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至,兰陵送礼的车队浩浩荡荡到了长安,萧牧山没能跟随车队一起进京。
知晓这个消息时,萧牧川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望。
或许是他脸上的落寞太明显,连云升都看了出来,仰着脸问他,“二郎,您是不是想家了?”
“没想家。”萧牧川一口否认,碰上李晏欢的眼神才不好意思承认,“是想我大哥了,还以为他这次会来。”
他不过是个十八九的少年,头一次离家就跑了这么远,最亲的亲人具不在身边,说什么不想家,都是骗人的。
“二郎,等太后生辰后,咱们跟送礼的车队回兰陵看看吧,我也想家了。”
云升的提议一出,萧牧川第一反应是看向李晏欢。
李晏欢手里的筷子在半空中举了半天,才做了决定。
“回去看看也好……”
萧牧川故意吓他:“我这回是偷跑出来的,回了兰陵,我大哥可就不叫我再出来了。”
“叫丰年跟你一起回去。”
萧牧川压根不敢回兰陵,他没跟李晏欢说笑,只要回了兰陵,他大哥怕是要直接把他锁在后山。
“姑母的寿礼你可准备好了?”萧牧川吃了块点心,随口问道。
李晏欢点点头:“都准备好了,一樽白玉观音像,洛阳白马寺求得的。”
“也不错。”萧牧川放下筷子,朝云升使了个眼色,“我再给你添份礼。”
云升小心翼翼捧了个木匣子出来,萧牧川先是擦干净手,才慢慢将盖子打开,把里头的东西取出来。
“这是《妙法莲花经》,不过是天竺那边传过来的原本,一般人看不懂,姑母喜好研学天竺话,能略懂一二,我找了好些年,才找到一本比较全的。”
他翻开书页给李晏欢看了眼,上头像在鬼画符,全是天竺字。
就给看了这一眼,萧牧川又宝贝似的把书放回匣子里,足以见得这本书有多难得多精贵。
云升捧着木匣子递给站在一旁的丰年,丰年没敢接,先是看了李晏欢一眼。
“既是你找了很久的,该你将这份礼递上去才是。”李晏欢摇摇头,示意丰年不要接,然后又思忖道:“二郎可是觉得我这份礼有些薄了?”
“自然没有,寿礼哪有薄厚之说,这心经早晚要送,刚巧这样一个机会,由你送上去,姑母已经够疼我了,你送更合适。”萧牧川说完,见丰年不敢接云升的,只好站起身,拿过木匣子,重新递给丰年。
丰年一脸难色,又看了眼李晏欢,见后者微微点头,他才敢接过去。
几天后,宫中摆宴,萧牧川终于得以穿上那件花里胡哨的石青色衣裳,带了溯玉去宫中赴宴,又把云升留在萧府。
见萧牧川又不打算带他,云升有些激动,“二郎为何回回都不带我?上回说回来之后带我去大灵山玩,结果到现在没影,上上回不叫我进宫也就罢了,结果连糕点沫子都没见到,这回还不带我,是嫌带我出去丢人么?”
萧牧川在系腰带,头也不抬说道:“上次不带你,这次更不敢带你,我尚且都要小心翼翼的,没法顾得上你,你老实点。”
这回连东西都懒得许他,直接带上溯玉就走。
萧牧川去得晚,好在萧家给他留了位置,他身旁是萧牧云,身后是萧沛沛,正对面坐的是李珮跟李玚。
他拿起酒杯状似无意环顾了一圈,没看见李晏欢,倒是在李玚身后看见个令人意外的人。
居然是崔骊。
崔骊也刚好看过来,跟萧牧川一下子对视上,萧牧川挑了挑眉,看看崔骊,又看看李玚,最后冲崔骊遥遥举杯。
崔骊眼神闪躲开,没接萧牧川这一杯酒,萧牧川无所谓的放下酒杯,既然崔骊不愿意接,那他也懒得喝。
看见这一幕,萧牧云凑近萧牧川解释道:“崔家搭上了三殿下,所以崔骊最近一直跟在三殿下身后。”
萧牧川轻笑一声,给萧牧云讲了个笑话,“崔骊从前还跟我说过君子不党。”
“能真正做到君子不党的,我觉得也只有你大哥那样的。”萧牧云举起自己的酒杯,俯身过来,把萧牧川没喝的那杯酒碰了一下,“你大哥就像天上的谪仙,我每每见他,总觉得他是吃天上的露水长大的。”
想起萧牧山,萧牧川嘴角漾开更大的笑意,笑的萧沛沛从后头伸过脑袋来,好奇的看了一眼他们两个。
“叔祖父们在说什么?”
“说你什么时候能嫁出去。”萧牧川扬扬下巴,示意萧沛沛看看周围的公子们,“你说长安城里没有你中意的,要看外头来的,看了好几个月了,可看到合适的?”
萧沛沛摇摇头,遗憾告诉他:“没看到相中的。”
萧牧川替她发愁,正要问问她喜欢什么样的,衣袖被一旁的萧牧云拽了一下,“太后来了。”
殿中突然热闹起来,萧太后从殿门进来,身旁是李如意在搀扶,身后跟着明帝和一众嫔妃,母子俩走在一起居然是萧太后更显年轻。
明帝虽不是萧太后亲生,可两人年纪也差了不少,如今的状态实在令人担忧。
“祖母,圣上。”李珮自诩太子,想撑起这个场子,于是先李玚一步迈出来,“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春秋不老,福星高照!”
为了应和,李珮的一些门客纷纷站起来祝寿,甚至有人摆弄文采,当即赋诗一首。
李玚不甘示弱,也献上寿礼,随后是六殿下七殿下,以及诸位大臣的见礼。
兰陵萧家的礼最后才呈上,是兰陵的几样特产,引得萧太后起了思乡之情,频频落泪。
李如意在一旁安慰,连明帝也侧目过来,“母亲若是思乡,来年开春,不若回兰陵住些日子,只不过母亲身体不好,且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就要小半年下去。”
“圣上有心了。”萧太后抹掉眼泪,“前年才回去过,每回都要叫圣上费心,我如今身体不如往年,还是老实在长安待着。”
明帝没再说什么,扯着嗓子重重咳嗽了几声,站在一旁的崇陵立马取出一颗鲜红的药丸伺候他吃下去,刚咽下药丸,咳嗽立时停下,面色也红润起来。
萧牧川眉头一皱,问萧牧云,“圣上得的什么病?这药这么管用?吃下去就立马不咳了。”
萧牧云叹了口气,“丹药。”
45 第44章 赏赐
“丹药?”萧牧川手指头拨弄着酒盏,心想这桥段他熟得很。
几百年前这天下为何从萧姓变为李姓,不就是因为当时的萧皇帝一心求长生,迷恋道教炼丹,不问苍生问鬼神,直接把这江山易了个主。
还以为自己真的能成仙。
“这事忌讳的很,不是圣上忌讳,是崇陵忌讳。”萧牧云提醒他不要再问。
萧牧川咬牙切齿告诉萧牧云:“他忌讳关我什么事。”
“怎么你像是跟他有仇?”
“他这样的人不缺仇人,干的坏事多了,人人都与他生仇。”萧牧川没说王知星的事,又给自己添了杯酒,朝萧沛沛使了个眼色,“走,我带你去太后跟前祝寿。”
萧沛沛猛摇头,“我才不去,我不想看见那个人。”
萧牧川往萧太后那边看去,看见李如意时才想起来萧沛沛不待见她。
“那我自个儿去。”萧牧川站起身,绕到人后,穿过层层歌舞,来到萧太后跟前,一掀袍子行了个大礼。
“姑母,生辰无忧,平安顺遂。”
萧太后心疼他,立马弯腰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哎呦哎呦,跪什么跪,二郎往后不许跪了。”
“姑母生辰,可不能不跪。”萧牧川顺势站起来,立马有小太监给他搬了个椅子上来,放在萧太后一侧。
“姑母,今年生辰,有没有收到什么好东西啊?”萧牧川不经意间提起,以为自己的小心意藏的很好,却没想到早已被识破。
萧太后拉着他的手直笑,告诉他:“还真收到样好东西,我呀,都没敢带出来给大家瞧,就藏起来了。”
一听有戏,萧牧川立马顺杆往上爬,“那姑母得了这样的好东西,是不是得给送这东西的人赏一个?”
“赏!二郎你说赏什么?”
萧牧川想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替李晏欢要什么,于是又把问题抛回去,“我又不是送礼的人,怎么能我来说,还是姑母看着赏吧。”
萧太后笑眯眯想了一会儿,故意说道:“不若赏他一道好姻缘?”
“姻缘可不行!”萧牧川脱口而出,又惊觉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连忙补救:“万、万一那人已经有很好的姻缘了,姑母这一下岂不是棒打鸳鸯?”
“那……赏个官职?”
“官职也不好。”萧牧川一个劲儿的摇头,“做官累得很。”
李晏欢只在礼部任职已经忙的前后找不见人了,再赏个旁的官职不得累死。
逗完萧牧川,萧太后才正经开口,声音稍大了些,好叫一旁的明帝也听见,“今年我收了份好礼,我心里高兴,求圣上做个主,赏点东西下去,也不用圣上拿什么东西,我陪嫁的库里还拿得起。”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明帝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立马说道:“母亲要赏什么尽管赏,不管赏什么,朕都给了。”
他这话一出,下头不管大臣还是皇子们,都直勾勾盯着萧太后,心里猜测这人是谁。
“好,那就赏咱们老五晏欢良田万顷,玉石铺子一间,绫罗绸缎千匹,夜明珠一对。”
萧太后说完,李珮脸都白了,而李玚虽然还笑着,但笑的有些勉强,这些东西他们都有,圣上的赏赐也并不吝啬,但都来之不易。
李玚去幽州待了一个月才有的东西,李晏欢随随便便送份礼就能拿到?
偏偏萧牧川还得寸进尺。
“姑母,我听说五殿下府上一下雨就积水成河,排都排不出去,您再赏个良宅可好?”
“还有这种事?堂堂皇子住的什么地方?待明日,明日我叫人去寻个好宅子,年前就能搬进去。”萧太后嗔怪似的看了眼明帝,怪他偏心。
“多谢姑母!”萧牧川笑的咧着嘴角,好似这些赏赐转天就要从五殿下府上搬到他萧家人手里。
李如意也有些不高兴,缠着萧太后问:“祖母,哥哥送的什么呀?”
萧太后回道:“是一樽白玉观音像。”
萧牧川一愣,等了一会儿,没等来那本天竺字的《妙法莲花经》,他有些着急,可现下并不适合直接问出口,只能把话憋回去。
李晏欢没送那本《妙法莲华经》吗?为什么没送?是有其他打算吗?
李如意不知道白玉观音像价值几何,撒娇一般道:“那有我送的百福好么?那可是如意亲自写的。”
“如意送的也不差,我老早就差人挂在我屋里了,每天睡觉前都能从头到尾数一遍。”萧太后连忙安慰,“如意也该赏,那就赏如意成衣铺子一间,玉石铺子一间,夜明珠一对,白珠一斛,绿玉一斛。”
李如意飞速看了眼萧牧川,小声问道:“那姻缘呢?”
知晓李如意心里头在想什么,萧太后没再像上次那样打趣她跟萧牧川,而是不动声色替萧牧川挡回去,“如意年纪还小,祖母还想多留你几年呢,再过一两年才正合适。”
李如意“哦”了一声,只好点头,“那如意再孝敬祖母几年。”
底下歌舞照旧,萧太后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趣,抚了抚额角,“到时辰了,我得去歇着了,你们年轻人继续玩吧。”
见萧太后要走,萧牧川赶紧搀起她的胳膊,“姑母,夜里黑,我送您回去。”
知道他要做什么,萧太后没有阻拦,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
憋了一路,好不容易进了萧太后的寝宫,萧牧川将人搀扶到床边,扶着萧太后的膝头蹲在地上,急忙问道:“五殿下只送了一样观音像么?就没有别的了?”
萧太后笑的前仰后合,笑他这副着急的模样,“晏欢送的就只有这一样观音像了,二郎是想问什么?”
萧牧川更着急:“就没有一本书么?佛经什么的?”
“二郎说的可是那本《妙法莲花经》?”萧太后不再逗他,打开床头的柜子,拿出一个木匣子,“在姑母这呢,瞧把你吓得。”
“姑母收到了,怎么不说,害我担心。”萧牧川看见木匣子还不放心,又打开木匣子,把里面的书拿出来翻着看了看。
“你问的是晏欢送了什么,晏欢送的可就那一样观音像。”
萧牧川怔了一下,不明白萧太后为何这样说,“姑母什么意思?”
萧太后把书收回匣子,又宝贝似的放进柜子里,拍着萧牧川的手背告诉他,“晏欢送来时就说了,《妙法莲花经》是你寻了好些年才寻到的,是你的孝心。”
萧牧川久久没有说话,叫这一下打的措手不及。
李晏欢知道。
知道自己把《妙法莲花经》交由他递上是什么意思,可他不想冒领这一份孝心。
萧太后也知道。
知道他想替李晏欢求一份赏赐,于是就算李晏欢只送了樽观音像,赏赐还是照旧。
他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趴在萧太后膝头,“姑母都知道了?”
“知道了,他提起你时,那种眼神,就好像看到了当时的先帝。”萧太后收起笑意,长叹一声,摸了摸萧牧川的发顶,“你提起他时,那种眼神,又仿佛看到了当时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