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雁,为什么故意把我们引到这儿来?公子与你有恩,你可不能同别人合谋害他啊!”
“休得胡言!”
木全不满苏二对阿雁的态度,生气道:“此事与将军无关,是我们的人在客栈外把马车的马匹给调换成受过训练的识途老马,无论驾车的人是谁,最终都会给送到这儿来的。”
“是啊,少主。”
另一个跪着的人也早已站了起来,朝着乐之俞这边走近了些。
“宁将军中毒失去记忆,哪里还会与人合谋什么,要不然昨晚我们便可里应外合将您顺利救出了,又何须等到今日冒这么大的风险强攻呢?”
乐之俞的耳朵里仿佛有数个锣鼓突然敲响,乱哄哄响成一片。
“宁将军?”
他干巴巴的开口问道:“哪个宁将军?”
“岭西的宁远承将军啊。”
那人说道:“少主,此地不宜久留,还请速速同我们一起离开,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属下自然会把前因后果详细告知给您,还有云堂主他也等着······”
乐之俞已经完全听不见这人后头在说些什么了。
宁远承三个字就像是三支利箭,接二连三的朝他的心口猛烈的刺了过来,将那层本就摇摇欲坠的窗户纸给毫不留情的捅破了。
阿雁才是宁远承。
那秦哥哥又是谁?
就像是青天白日猛的炸响了惊雷一样,电光火石间,乐之俞终于是想起了云致雨被吊在城门口时,对他所说的那六个字。
“秦哥哥是太子。”
太子······
乐之俞的脸色越来越惨白。
他原本还想着,秦哥哥也许只是新朝太子的心腹手下而已,只要劝秦哥哥辞官,同自己远走高飞回无忧谷去,他们以后还是可以圆满的在一起的。
但现在,他心里仅存着的那一丝的侥幸也给彻底的打破了。
秦知亦就是新朝太子本人,是绝不可能跟他这个前朝余孽有什么圆满结果的。
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错了。
第54章
人一旦清醒过来,就会开始正视自己的愚蠢,就会想通以前怎么也想不通的事。
比如,今天早上让乐之俞大为疑惑不解的那幅画像。
云致雨能认出他,那就说明青丹会少主的容貌并不是什么无人知晓的秘密,新朝太子想要提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当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初次相遇的那个荒郊客栈,乐之俞还沾沾自喜的认为自己有真龙气运,想啥来啥,不费吹灰之力就捕获了宁远承这条大鱼。
但现在看来,只怕他才是主动跳进别人精心编织的那张大网里的小鱼儿。
哪有什么一见钟情,两心相悦,有的只是虚情假意,成算在心。
青丹会对新朝而言,不同于那些摆在明面上的山贼乱匪,叛党逆贼,可以出使招安或者派兵直接剿灭。
它隐与暗处,深藏民间,就像扎入皮肉里的无数小刺,虽不会即刻让你有性命之忧,可却会让你长久的经受刺痛难捱之苦,就算拔除了一根,还有无数根,等到你剜肉流血将它们全部铲除,你自己也元气大伤,活不长久了。
所以,新朝太子亲自出马收服青丹会的少主,再利用他顺藤摸瓜,各个击破,最后还能用这个重要的鱼饵把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青丹会神主真身给钓出来,这岂不是以小搏大,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言珠楼云致雨被围剿那次,他还感叹秦知亦出现的太及时,救他与危急之中,但其实,这是一场早就谋划好的收网行动罢了。
想来,他奉若至宝的那本描写宁远承相貌特征的小册子,也是有心人故意流通到黑市上,再假作巧合的卖给苏二吧。
乐之俞想到自己刚出无忧谷时的雄心壮志,刚遇到“宁远承”时的欣喜若狂,为了骗到兵权使出浑身解数去色诱,最后反倒被秦哥哥所诱惑,什么复国大业全都抛在了脑后,把自己的一颗真心也给尽数赔了出去······
这桩桩件件的往事此时仿佛都在无声的嘲笑他,嘲笑他自作聪明,嘲笑他蠢而不自知。
于是他自己也笑了起来,从一开始的低声苦笑,到后来大笑不止,笑到身子都在发抖,眼角连泪水都涌了出来。
“少主,你,你怎么了?”
苏一苏二同样也被阿雁才是宁远承这个事实震惊的目瞪口呆,在看到乐之俞如此反常的举动后,更是吓的不轻。
少主不会是受的刺激太大,一时想不开,要疯了吧?
苏二赶紧捡了好听的话来宽慰他。
“不是,少主你别上火啊,咱们虽然走了弯路吃了亏,但如今好歹是找到了真正的宁将军,这其实也算是因祸得福嘛,以后你想办成的事,一定都会顺顺利利,再无波折的。”
“是啊,是啊!”
苏一也连忙搭腔附和。
“有句话不是叫什么亡什么,对!亡羊补牢,犹时未晚,一切都还有的救,来的及,来的及!”
乐之俞扶住马车的边缘,笑到连腰都直不起来,无力的冲着他们摆了摆手。
“不······”
他并没有疯,也并没有崩溃,他只是想到万一以后秦知亦知道他这个所谓的青丹会少主很可能只是个以假乱真的冒牌货,会是个什么表情。
好一场阴差阳错的大戏啊!
他们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接近对方,各自都以为钓到了大鱼,结果其实都是错把赝品当真迹,糊涂到了一起。
这可不是绝配么?难道不荒诞,不可笑吗?
“哈哈哈······”
乐之俞也很想停下来,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笑到最后眼中带泪,喉咙干哑,剧烈的咳嗽个不住。
“小俞,你没事吧?”
阿雁,不是,现在应该叫宁远承,他看着这样失态的乐之俞,脸上写满了担心。
“为什么咳成这个样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要不我带你去看大夫吧?”
“将军,咱们得快点离开这儿了。”
一旁站着的木全催促道:“客栈那边只怕牵制不了多久,万一失利,东宫羽卫很快就会追踪过来,我们带过来的所剩人手并不多,不足以与之抗衡,有什么事情还是等到了安全稳妥之处再说吧。”
“你说的我都听不懂,也不想管。”
宁远承似乎永远只对乐之俞有耐心,至于木全这个“故人”,尽管可能有些印象,却也并不会分散掉他的注意力。
“小俞生病了,我就要带他去看大夫,你们谁也别想拦我。”
“这······”
木全很是着急,可又没法强行把宁远承架着拖走,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乐之俞身上。
“您是青丹会的少主,自当是深明事理,知晓轻重缓急的,眼下情势严苛,拖延不得,还请您劝说下我们将军吧,真的不能耽误了。”
“你做什么?”
宁远承拦在乐之俞的身前,神情不悦的挡住了木全的视线。
“不许你来烦小俞,他不走我也不走,你说再多也没用。”
乐之俞突然伸手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有用。”
他不知何时已渐渐收住了笑声,咳嗽也停下来了,脸色虽苍白无血色显得很是憔悴,却有一种看透了世事的莫名冷静。
“这位木大哥说的对,我们是得快点离开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顿了一顿后,他仰头看向周围的景色,悠悠的轻叹了口气。
“怕就怕,已经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从山谷的四面八方有箭雨带着火光呼啸而至,将还等候在谷口处的那两对人马尽数的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山谷后方有轰然巨响,震破天际,似乎是那里的山体被火药引爆,石壁飞溅炸开,滚滚如洪流一般奔涌而下,恰好把退路也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木全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倏地睁大了眼睛,失口道:“这怎么可能?!”
按道理说,他选的这个接应之地,是极为稳妥的。
这山谷两边是悬崖峭壁,光秃秃的连颗草也没有,马上不去,人也上不去,一览无余,根本不适合埋伏。
而且这里地形前窄后宽,只要在谷口稍稍设些障碍,就能阻挡大半追兵的进攻,其余的人则可以迅速的撤到后方无边无际的密林之中分散离开,想要追到他们,难上加难。
可现在呢?
就别提伏兵和火药都是从哪儿来的,他安排的那些探子哨兵都死哪去了?怎么有敌来袭,都不提前示警的?!
乐之俞望着这烈烈火光,漫天烟雾,心就像掉到了寒冬腊月的冰冷湖水里,彻底的沉了下去。
果然,秦知亦让他提前离开,不过是再一次拿他当饵,用来钓出真正的宁远承,确认身份罢了。
第55章
乐之俞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到处都是滔天火光,利箭穿梭,他被人拿手护着头,弯腰踉踉跄跄的朝前跑,像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口鼻间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眼前粉尘弥漫,一片幻影,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感觉自己像是只惊散而逃,疲于奔命的鸟儿,正在试图逃出猎人织就的那张弥天大网,可奈何身虚体弱,连翅膀都扑楞不起来,累的气喘嘘嘘,冷汗直冒,一度自暴自弃的想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死算了。
与其说是等死,倒不如说他还对秦知亦心存一丝奢望。
奢望那些温情软语也有几分是真,奢望那些关怀呵护也有几分是情,奢望那些怀疑猜测也有几分都是误会。
毕竟自始至终,那些带着火油的利箭,就跟长了眼睛似的,一支也没有射到他的周边来。
这是不是说明,秦知亦此行,并没有打算要他死呢。
心里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就会越来越强烈,强烈到最后他索性真的停了下来,转身打算往回好好看看。
好歹,也得让他亲眼见识下,新朝太子是何等的威风凛凛,何等的翻脸无情。
“小俞!”
宁远承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乐之俞还没来得及扭过头去便被他紧紧的环抱住,翻身从一处土坡上滚了下去。
与此同时,犹如惊雷轰然一声,他们刚刚所站的地方瞬间被炸的四分五裂,熊熊烈火从地上直冲而起,几乎将天际也要烧的通红。
“少主,少主。”
有人在轻轻的唤着乐之俞,伸手为他擦拭着额间密布的冷汗。
“醒醒······”
乐之俞混沌的意识在渐渐的回笼,终于从惊心动魄的梦境中清醒了过来。
有那么一刻,他心里是在欣喜庆幸的。
原来都是我在做梦,都不是真的,我还在客栈的床上躺着,秦哥哥还在窗边坐着,等着我醒来一起去吃早饭。
可下一刻,他那点颤颤巍巍的小庆幸便被无情的现实给撞了个粉碎。
“少主这样子也不知是被梦魇住了还是内伤又加重了,咱们还是再把神医请过来看看吧。”
“只怕是请不来,我听说今天宁将军已经醒了,神医要开始闭关医治,给他恢复记忆,任何人都不许去打扰,连木副将都被拦在门外,更不会见咱们了。”
“那少主怎么办?神医之前说无甚大碍,可为什么宁远承醒了他都没醒?已经昏迷三天了!要不是现在上了船下不去,我都想带少主离开去另寻名医了!”
“嘘,小声点,外头指不定还有耳朵在听着呢,言多必失,少主醒来之前,别给他惹事。”
船?
乐之俞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身体在轻轻的摇晃,耳边也似乎有水波荡漾的声响传来。
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昏黄光线中,看到的是木板搭就的低矮舱顶,以及苏一苏二焦灼担忧的脸。
“少主!”
一看到他醒来,苏一苏二立刻惊喜的扑到了床榻边,他们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又怕乐之俞心情不好,吵的他心烦,只得强忍着闭了嘴,眼巴巴的望着他憔悴的面容,像是心疼快要落泪了。
乐之俞的视线怔怔的落在了他们的身上,眼里的茫然变成了落寞,失去了往常的神采,没等苏一苏二他们哭出声,他倒是先流泪了。
不是梦,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同他的心一起,掉在了地上,碎成了渣渣。
书上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只有经历过严苛的磨练,尝遍人间百苦,才能断情绝爱,脱胎换骨,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乐之俞现在吃的这点苦,受的这点情伤,同史书里那些传奇人物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可他已经觉得坚持不下去,难受的要窒息了。
如果这就是要成大业的代价,那他情愿碌碌无为过一生,也不要来经历这些。
“少主,你,你别哭呀······”
苏一越发慌了神,连帕子都来不及拿,扯着袖子就要去给乐之俞擦眼泪,又被苏二一把给拦下。
“你那衣裳几天没换了,一股汗味儿,也不怕辣着少主眼睛,待会儿哭的更厉害了。”
“哎呀,什么时候了,你还没忘了挤兑我?”
苏一气得直瞪他。
“还不快想办法安慰安慰少主,没看见他都伤心成这样了吗?”
“我看见了。”
苏二点点头道:“现在安慰也是无济于事啊,我早就苦口婆心劝过少主,千万不要对那个姓秦的动真感情,他犯傻怎么都不听,如今到底是撞上南墙了,从此回头死了心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