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洒进来的朦胧月光让昏暗的屋子里增添了一丝淡淡的亮色,也让秦知亦眼底的情绪不再那么暗沉。
他无声凝视着乐之俞安静的睡颜,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直到漫漫长夜过去,天光破晓,他也未发一语,只是眉宇间不再有郁结低落,而是慢慢的变得越来越坚定。
错误又如何,欺骗又如何,他想要乐之俞,乐之俞就只能是他的,而且,乐之俞不是说喜欢他吗?
只要他当真了,就算喜欢是假的,以后也必须要变成真的。
第35章
乐之俞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他醒来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咋那么心大呢?昨晚发生了那么多变故,冒失冲动之下差点把所有的事都搞砸了,你居然还睡得着?
转头望去,身边空荡荡,屋子里静悄悄,秦知亦又不在,枕边还是放着那张“有事外出,晚归勿念,秦”的纸条,仿佛什么都没变过,若不是纸条上头落笔的深浅同昨天略有不同,乐之俞都要怀疑昨天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个梦了。
他看着这张纸条出了会神。
与昨天担忧和甜蜜混杂的心情不同,今天再重新看到秦知亦的留书,他忽然就有了另一种的感受。
秦哥哥如果想走,他是根本留不住的,而且,连去哪儿找人都不知道。
他自以为掌握了所有,但其实,他才是那个被人掌握在手心里的人,就像他热血上头去主动坦白心意,换来的不是他想象中的感动和欣喜,却是怀疑和怒火。
到底是哪儿出问题了呢?
真的是他自作多情,错估了自己的份量,宁远承不过是对他有些好感,根本就没把他看的那么重?
乐之俞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想不通,干脆也不想了,起床慢吞吞的梳洗完,踱步到书房去练字。
“公子,公子?”
耳边传来了好几声的呼唤,让站在书案前拿着笔发呆的乐之俞惊醒了过来,他这才发现面前铺着的白纸上除了几个滴落下来的墨点,竟是一个字都没写。
苏二端着食盒已是在外间花厅里摆了一桌子的饭菜,担忧的朝他看了过来。
“公子,该吃午饭了,你早上就没吃,小心饿坏了身体呀。”
乐之俞本来想说没胃口吃不下,但鼻子一动,闻到那边传来的诱人香味儿,空空如也的肚子立刻很不争气的“咕噜噜”叫了起来。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犹豫了没多久,就扔下笔擦了手去吃饭了。
寝食难安,茶饭不思听起来是很痴情的字眼,但其实作践的是自己,伤害的也是自己,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的人,又凭什么来要求别人来爱惜你?
乐之俞用一番大道理安慰了自己,吃起饭来也格外的卖力,把以往那些挑挑拣拣嫌东嫌西的毛病都抛了不要,衣袖一挽,拿起筷子只管大快朵颐。
吃完了还意犹未尽的指了指桌上的那碗见底的淮山鲈鱼汤道:“不是说买不到鲈鱼的吗?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是秦公子早上拿过来的。”
苏二一边给乐之俞沏了盏花茶递过去,一边说道:“按理说这个时节确实是没有鲈鱼卖的,何况还是这么大这么肥的一尾活鲈鱼,秦公子倒是挺有门路的。”
乐之俞愣了下,没说什么,低头啜了口清香的茶水。
自己前天不过是随口一句想喝鲈鱼汤,没想到秦知亦还当真记在了心里,今天就让他如愿以偿了。
“公子,你脖子上带的是什么?”
苏二眼见的发现了从乐之俞衣领间滑落出来的小半块翡翠,好奇的凑近了瞧了瞧。
“这不像是公子你的东西啊?难不成,是宁······秦公子送给你的?”
乐之俞摸了摸翡翠,想起秦知亦给他挂上脖子时,那温柔专注的深邃眼神,耳尖就微微有些发红。
“是啊,据说这是他幼时,母亲送给他的,昨天我生辰,他就转赠给我了。”
苏二闻言立刻面带喜色的挑高了眉毛。
“他母亲送给他的东西?那如今给了你不就是认定了你的意思,这是最有意义的定情信物了呀,公子,你的计策果真有效,这么快就让他对你动真心了,看来大功告成指日可待啊。”
乐之俞听了这话只觉得刺耳。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要是真会用什么有效的计策,也不至于会坐在这儿烦恼了,至于什么大功告成,他更是没考虑过,如今他只希望秦知亦能继续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怎么了,公子?”
苏二见他脸色不对,琢磨了一下问道:“你们昨晚不会是吵架了吧?秦公子做了什么事得罪你了?”
“没有。”
提到昨晚,乐之俞就叹了口气。
“是我在他面前犯了回蠢,很丢脸。”
“哦,就这啊?”
苏二很是不以为然。
“公子你犯蠢的时候多了,也不差这一回,秦公子他应该已经习惯了,想必不会在意······”
话没说完就看见乐之俞朝他瞪起了漂亮的眸子,咻咻的冒寒光,赶紧又改了口。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嘛,公子你这么聪明,下回肯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下回?不知道还有没有下回了。”
乐之俞又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沮丧。
“我现在都有点看不懂他了,好像很喜欢我,又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我······”
这喜欢又不喜欢的,差点把苏二给绕糊涂了,但他素来机灵,仔细一想便回过味儿来,看着长吁短叹的乐之俞,张了张嘴却又闭上,过了会后像是实在憋不住一样还是开了口。
“公子,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乐之俞正烦着呢,听见这句以前看书时就最讨厌的一句话,更心烦了。
“那就别讲了,肯定不是废话就是要说秦哥哥的坏话,我不想听,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苏二听话的闭了嘴,转身“蹬蹬噔”的就往外跑,但却不是要离开,而是趴在门边鬼鬼祟祟的四下打量了一圈,确定外头没人偷听后,又把敞开的房门合拢,这才折返到乐之俞的身边,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你在干吗?”
乐之俞被他这一反常的举动弄的有点懵。
“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没办法,隔墙有耳啊,咱们身份特殊,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苏二连声音都刻意压的很低,若非是如乐之俞一样离得这般近,是绝对听不清楚他说的话的。
“少主,你还记得你当初接近宁远承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吗?”
这冷不防的一问,倒是把乐之俞给问的哑然了。
他当然记得最初的目的是什么,是要征服,要利用,要得到兵权的襄助,要让宁远承成为他复国大业路上的踏脚石。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一路走歪,离这个目的越来越远了,甚至,都已经快忘了个干净,反而只在秦哥哥到底喜不喜欢他的这件事上纠结个不休了。
“少主,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名为主仆,可我知道,你是把我和苏一当做朋友来看待的,那作为朋友,那我就不能老是让你由着性子胡闹,今天有几句忠言逆耳的话我非说不可。”
苏二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眼睛也是紧紧的盯着乐之俞。
“你对这姓宁的,不是逢场作戏,是假戏真做吧了。”
乐之俞向来好面子,若换了从前,定要口是心非的否认,再义正言辞的表示自己意志坚定,心中只有复国大业,绝不会为情爱所迷惑拖累。
可如今他却半天不答话,手里捧着的花茶都快凉掉了他也不喝,垂着眸子抿着唇瓣,一副心虚默认的模样。
这回轮到苏二开始叹气了。
“少主,你看了那么多书,应该明白孤家寡人是什么意思,你想复国当皇帝,还想有份真情真爱陪着你,哪有那么两全其美的好事?若那宁远承是个普普通通的寻常人便也罢了,我们尚且还能想办法压制住他,让他不能伤害你,可他不是个寻常人啊,若你对他动了真心,他却负你弃你,我们怕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到时你该有多难受多煎熬,下场该有多凄惨,你想过没有?”
乐之俞听到这儿,却突然的开口。
“他昨天说过,不管发生什么,永远都不会伤害我的。”
“他说你就信啊?”
苏二简直被乐之俞的天真固执都要给气笑了。
“你是戏假情真,怎知他就不是在逢场作戏了?再说,多少正经夫妻大难临头还各自飞,何况你和他无名无份,连个明路子都没过,说句难听的,将来他若要翻脸不认,你满盘皆输之余,只怕还要被人骂作无媒苟合的下贱姘头呢,这种奇耻大辱你可受得了?”
乐之俞的脸黑了黑,显然是不爱听苏二说这样难听的话,但他也没有还嘴,秀气的眉毛都快皱成了一个死结。
苏二觉得他的态度有所松动,便趁热打铁道:“听我一句劝,动什么都别动真感情,那是把软肋朝别人手里送啊,你若舍不得宁远承,就更要以大局为重,先利用他为你夺江山,事成之后再分了他兵权,废了武功锁他进后宫,到时候还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胡说!”
乐之俞的脸更黑了,把手里的茶杯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
“这么卑鄙无耻,玩弄人心,便是当了皇帝也是个昏君,迟早是要亡国的!”
“嘘!小声点。”
苏二慌的赶紧要去捂他的嘴,被骂的更是有些委屈。
“······少主,你以前不是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那是以前。”
乐之俞没什么底气的瞪了他一眼,大约也知道是自己理亏,没有接着和他争辩,手指揪着桌边的流苏,闷闷的说道:“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但我控制不了我的心,我就是喜欢秦哥哥,就是想相信他的话,你就当我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吧。”
苏二白费了一番口舌,半点成效没有,只得放弃劝说,坐在那儿无奈的摇头叹息。
“但是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乐之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无名无份的确是会遭人诟病,不如,我和秦哥哥马上成亲好了。”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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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二:你清醒一点!
第36章
午后,艳阳高照,不见一丝凉风,虽已是秋日,但热意不减,在外头多站一会儿身上背后都得冒出汗来。
但雁城的城门处却还是有许多人顶着大太阳挤在一起,各种议论声,谈笑声,小贩趁着人多来叫卖杂货的吆喝声,父母管教不听话乱跑孩子的斥责声,还夹杂着驴啼马叫的牲畜声,乱糟糟的响成一片,宛如赶集般热闹的不行。
当然他们并非是真的来赶集,而是听说今天有个青丹会的坛主要被吊在城门口示众。
坛主是干什么的,在青丹会是什么地位,很多人都不知道,也不关心,反正能被拿出来杀鸡儆猴,肯定不是小鱼小虾,定是个大头目。
且先不提青丹会在雁城的名声已经臭了,这坛主再惨都得不到什么同情,就说这样的大头目,平日里也定是锦衣玉食,仆从成群的富贵人。
不少在乱世中苦苦熬日子的底层平民最恨的就是这种富贵人,凭什么我们贱如蒲苇,只是想要活下去都如此艰难,你们却能逍遥自在,坐享其成?
这样的恨意让贫富两者之间就算毫无交集,许多人也恨不得让有钱有势的那一方全都遭殃死绝。
比如这个青丹会坛主,以前大约是高高在上,让人碰不到一片衣角的,可如今却要狼狈不堪,形同猪狗一样被吊起来任人羞辱围观,真是想想都觉得痛快。
这样痛快的事自然要来亲眼瞧瞧才过瘾,所以雁城里不少人便呼朋唤友拖家带口的跑到这儿来,搓手跺脚激动不已的等着看热闹。
“让让,让让!”
人群中有几个衙役在努力的为一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年轻人开路,嘴里大声的喊着。
“乐公子来了!”
原本吵吵嚷嚷的城门口稍稍安静了一瞬,随即陷入到更大的喧哗声中。
“快看,快看!是乐公子来了!”
“真的?别挤,让我看一眼!”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人们争先恐后的往前涌,伸着脖子踮着脚,拼命的想看清这位最近在雁城声名鹊起的“乐公子”到底是长的什么模样。
也有不明所以的过路商人纳闷的问。
“乐公子是谁啊?你们怎么见了他跟见了神仙下凡似的?”
“连乐公子都不知道?外乡来的吧?”旁边挨着的雁城人立刻鄙夷的白了他一眼。
“乐公子可是救了我们全城人的大英雄,若不是他,我们早就要背井离乡去逃难了,就连待会儿要被吊城门的那个青丹会狗贼,也是乐公子给抓住的,不仅如此,他还从山贼手底下救下了一帮无父无母的流浪小乞儿,让这些可怜孩子们有饭吃,有书读,有个落脚的地方了,你说说,他年纪轻轻,相貌生的又好,心底又善良,还这么有本事,不是神仙是什么?”
“真的吗?”
商人听的目瞪口呆,却还是有些不信。
“可我怎么听说,这青丹会的贼人好像是朝廷钦使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