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父亲,秦知亦的眼神顿时冷了几分。
“我父母二人并非佳偶,而是怨侣,从我记事起,母亲便独居在一座偏僻阁楼之中,缠绵病榻,孤苦寂寥,我父亲刻薄寡恩,完全不念夫妻之情,直到她身死,也没有来看过一眼。”
“啊?”
乐之俞觉得自己今天大概是真的不宜开口说话,怎么说啥错啥,原本是想安慰秦知亦的,结果反倒是又勾起他的伤心事了。
“秦哥哥,对不起,我老是说错话······”
“不知者无罪,你没什么错,用不着和我道歉。”
秦知亦的下巴挨着他的头顶,轻柔的碰了碰。
“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你为我做了寿面,我也有样东西送你,当作回礼。”
乐之俞哪里还好意思收他的回礼,刚要推辞,秦知亦却已经从怀中拿出了一块小小的翡翠貔貅,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这是我幼时,我母亲送给我的,寓意美满和好运,现在我把它转赠给你,愿你所求皆得圆满,运旺时盛,祸绝福连。”
乐之俞从小是在锦绣富贵窝里长大的,见惯了好东西,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秦知亦送他的这块翡翠,色泽水润剔透,雕工浑然天成,实属罕见珍品,绝对当得起“价值连城”四个字。
一碗简简单单的寿面就换了这么一个稀世珍宝回来,乐之俞都觉得拿着于心不安。
他现在无比懊悔自己的行李在客栈给烧毁了,让他想送点像样的宝贝给秦知亦都办不到。
“秦哥哥,这太贵重了,对你的意义又非比寻常,我不值得······”
“你值得。”
秦知亦把翡翠拿起来,亲手给乐之俞挂在了脖子上。
“真好看,我喜欢。”他微笑着说道。
乐之俞不知道秦知亦夸的是这块翡翠,还是夸的带翡翠的人,说的喜欢,喜欢的又是什么。
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剧烈的心跳,和汹涌而出再也压抑不了的热烈情意。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的,乐之俞不知道,但此时他忽然就无比的确定,这就是喜欢,他喜欢眼前的这个人,毫无疑问。
“秦哥哥,你在我心里,也是最重要的人。”
乐之俞双手搂住秦知亦的脖子,紧紧的抱住,眼尾有湿热的泪水漫出,大滴大滴的顺着脸颊滑落到了衣襟上。
“我,我不想再瞒着你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听了之后要是生气骂我罚我都可以,但是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
秦知亦稍稍惊讶了一下,嘴角笑意不但不散,反倒是更加深厚了些。
他以为乐之俞是要向他坦白自己其实姓罗不姓乐,在家世来历上隐瞒了他的事情。
这又什么好生气的?
父是父,子是子,本来就应该分开来看待,罗越临的是非对错,下场定论将来自有结果,不管怎样都与无辜的乐之俞无关,也绝不该受到牵连。
从今以后,乐之俞只会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秦知亦感觉到了脖颈处的湿意,知道乐之俞在偷偷的流泪,心里更是柔软了下来。
得有多害怕失去他,才会紧张成这个样子。
“别哭了,我怎么可能不理你?今天是你的生辰呀,该多笑笑才是。”
他轻拍着乐之俞后背温柔的安慰着,顿了顿,低声又道:“其实,我也有事瞒着你,关于我的身份······”
“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像是生怕落后了一步就更难获得原谅似的,乐之俞抢在秦知亦的前头打断了他的话,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唇。
脸上还带着泪痕,脑子里却有热血直直的冲上头,让乐之俞不管不顾的就对着秦知亦说了句。
“不管你是谁,现在我喜欢的都只是你这个人而已啊,宁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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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宁郎?
一直到乐之俞说出最后两个字之前,秦知亦都还是在微笑着的,沉浸在他主动向自己坦诚心意的默默喜悦当中。
以至于他有那么一刻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再不然,就是乐之俞太紧张太激动,喊错了他的姓氏。
“你刚才,叫我什么?”
“宁郎啊。”
瞒了这么久,乐之俞终于勇敢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整个人顿时轻松了不少,虽然有点害羞,但更多的是隐隐而来的期待。
“我以前看书上说,相好的有情人之间,都会这样称呼的,你放心,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我就私下里叫叫,在外头不会瞎喊的,要不,你,你也这样喊我一声来听听?”
对乐之俞,秦知亦向来是有求必应的。
可在这次,明明是柔情蜜意诉衷肠的大好机会,他却迟疑了,甚至连轻扬的唇角也在一点一点的收敛了起来。
“不能暴露身份?那你倒是说说,我是什么身份?”
他说这话的语气极为的寻常自然,似是闲聊一般,夜晚光线昏暗,乐之俞也并没发现他神色的微妙变化,犹自老老实实的回答了问话。
“你是镇守岭西的少将军宁远承呀,新君召你上京受封,谁知半途遭遇山匪流寇,从此下落不明了,但其实你是想避人耳目暗地里返回岭西去的,我猜的对不对?”
说着乐之俞又有些得意,忍不住亲昵的捏了捏秦知亦的脸,想要开个玩笑。
“外头各方势力的人找你只怕是都找疯了,谁能料到,你却落在我手里了,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缘分天注定呢?”
秦知亦并没有笑,眸光一片冷寂,脸上神色淡然的甚至可以用“面无表情”四个字来形容,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乐之俞,沉默了半响,才声音暗哑的开了口。
“所以你逃婚是假,出来找宁远承才是真的?这是你家里人逼你这么做的,还是你自己愿意的?”
“当然是我自己愿意的啊!”
秦知亦的话让乐之俞有点摸不着头脑,眨巴了下眼睛道:“逃婚是真的,出来找你也是真的,这都是我自己的意思,与我家里人有什么关系呀?她要是赞同,我走的时候哪会跟她闹的这么僵,以后说不定连家都回不去了。”
“是吗?那这样说来,你不惜和家里反目也要出来大海捞针找宁远承,想必是真的很仰慕他这个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乐之俞的错觉,从秦知亦淡淡的语气里莫名的听出有哪里不太对劲,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为什么都已经点破他的真实身份了,秦哥哥还要一口一个“宁远承”,而不是自称“我”呢?
他是在避讳,在否认,在跟“宁远承”这三个字撇清关系吗?
仿若有冷水从天而降,将乐之俞脑子里沸腾的热血倏地就给浇灭了。
难道,是时机还未到,秦哥哥并没有打算承认身份,自己刚才会错了意?
想要滔滔不绝把所有的实情都和盘托出的冲动瞬时被抑制住,乐之俞的理智也在渐渐的回笼,后知后觉的感到了害怕。
这些日子和秦知亦耳鬓厮磨,温馨暧昧的相处,让他几乎是全然放松了警惕,只记挂着谈情说爱,却忘了一开始要搅浑水干大事的初衷,忘了宁远承从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良善之辈。
岭西将军毕竟是从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的,杀过的人只怕比乐之俞吃过的饭都多,如果现在他起了恶念,觉得乐之俞知道了他的身份是个威胁,那今天就可能不止是他母亲的忌日,也要成了乐之俞的忌日了。
“我,我自然是很仰慕宁郎的啊······”
眼下形势不明,这会儿乐之俞可不敢再贸然坦白什么前朝余孤为了兵权来色诱你之类的大实话,只得模棱两可的捡了好听顺耳的来说。
“宁郎你骁勇善战,戍边守土,是天下男儿的榜样,我很早就听说过你的威名了,凡是外头跟你有关的邸报,话本,战术策论,不管什么我都会买回来研读收藏的,逃婚前我还高价从黑市收了本册子,把里头描述你样貌穿着的话都牢牢的记了下来,就是为了能尽快的找到你,一开始不说,是怕你会不搭理我,我真的是对你神交已久,想认识你而已,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乐之俞自认为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诚恳之极,凭着这些日子的情分,宁远承应该不至于就会对他断下杀手,至于以后该怎么圆回来,以后再说。
但他不知道的是,听了这番话的秦知亦,一颗鲜活跳动的心慢慢沉了下来,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死寂当中。
原来所谓的缘分天注定,注定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原来也没有什么一见钟情,两心相悦,有的只是阴差阳错,貌合神离。
原来自始至终,他都是在错误中动情,在欺骗中动心,他以为找到了那个可以等他回家的人,却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等的根本就不是他,一旦发现了整件事不过是场可笑的误会,是不是就要大失所望的离开他了呢?
“宁郎?”
乐之俞见秦知亦周身的气势越来越冷,不由的咽了口口水,忐忑不安的问。
“我,我是又说错了什么吗?”
“别再叫我宁郎!”
秦知亦徒然的提高了声音,带着些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凌厉,让乐之俞吓的浑身一抖,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仓皇要从他怀中逃走。
“去哪儿?”
短短的三个字,却饱含着快要压抑不住的怒意,是乐之俞以前从未听过的语气。
他早已习惯了秦知亦对他的温柔细致,哪里见识过这样陌生的架势,慌乱中只当是宁远承生气发火要翻脸,一时间紧张的舌头打了结,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困了,我想去吃饭,不是,我累了,想回去睡,睡觉······”
秦知亦看着他颤抖的嘴唇和吓的发白的脸色,怔了下,心中暴涨的怒火和戾气忽的消散无踪,缓缓的冷静了下来。
何必呢,乐之俞也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若是知道,当初在客栈就不会故意撞过来了。
以前为了黏住他,乐之俞使的那些小手段小把戏秦知亦都心知肚明,他从未拆穿过,还觉得挺有意思,这个人傻乎乎的连戏都演的这么拙劣,能骗的了谁?
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越看越觉得乐之俞有趣可爱,越相处越觉得乐之俞天真纯粹,有一颗赤子之心,是世间难寻的瑰宝。
而这块瑰宝喜欢他,为了同他在一起,什么苦都愿意吃,什么危险都不怕,既如此,爱演戏便演吧,他愿意陪着他演,并且乐在其中。
如今惊锣敲响,秦知亦才猛然发现原来傻乎乎的那个人竟然是他自己,连上错了戏台,演错了戏本都不知道。
更可笑的是,他现在连一句“你认错人了”都说不出口。
因为说了,大概就真的要戏终人散了。
秦知亦的眼神依旧晦暗低沉,像是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令人望而生畏,可语气却是变的平静了不少。
“好,是有点晚了,我抱你回屋去吧。”
乐之俞听着这熟悉的温声语调,心中却还是余悸未消,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离开。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的。”
秦知亦的手臂紧紧的箍住他,没有给半分溜走的机会,直接横抱着人就站了起来。
“你不是说累了吗?”
他垂眸看着怀中如惊弓之鸟胡乱扑腾的乐之俞,语气放得更加的松缓了些。
“刚才是我心情不好,失态了,你不用放在心上,也不用害怕,我只想让你记住一件事,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
乐之俞愣愣的望着秦知亦,不自觉的就停下了挣扎,僵硬的后背也软和了下来,像泄了气似的瘫在了秦知亦的胸前。
“你刚才真的有点可怕,我都快要被你吓死了。”
他小小声的抱怨着,眼里有泪花冒出来,又赶紧自己拿袖子擦掉,明明委屈得不行,却又在强忍着。
“对不起。”
秦知亦向他道了歉,眉眼低敛着,冷冷清清如月下银霜一般,沉静却淡漠。
“以后,我会注意的,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乐之俞侥幸试探的心思被全部打消,现在一点也不想去考虑什么以后,秦知亦对他而言,就像是最美好迤逦的一个梦,哪怕终有一天梦境会破碎,他也不想这么早就清醒过来。
“有······既然你不喜欢宁郎这个称呼,那我还是叫你秦哥哥吧。”
脚步停顿了片刻,又重新向前,秦知亦对乐之俞的话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的“嗯”了声。
“还有一件事,我也想让秦哥哥你记住······”
乐之俞仰起头,眼睛里雾蒙蒙的透着层水汽,衬着那微红的鼻尖,无辜又惹人怜爱。
“不管开始我说过多少假话,但现在我说喜欢你,是真的。”
秦知亦久久的没出声,在夜色中,他似乎将自己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都掩藏了起来,让乐之俞猜不出半点端倪。
但他最终还是妥协似的在乐之俞的额头上亲了亲,轻声应道:“嗯,我记住了。”
乐之俞藏着一肚子的心事,原本以为今天会彻夜难眠的,但当他躺进那张柔软舒适的床榻里,和以前一样被秦知亦拥着入睡的时候,就把什么烦恼都给忘了,眼皮子耷拉着,不过须臾功夫就进入了梦乡。
彻夜难眠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