹过去些,努努嘴示意对方满上,而后优雅缓慢地开了尊口:“青弟啊,你是不是长这么大,之前只喜欢过我这么一个王八蛋,所以不懂正常的互相爱慕,该怎么表达?”
徐郁青被他这莫名其妙的称呼腻味得一哆嗦:“嘶……江方是不是把你脑子养坏了?”嫌弃归嫌弃,酒杯倒是满上了递过去:“你也知道你自己王八蛋啊。”
白无患像是被逗乐了:“知道啊,我还知道你学我学了个八成,所以了解你现在都在干些什么事儿。”
徐郁青扯了扯嘴角,没说话,给自己满了杯,闷头喝了。
当初白无患拒绝他的剖白,说他“不是喜欢,而是想成为”,在后来的几年他思来想去,觉得没说错。他对白无患与其说是爱意,不如说是向往和仰慕——想成为这样的人,与爱意始终不同。
他甚至觉得自己不会也不懂爱一个人。
正常的互相爱慕该怎么表达?恐怕还不到那一步。他对谷临风,确实是爱意吗?还是也是别的情感,比如依赖,比如亲情,再比如……只是被动的回应、一时的兴趣。
“江方这个人嘛,你知道的,四平八稳,没什么意思,逗也逗不起来,我从前不爱跟他玩。”白无患自顾自地怀起古来:“后来他把我从火场里捞出来,我腿断了,住在他的地方,由他照顾。我就想啊,他总得图我点儿什么吧,或者我总得示示好不是?我就变着花样儿地勾他。”
徐郁青“嘁”了一声,倒是没戳破。那时候白无患的状况远没有他如今三言两语说得轻松。白家当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盈香楼是否被牵扯进去尚未明确,白无患伤得又重,只能先秘密安置在江方的住处。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即便遭逢如此打击,也绝不肯示弱,久而久之憋在心里不得释放,病得也反反复复。
那时徐郁青宁可在外面跑,帮他操持里里外外的事情,也不愿见他强撑着自己的样子。可到最后,是江方打开了他的心。
“他不应你吧。”
“应啊,怎么不应,他又不是你师兄。”白无患笑笑:“他说从火场把我捞出来的那一刻起,我的命就是他的了。我给他就接着,既然给了,就不许反悔了。”
“……看不出来他这么霸道。”
“你那师兄,看起来说一不二的,其实总惯着你。江方呢,他可不惯着我。”
“……你就瞎扯吧。江方这样还叫不惯着你?”
“跟你说人生经验呢,”嫌他动作慢,白无患索性把酒壶拎过来自己动手续杯:“你有什么好纠结的?也活了这么大岁数了,有过比他让你更舒服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