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外投进来的晨曦洋洋洒洒笼罩在秦知亦身上,衬得下颌骨分明的侧脸都柔和了起来,但手中长剑在光线下却是寒芒四射,映照着他另外半张脸格外的凌厉锋锐,仿佛还带着隐隐的压迫,让人不敢靠近。
这一明一暗,一柔一刚的两种全然相反的感觉,矛盾又诡异,恍惚间令无比熟悉的眼前人都变的有些许陌生了起来。
其实从某种层面上说,他的确是陌生的,毕竟怎么都不肯承认身份,自始至终除了一句“姓秦”,连个完整的假名字都没有袒露过。
乐之俞呆呆的看着他,脑子里不知怎地就闪过云致雨吊在城门口时,坚持不懈的朝自己喊着的那一句无声的话。
当时怎么也猜不出的几个口型,现在却如同拨云见雾般莫名其妙在心里浮出了前面的三个字。
秦,哥,哥。
这个称呼还是乐之俞告诉云致雨的。
那云致雨又想告诉他些什么呢?
秦哥哥怎么了,后面的几个字到底是什么······
乐之俞越是使劲想,越是想不起来,脑子里像打翻了一锅黏糊糊的八宝粥,乱的不成样子,索性拉了被子盖住头试图把外头一切嘈杂的声音都隔绝开来,好让他能有个清净的地儿好好回忆下。
“既是醒了就起来吧,也到了该换药的时辰了。”
耳边忽然传来秦知亦低沉悦耳的声音,紧接着就有只手掀开了他的被子一角,正好将乐之俞那张因为冥思苦想而憋的五官扭曲的脸给猝不及防的暴露了出来。
更不巧的是,他还正揪着自己的两只耳朵,配着这幅龇牙咧嘴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神经错乱了在被窝里发疯。
空气似乎都有些微微凝滞了。
乐之俞也很不懂,为什么每次都被秦知亦逮到他最尴尬丢人的样子,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吗?
他俩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半天,还是秦知亦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先开了口。
“这是怎么了?内急?”
“没,没有······”
乐之俞这才回过神来,脸不自觉的又涨的通红,逃避似的要往被窝里钻,但再一次的被秦知亦勾住肩膀,像捞小鱼似的轻轻巧巧的就他整个人都给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还睡?你昨天不是还怕刺客追到这里,心急火燎的要赶着去逃命吗,这会儿就不怕了?”
说实话,昨天那是受惊过度被吓慌了神,这会子睡了一觉后,乐之俞还真不怎么担心刺客会杀过来。
毕竟秦知亦武功那么高,态度又那么淡定自若,想来那些刺客在他眼里根本构不成威胁,既如此,那乐之俞何必还要杞人忧天,自己吓唬自己呢?
他现在真正有点怕的,是云致雨那后半句猜不出来的话,总觉得犹如前路上未知的漩涡沼泽似的,暗含着深不可测的隐秘和危险,一旦知晓,就是灭顶之时。
“秦哥哥,我是不是很自私呀?”
乐之俞靠在秦知亦的怀里,声音软绵绵的没了元气,听起来是掩饰不住的担心和沮丧。
“总想把你绑在我身边,总说自己不会是累赘,可是我却好像一直都在连累你······”
“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
秦知亦的手指摩挲着乐之俞依旧滚烫的耳尖,似是在安抚,又似是在微微的轻叹。
“再者,也许是我在连累你呢。”
乐之俞只把这话当成了安慰。
包括朝廷在内,外面各方势力在找宁远承并非是为了要他去死,而是为了他手里的兵权,所以就算被找到,很大概率也会被奉为座上宾,就算要威逼,也会先利诱,不至于上来就下死手要他的命。
但乐之俞就不一样了。
一个无权无兵,无谋无略的前朝余孤,毫无利用价值,看着却又分外碍眼,死了也不可惜。
尤其现在他还多了一个疑似青丹会少主的身份,若是暴露了,朝廷杀了他可以立威震慑,其余江湖势力杀了他可以扬名立万,这么划算的买卖,当然会吸引更多人来要他的命了。
所以论连累,只会是他在连累秦知亦。
“秦哥哥,万一真遇到了什么生死攸关的危险,你也别硬抗了,能先跑就先跑吧,不用管我。”
乐之俞抬头看向秦知亦,眼睛里水润润的,像是要哭了一样。
“只要你以后心里别忘了我就行。”
秦知亦沉默了会儿,掌心顺着他的肩膀滑下,缓慢又有力的握住了他的手,表情虽淡淡的,却专注又柔和,微笑着开了口。
“我不会不管你,也不会忘了你,不过你昨天还说要同我成亲,永远在一起,现在又愁眉苦脸的说这些丧气的话,是睡醒了想清楚了,后悔了吗?”
乐之俞愣了下,刚才的沮丧立刻被受到怀疑的错愕和委屈所取代,下意识的就大声脱口而出。
“我没有后悔!我是真的想同你成亲的!”
他见秦知亦只是含笑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的样子,急的立即举了手指在耳边,气呼呼道:“不信是吧?那我对天发誓······”
“好了。”
秦知亦拦住了他,哄孩子似的在他的头顶上揉了揉。
“我没有不信你,刚才只是看你有些心烦意乱,逗逗你罢了。”
乐之俞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郑重的放在了心口处,无比认真的望着他。
“秦哥哥,答应我,不管处于何种境地,一定要把你自己的安危摆在首位,你好好活着,我才能好好活着,哪怕会经历波折逆境,分离失散,但我还是会找到你,同你白头偕老,一辈子都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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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乐之俞收拾完下楼前,先去了趟阿雁的房间。
阿雁的脚昨天可伤得不轻,这客栈里也请不到大夫,只能问掌柜的先要些金疮药来应急。
虽说秦知亦给了钱让店里杂役去照料他,可乐之俞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自己之前还夸海口说会给他好好治伤,会尽力报答他的救命之恩,结果现在就是把人扔到一边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多少有点卸磨杀驴,忘恩负义的意思了。
但秦知亦明显不理会这些,他只在乎乐之俞一人,至于阿雁,除了防备和淡漠,他不会多施舍一个怜悯的眼神,也不许乐之俞大晚上还跑去散播自己泛滥的同情心。
晚上不行,那白天总可以吧?
阿雁性格可倔的很,要是乐之俞不去看看,没准他会杵在屋子里,谁的话都不听,连早饭也不去吃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阿雁并不在他的房间里。
桌上的茶具纹丝未动,床上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平滑的像豆腐块一般,要不是柜子上还摆着他昨晚换下来带血的破旧衣裳,乐之俞几乎都要怀疑昨晚这里根本没人住过了。
不好,这客栈里天南地北鱼目混杂什么人都有,阿雁脑子不太灵光,力气又大,要是自己冒冒失失的乱跑出去闯了祸可怎么办?
趁着秦知亦去吩咐跑堂的小二安排早点的功夫,乐之俞急匆匆的跑下楼,找了一圈没找着阿雁的踪影,正着急呢,忽然听到外头马厩那边有人在喊。
“哎,傻小子,把这最后几箱也赶紧搬上来。”
一个“傻”字顿时就戳中了乐之俞的耳朵,下意识的就感觉这喊的八成就是阿雁,赶紧寻声跑出去看了看。
果不其然。
空地上停着马车板车的那边,有不少赶路的人正在清点货物搬箱子装车,来来往往的,忙的火热朝天。
而阿雁便是其中最显眼的一个。
他带着斗笠,遮去了大半张脸,还换了件灰色的家常衣裳,绑着暗黑的腰带,只不过稍稍拾掇了下,就已然从昨天那个满身脏污遭人嫌弃的臭乞丐,变成了干净挺拔气质不凡的俊后生,混杂在这群人里,真如同鹤立鸡群般引人注目。
当然,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把子堪比拔山扛鼎的力气。
别人要两人合力才能抬一个大箱子,他一人便能抱起两个,脚下生风,轻轻巧巧的就给搬到了车上,连口粗气都不喘,就马上能去搬下一趟。
车队的老大看起来对他很是满意,干完活之后豪爽的抓了把铜钱给他当酬劳,还热情的邀请他给自己当伙计,好歹以后能让他有个糊口的活儿干。
“不。”
阿雁想也不想的就摇头拒绝。
“我想要跟着他。”
“啥?”
车队老大愣了下,问道:“谁啊?”
“阿雁!”
乐之俞站在不远处朝他招了招手呼喊了声,阿雁看见他顿时眼睛一亮,也不跟车队老大啰嗦了,迈开两条大长腿三步并作两步的就朝乐之俞这边跑了过来。
“给你!”
来到乐之俞面前刚刚站稳,阿雁就像献宝似的迫不及待的将手里攥着的铜钱递了过去。
“拿去买好吃的!”
乐之俞长这么大,金山银海看的多了,还真是头一次见到铜钱长什么样子,也是头一次碰到有人拿这么少的可怜的微薄收入来当宝贝送礼。
但是他看着阿雁额头密布的汗水,突然就明白了书上所说的“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是什么意思。
一无所有的阿雁却愿意对他倾其所有,多实诚的好人啊。
“谢谢你了。”
乐之俞并未矫情推辞,大大方方的接过了阿雁递过来的铜钱。
“那我就借花献佛吧,早饭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阿雁见乐之俞二话不说就收了钱,觉得他没把自己当外人,立马高兴的脸上都乐开了花。
“想吃油泼面!”
他说完,顿了下,又不大好意思的添了句。
“要是能多加点肉酱就更好了。”
“没问题。”
乐之俞满口答应,刚要带着他转身到客栈里头去,另一边的官道上却“哒哒”赶过来两辆马车,前头的那辆赶车的人,隔得远远的就扯着嗓子往这边喊。
“公子!”
这声音,好耳熟啊。
乐之俞眨眨眼,把手放在额头上遮着光,朝来人的方向仔细认了会儿,待认出是谁后,惊讶之下更是喜出望外。
是苏一他们来了!
原本他还在发愁该怎么在不惊动朝廷钦使的情况下,给苏一苏二他们送信,好让他们安全顺利的从盐城脱身,没想到这么快就看见他们赶过来了。
不过乐之俞刚惊喜了没一会儿,马上又变成了一脸疑惑。
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而且逃跑的话不是该偷偷摸摸,轻装简从吗?
怎么苏一他们两个还能大摇大摆的赶着两辆马车出了雁城大门?
难道没人阻拦?不会是朝廷钦使那边故意放他们出去暗中派人跟踪到这儿,想来个一网打尽吧?
“啊?什么一网打尽?”
来到跟前的苏一,听完乐之俞的疑问,满头雾水的看着他,很是不明所以的样子。
“没人为难我们啊,是秦公子昨天让人捎了信回来,说你有事要急着赶路,不便再回雁城,叫我们请县衙文书帮忙,连夜把宅院给卖了,再好好收拾下东西,第二天一早赶车过来这里找你们就行。”
“秦哥哥?”
乐之俞属实没想到,昨天大约是自己睡着后,秦知亦还不声不响的安排好了这么多事情。
秦哥哥真是无所不能啊······
在心里感叹了句后,乐之俞又忍不住追问道:“你们要卖宅子,还走的这么急,县衙文书那边就一点没怀疑?也不问问缘由?”
“没有啊。”
苏二也跟着苏一后头说了起来。
“我们也奇怪呢,刚找到他商量这事儿,他倒是早就知晓似的,办的特别麻利,连宅子的买卖契约都盖好官印了,一个时辰不到就让我们拿到卖宅子的银票了。”
他看着乐之俞还像是不大相信似的,便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到这边,凑过来从怀里掏出卷用红纸包着的银票来,塞进了乐之俞的手中,声音压的极低。
“我已经清点过了,十八万两,都是大银号的通票,公子,你这回可算是发了笔天降横财了。”
第50章
乐之俞刚才手里还只有几个一眼就数的清的铜板儿,这会儿凭空就多了十八万两的巨款,用“天降横财”来形容还真是一点没夸张。
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昨天的判断是不是错了。
难道那些在密林中贸然闯过来追杀他的骑兵们,并不是朝廷钦使派来的?
心里嘀咕了会儿后,乐之俞还是决定把事情往好处想想。
没准这整件事就是个无妄之灾,虚惊一场,他的身份没有暴露,朝廷钦使也并不知情,那些骑兵的目标说不定根本都不是他,只是正好撞上了,拿他练练手而已。
“公子,接到秦公子的信后,我大约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开雁城了,但其实吧,你用不着胡思乱想瞎担心的。”
苏二早猜出了乐之俞的顾虑,身子往前凑的更近了些,几乎是附在了他的耳边低声道:“我听说,吊在城门上示众的那个青丹会坛主,昨天晚上竟被人偷偷给救走了。”
“什么?”
乐之俞错愕的挑了下眉。
“看守的那么严密,也能被人救走?是谁救的?”
“那就不知道了。”
苏二摇摇头。
“或许是他们青丹会另来了高人呗,反正这事儿一出,朝廷钦使肯定大发雷霆,忙着搜捕这些叛贼还来不及呢,哪还有闲功夫来琢磨咱们几个的底细,所以我说公子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用不着害怕,省的一时慌乱露了马脚,倒叫那宁远承给看出破绽来,坏了公子你的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