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乐之俞越想越是高兴。
有野心好啊,宁远承和新朝越不对付,他从中就越有挑拨离间,坐收渔翁之利的机会。
等宁远承彻彻底底的拜倒在他的脚下,那二十万骁勇善战的宁家军,就是他乐之俞复国大业之路上成功的基石了。
在乐之俞畅想大好前景的时候,秦知亦已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圈。
发冠精致,衣裳华贵,腰间垂下的玉佩花纹繁复,莹润生光,一看便是价值不菲,就连手中拿着的那块帕子,都是万金难得的“鲛珠纱”。
莫说寻常平民连见都没见过这般珍贵稀罕的物件儿,便是王公贵族也是出席宴会才会带鲛珠纱充充场面,而眼前这明媚漂亮的小公子,却毫不爱惜的拿来擦酒渍,显然是不当回事。
富贵窝里娇养出来的一只金凤凰,无故落到了这荒郊野外,还莫名其妙缠上了看起来一穷二白的自己,如何不叫人起疑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秦哥哥。”
乐之俞见秦知亦不开口,只当他是默认了这个称呼,开开心心的挨着他坐了下来,举起了手中小巧的酒杯。
“这杯酒,就当是庆贺我们有缘相逢,我先干为敬了。”
他其实并不大会喝酒,但为了表现自己的豪爽利落,仰头就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从喉咙里缓缓滑落,像是烧着的火苗,灼热又野蛮,乐之俞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烧的难受,忍不住低头干呕了一下。
这破客栈果然没什么好东西,酒一点都不像他从前在无忧谷喝的那样绵柔甘甜,劲儿也太猛了。
秦知亦瞧着他因为难受而泛红的眼眶,不知怎的,伸手便执筷为他夹了一箸凉拌野山笋。
“吃点这个,可以解酒。”
乐之俞本想图表现,拉近好感,却接连失败,不由的有些灰心丧气,垂着头乖乖的咬了口山笋,嚼了两下却又皱起了眉毛。
这什么菜啊,干涩粗糙,根本不好吃。
“我想吃肉。”
一时松懈大意,他就忘了伪装,还只当自己是在家里,语气都变的懒散自然了起来。
秦知亦却觉得,乐之俞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比之刚才满脸刻意堆笑的模样看起来更为鲜活生动的多。
他并不在意自己被当做了侍从一般的受人支使,又给乐之俞夹了一筷子荷叶粉蒸肉。
乐之俞尝了一口,眉头皱的更厉害,拿了鲛珠纱手帕过来,把刚吃进去的肉尽数吐在了上面。
“太难吃了!怕是连我家的猪食都比不上!亏那店小二还有脸在我面前夸海口说是大厨做的,这算哪门子大厨?我给了那么多钱,竟敢如此糊弄我!”
秦知亦方才还想为他夹另一道菜,此刻却歇了心思,眉眼间的那点柔和消失殆尽,变得如一开始般漠然冷淡。
他也不说话,只重新夹了一块肉,自己吃了起来。
见此情景,乐之俞本能的觉得不妙。
虽然秦知亦的表情看起来和刚才没什么两样,可给人的感觉就是更加的疏远防备了。
是哪里出问题了?
乐之俞有点慌,猜测着是不是跟这饭菜有关系,便挤出一丝笑容来,小心试探道:“秦哥哥,要不我让小二吩咐厨房重新做桌好酒菜来?这回我再多加钱,让那大厨更用心些。”
听了这话,秦知亦停下了筷子,瞥了他一眼。
“那这些菜呢?”
“这些?”
乐之俞愣了下,也没过脑子,直接就说道:“倒了呗,再不,叫小二拿去喂猪······”
猛然间,他终于是意识到了什么,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太蠢了!
宁远承是守边关上战场的将军,自是最知道食物的珍贵,乐之俞也曾在书上看过,两军苦战之时,粮食断绝,将士们只能饿着肚子杀敌,连树皮草根也会挖来吃,如今自己却当着宁远承的面行此大肆浪费之举,这不是白白的惹人厌恶憎恨吗?
出师不利,作茧自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这些词像走马灯一样在乐之俞的脑海里飞速闪过,让他出门前的雄心壮志瞬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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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之俞:呜呜呜~朕好难,不想干了~
第5章
虽然乐之俞看的书多,却没有一本书上告诉他,遇到眼前这种尴尬情况该怎么办。
说到底,他还是阅历太少,只会空口而谈,现实遇到突发状况就慌了手脚,说话行事都做不到滴水不漏,轻易就能露出破绽。
本想再找几个诸如“其实这菜很好,我只是想家了。”“我受了风寒,胃口不好,并非是挑剔。”等等这类的借口糊弄过去,可看秦知亦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只怕这些借口说出来,他也不会信,反而会更加的讨厌自己。
左思右想没有招,乐之俞憋的脸上都有些滚烫,手足无措的坐了一阵儿,只得闷闷的拿起筷子,赌气一样的夹了菜往嘴塞。
他吃的又快又急,嘴里塞的满满当当,还拼命的往里头扒饭,那架势,像是饿了三天刚放出来抢食的小奶狗似的。
秦知亦抬眼看着他塞的圆鼓鼓的腮帮子和皱成一团的眉毛,没忍住还是提醒了句。
“你这样是会噎住的。”
话音刚落,乐之俞就已经呛出了满口饭,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似乎是觉得自己又闯了祸,一边咳一边还赶紧把嘴捂起来,头也扭了过去,不想让秦知亦看到自己这么狼狈丢脸的样子。
然而只过了片刻,后背上却是伸过来一只手,给他轻轻的拍抚顺气,耳边还传来秦知亦那一贯清淡的声音。
“若当真吃不下,又何必勉强呢?”
这话让乐之俞心里的委屈更是无限放大,加之咳的又难受,眼睛酸酸胀胀瞬时便有泪水盈满,一滴滴从脸上细腻的皮肤上滚落下来,犹如雨后荷叶上的水珠儿,晶莹剔透又可怜可爱。
难怪别人说,连哭起来都好看的美人,才是真美人。
秦知亦自问从不是个会被色相所迷的人,更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换做是以前,他怕是会立刻转身离开,绝不拖泥带水。
可乐之俞这一哭,却像是把他坚不可摧的原则也给哭得微微动摇了起来。
明知道此人来路不明,居心可疑,自己应该时刻警惕,但他还是捧住了乐之俞的脸,用手指为他拭去了泪水。
“好了,别哭了。”
乐之俞扯住他的袖子,红着眼睛声音低低的开口。
“秦哥哥,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生气?
其实秦知亦还真没生气。
他犯不着跟一个明显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公子哥儿动气。
乐之俞那副挥金如土,奢侈浪费的举止确实让他不喜,但他也不会因此去记恨教训乐之俞。
毕竟每个人所处的环境,所见所闻和所接受的观念都是不一样的,他认为是错的,但在乐之俞看来,没准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并不觉得哪里有错,本来就是无亲无故的陌生人罢了,又没有什么利益关系,他又何必强迫乐之俞认同自己呢?
但乐之俞主动放下身段,来向他认错也是他意料之外的。
没有撒泼打滚,没有巧舌狡辩,只有含着眼泪,可怜巴巴望着他,连语气都是软绵绵的带着一点哭腔,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秦知亦目光微动,停留在乐之俞因为哭过而更显得粉光滑融的脸颊上,指尖还残存着刚才为他拭泪而沾染上的温润湿意。
他忽然就想了解乐之俞更多,不管乐之俞说的会是真话还是假话,他都想听。
“你叫什么?家在哪里?为什么独身出门在外?”
原本以为会等来一堆大道理说教的乐之俞,没想到秦知亦会突然问起这些,同样也是在他意料之外。
怔了下后,他抿了抿唇瓣,老老实实的回答。
“我叫乐之俞,家在江南,我,我是出来逃婚的······”
最开始,他是打算随便说个假名敷衍过去的,但是现在秦知亦眼神灼灼的盯着他,让他颇有一种无所遁形的紧张感,不由自主的就把自己真实姓名给报出来了。
反正出了无忧谷,也没人知道乐之俞到底是谁,说就说了吧,等到以后水到渠成和宁远承坦白身份的时候,还可以博个真诚相待的好名声呢。
“逃婚?”
秦知亦顺手给他抹掉了粘在嘴边的几粒米饭,微微挑眉。
“为什么逃婚?”
“因为那是家中长辈做主的婚事,我不愿意。”
乐之俞回忆起杨夫人逼他娶妻生子的强势态度,口气里也带了些不甘和倔强。
“婚姻大事自然是要两情相悦的,若只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糊里糊涂的凑合在一起,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害了别人,十有八九将来会成怨偶,所以我才要逃,以后,我肯定能找个真心喜欢的人成婚的。”
“哦?”
秦知亦的眼神看起来和缓了很多,似是无意的问了句。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喜欢温柔俊俏······”
乐之俞刚开了个头,猛的又想起了自己是来勾搭宁远承的,怎么还当真说起心事来了,忙咳了一声,貌似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不是,其实我喜欢高大威武,沉着冷静,手臂能走车,胸膛能碎石,一拳就打死十个人的那种猛,猛人······”
好险,差点嘴快把猛将给说出来了。
这些词都是乐之俞在那本小册子上看来的,完完全全照着上面宁远承的模样形容的,只要坐在身边的人没聋没傻,肯定能明白自己说的就是他。
可“宁远承”看起来并没有错愕疑惑或者是受宠若惊,他只是挑起了唇角,浮出一个忍俊不禁的笑意来。
“你要求的这种猛人姑娘,怕是不好找啊。”
这还是乐之俞第一次看见秦知亦笑。
常言道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他觉得这句话对俊男来说也是同理。
昏黄的灯火映照中,秦知亦对他露出的这抹笑,真如冰雪初融,寒梅绽放,好看的几乎耀花了他的眼睛。
长成这样,上战场怕是得戴凶恶丑陋的面具才能威慑住敌人吧?
也不一定,如果我是他的敌人,只要他多对我这样笑一笑,没准我就不战而降了······
乐之俞胡思乱想着,勾了头轻声补充了句。
“不一定非得是姑娘,男子也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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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之俞:如果能遇到喜欢的人,性别也不用卡那么死~
秦知亦:嗯?
第6章
夜已深沉,外头的雨势也渐渐减弱,除了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蛙叫,四周归于一片寂静。
乐之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虽然这已是客栈里最好的房间,可这床仍是简陋之极,几块破旧的木板拼在一起,垫着褪色发白的褥子,躺在上面硌得慌不说,稍稍翻个身就“咯吱咯吱”响个没完,吵的人心烦。
他开始无比怀念家里那张铺陈锦绣,柔软舒适的大床来。
朕为了复国,真是牺牲太多了!
秦知亦睡在离他不远处的卧榻上,按道理说,那卧榻应该比这张床更加的不舒服,可他却是安安静静的没怎么动过,连呼吸都是很平稳,似乎是早已睡着了。
不愧是常年在外行军打仗的人,比他这种温室的花朵要更快的适应环境。
其实他本来是准备邀请秦知亦一起睡的,这样等苏一苏二把蛇扔进来时,他就可以假装为了保护秦知亦而被蛇咬一口,让秦知亦因为他受伤而心生愧疚,自己明天就能顺势缠着他一起走了。
但是自从他说了成婚的对象也可以是男子后,屋子里的气氛就好像变的有点怪怪的,这种时机下,自己要秦知亦来和他同睡,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对秦知亦起了什么色心,别有所图。
欲速则不达,乐之俞也不想现在就把秦知亦给吓走,只能换一套策略。
他将晚饭时藏起来的一块鸡肉撕成了几小条,趁着秦知亦不注意时从门口扔到了卧榻,用来吸引蛇往那边游走,然后“正巧”被起来解手的他发现,于是乎奋不顾身,英雄救美,博得对方好感骤升。
乐之俞觉得自己真是用计鬼才,天罗地网之下,就不信“宁远承”能逃的过他的手掌心。
只不过,这都已经后半夜了,蛇怎么还没来?
苏一苏二在搞什么鬼,抓条小蛇有那么费劲吗?来的路上他都在路边草丛看见好几条了!
心烦意乱之下,乐之俞掀开床帘向外张望,耳边却意外的听到了某种“嘶嘶”的怪异声响,好像就是从这屋子里传出的动静。
他立马喜上眉梢。
终于来了!
把待会儿要如何行动,如何落泪,如何收揽秦知亦的歉疚之心,一套流程在脑海里迅速的过了遍,乐之俞信心满满的翻身起床,为了表现自己的急切,连鞋子都没穿,就这么光着脚踩在地上,朝秦知亦那边走了过去。
只不过他刚踏出去一步,就立马像被点了穴一样,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我的娘嘞!
苏一你们是不是脑子有泡?让抓条筷子细的翠青小蛇就行了,怎么给弄了条碗口粗的大蛇来?
这要是被它咬一口,我还有命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