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之俞张口想喊人帮忙,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惊太过,声音又颤又散,根本连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那条大蛇竟然完全无视地上的鸡肉,吐着长长的信子直接冲着他这边的方向蜿蜒游来了。
啊啊啊!救命!你不要过来啊!
发不出声音,他只能在心底狂喊,可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拔都拔不动,眼看着那花斑大蛇就要行至他面前,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吓的眼睛紧紧的闭上,听天由命的呆站在那儿。
蓦地,有利器破风之声呼啸而至,紧接着就是一声刀刃入肉的闷响和蛇在地上乱扭乱弹的动静,片刻之后,却是缓缓的趋于平静,什么也听不见了。
乐之俞惊悸未消,犹自不敢睁开眼睛,恍惚间仿佛感觉有个人走到了他面前,对他说了句无比安心的话。
“别怕,蛇已经死了。”
死了?
听见这几个字他才终于是有勇气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果然,那条蛇的七寸被一把尖锐的匕首牢牢的钉在了地上,已然是死的凉透了。
乐之俞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绷紧的神经也顿时垮掉,双腿都在发软,歪斜着就要往前边栽倒。
有双手接住了他。
秦知亦见他脸上苍白,唇色惨淡,身子还在微微的颤抖,知道这娇贵小公子是吓坏了,便随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做安抚,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
“冷静点,没事了。”
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他的话让乐之俞的神智清醒了不少,望着秦知亦轮廓分明的脸庞,就如同溺水的人看见了浮木,眼眶发热的厉害,整个人都扑进了秦知亦的怀里,将他的腰身紧紧的抱住。
“谢谢,谢谢你······”
隔着几层薄薄的衣物,秦知亦似乎都能感受到乐之俞说话间的那团热气,就那么在他的胸前和脖颈间盈盈绕绕,似羽毛一样的撩拨,仿佛要钻到他心里去。
他原本要推开乐之俞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随后又轻轻的落了下来,顺着乐之俞的脊背,慢慢的拍了拍。
说胆大吧,一条蛇就吓成这样,说胆小吧,却敢违抗父母,舍弃富贵,跑出来逃婚。
你还真是个满身谜团,矛盾却有意思的人啊······
乐之俞只觉得秦知亦身上清淡的气息特别好闻,宽阔的胸膛特别有安全感,他把脸埋在里头,久久都不愿离开。
直到一股困意翻涌而上,眼皮子不由自主的开始打架,他才松开了自己的手臂,由着秦知亦将他扶到了床上躺下。
“睡吧。”
秦知亦的声音很轻缓。
他将乐之俞散落在脸颊边的发丝掠到了一边,看着这夭桃浓李的漂亮人儿陷入了沉睡之中,随后为其盖好了被子,重新放下了床帘。
但他自己却并没有回到卧榻上去睡觉,而是打开了后窗,回头看了一眼,踏窗飞跃而出,几个起落之间,转瞬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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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一苏二:是英雄救美,没毛病啊~
乐之俞:哼!
第7章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地上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水坑,空气中泛着浓重的湿气,夹杂着沁凉的夜风,吹的人身上凛然生寒。
秦知亦在一片茂密的树林间落了下来,欣长的身形迎风而立,似一株挺拔俊直的修竹。
早已等在那里的一个年轻男子立刻向他躬身抱拳行礼。
“殿下!”
这人穿着一身的夜行衣,眉目锐利,打扮利落,腰间还悬着短剑,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秦知亦淡淡的“嗯”了声。
“阿元,京城有什么新消息?”
叫阿元的年轻人直起身子,沉声道:“几天前,陛下在承阳宫为二皇子举办了冠礼仪式,正式下旨册封他为肃王,并且以为陛下侍疾为由,留他住在了宫里,没让他去封地。”
冠礼?
秦知亦的眼底一片冷漠。
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子都没有办过冠礼,连新君的登基大典也没有参加过,甚至因为在外整顿军务,至今还没有在京城露过面。
而他这个庶弟,只比他小一个月而已,因为生母受宠嘴又甜,极得他父亲的喜爱,明明未建寸功,却处处抢尽风头,如今连冠礼都办在了他前头,只怕如今在京城,世人只知有肃王,而不知还有他这个太子了。
“陛下也太偏心了!”
阿元忍不住,一脸的忿忿不平。
“让肃王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却让您去岭西安顿宁家军,谁不知道,如今因为宁远承下落不明,宁家军怨气大着呢!若是他死了,宁家军没准就会杀了您祭旗报仇,若是他没死,也会扣下您当人质用来要挟朝廷,陛下作此决议,这不是送您进火坑吗?!”
秦知亦没说话,脸上亦无悲无喜。
谁都能看出是个火坑,可他那个父亲却是装糊涂看不出,安顿宁家军是假,借此除掉他这个眼中钉才是真,这样还能名正言顺的把肃王推上太子之位,而不用挨骂名。
就因为不喜欢他的母亲,所以连他这个儿子也一起遭到厌憎,从小到大,无论他做的如何优秀,立了多少功业,父亲的眼里永远都看不见他,他为新朝打下的一座座城池,却还比不上肃王几句好听的话更能让他父亲高兴。
真是何其讽刺。
阿元抱怨完,忽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
“呵,不过肃王也并非都是事事如意,最近他可是出了丑,闹了个大笑话呢!”
他不等秦知亦发问,自己就憋不住一样噼里啪啦全说了出来。
“肃王向来喜好美色,后院姬妾无数,可进了京城之后,他竟是瞧上了一个男子,几次三番的纠缠,金银财宝流水一样的往人家里送,还请媒送聘的要纳那男子进门当侧室,没成想那人却是个有骨气的,不但退还了全部财物,还连夜卷包袱逃婚了,哈哈,这可是狠狠打了肃王的脸面,在冠礼上都没露个笑模样,显见的是气的不轻呢!”
秦知亦对他这个弟弟如何风流荒唐,如何吃瘪丢丑都不感兴趣,不过逃婚这两个字却莫名的触动了他心中某处,让他破天荒的开口多问了句。
“这男子姓什么?多大岁数,模样如何?是京城本地人吗?”
“啊?”
阿元怔了下,显然是没料到秦知亦的重点会在这儿,反应过来后忙答道:“姓罗,大约十七八岁吧,好像因为体弱多病,不常出门,没多少外人见过他模样,不过既然是能被肃王这样死缠烂打,样貌定是极美的,他父亲,是刚被陛下赐了谏议大夫官职的罗越临。”
十七八岁,貌美,体弱,家世显贵,姓罗······
罗,乐?
秦知亦沉吟着,手指修长的骨节微微攥紧了一下。
难道真有这么巧,乐之俞所说的逃婚,指的就是这个?
虽然姓名籍贯都报的谎话,但出门的缘由却是真的,也就是说,他接近自己可能并不是心存歹意,别有所图了?
连秦知亦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刚才还漠然冰冷的表情在悄悄的舒缓开来,犹如荒地里新生的一株绿芽,带着点跃然的生机。
不过很快,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罗越临,就是那个前朝有名的佞臣?”
“没错,就是他。”
阿元点点头。
“似他这种祸国殃民的奸佞小人,本该一刀杀了示众,可是也不知他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只见了一面,就立马赦了他的死罪,还许他高官厚禄,连登基诏书都是让他起草的,这次肃王和他儿子闹的这档子丑事,若换了别人,怕是早就受连累没了命,可陛下却是装聋作哑,不置一词,就这么放过他了。”
不知怎的,秦知亦的脑海里莫名的就出现了乐之俞那双干净澄澈的仿佛能一眼望到底的眸子。
看起来如此纯真的一个人,却有那样不堪的一个父亲,他在重压之下,还能坚持本心,舍弃所有也要逃跑,也真的是很不容易了。
“殿下,难道您真的要去岭西,就由着肃王这样风光得意下去吗?”阿元不甘心的说道。
“不急。”
秦知亦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讽意。
“鱼总是见饵不见钩,人也是一样,想要多大的风光,就得承担多大的责任,新朝虽立,但现在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京城,也不是什么铜墙铁壁。”
阿元蹙着眉毛琢磨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属下明白了!”
晚风徐徐的吹着,秦知亦的鼻尖却敏锐的嗅到了随风飘来的一缕焦糊干燥的味道。
他借着稀薄的月色眺目望去,远处尽头,好似有火光燃起,将漆黑的夜色也给烧红了一角。
那是,客栈的方向!
秦知亦的眼瞳倏地一缩。
出门前,为了防止乐之俞突然惊醒,他顺着拍背的机会,点了乐之俞的睡穴。
若是客栈失火,别人或许能侥幸逃出来,可乐之俞却依旧还在睡梦中,怕是到死都是无知无觉的。
是他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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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知亦:喂,老婆快起床!火烧屁股了!
第8章
秦知亦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客栈。
越是靠近,越是心惊。
木头被烧的劈里啪啦直作响,火舌翻卷汹涌,几乎要吞噬掉整个屋顶。
客栈下头的空地上或站或躺,挤着不少人,其中不乏捂着腿脚手臂,面色痛苦的伤者,看样子都是火起之时,被逼无奈从楼上跳下来逃生的。
秦知亦的眼睛迅速的在这群人里搜寻了一圈儿,没看到乐之俞的身影,倒是碰见了乐之俞的那两个跟班,苏一和苏二。
晚饭之时,他曾经见过这两人,当时他们看向自己时那兴奋探究到快要掩饰不住的眼神给他留下过很深的印象。
虽然乐之俞只说他们是书童而已,可秦知亦多年习武,哪里看不出这两人体态健硕,步伐沉稳,明显都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
像乐之俞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出门,带两个会武的随从也属平常,不说实话可能是因为对陌生人有防备心,算不得什么蹊跷事,他也没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遇到这般危险的情况,这两人却是抱着手臂远远的站在一边看热闹,仿佛一点也不为主人着急似的,如此举止,不是正常人所为。
“你怎么自己在这儿?”
待见到秦知亦孤身一人从别处过来,他们才终于是面色骤变,瞪大了眼睛把秦知亦前后左右都看了个遍。
“我家公子呢?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秦知亦听了这话就知道乐之俞并未脱困,他压下心中疑团,冷冷瞥了眼二人,并未多发一言,直接脱了身上外裳,在客栈外那口蓄满了雨水的大缸里浸湿,提起来将自己兜头罩住,足尖点地,轻踏缸沿,借力跃身而起,直接冲入了二楼乐之俞所在的房间窗户,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的让人以为是眼花。
“我们也快去帮忙吧!”苏一急着喊了句,闷头就要跟着往里冲。
“等等!”苏二一把拉住他。
“火太大了,已经把一楼的路给封死了,我们又不像宁远承有那样的好身手,根本上不去的!”
“怎么会这样?”
苏一慌乱的整张脸都皱成了一个苦瓜。
“你不是说这是少主的苦肉计吗?就跟那蛇一样,是让宁远承有英雄救美的机会,少主也正好以报恩为名缠住他,可这火起的时候,姓宁的怎么不在啊?苦肉计变独角戏,搞不好咱们少主的命也要给搭进去了!”
“我哪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苏二也是皱紧了眉头,口气沉重。
“看火势确实是从二楼那边起来的,我以为有宁远承在,就算不是少主的计策,只是个意外,他也肯定会平安无事的,谁晓得宁远承半夜一个人鬼鬼祟祟干什么去了,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求老天保佑少主能顺利脱险吧,要不然,咱俩只能以死谢罪了······”
他们两人在外头六神无主,焦躁不安,顺利进到房间里头的秦知亦心情也并不轻松。
烈焰伴着浓烟扑面而来,带着滚烫的热浪,几乎要将人灼烧殆尽,眼睛也被熏出了泪水,视线一片模糊,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他只能依靠着记忆往床边跑过去,不时有烧断的房梁木头从顶上掉下来,险些都要将他砸中。
万幸的是,火势是从门口烧起的,而乐之俞躺着的那张床却在最里面。
这屋子虽然简陋,但好歹还算宽敞。
秦知亦终于在浓雾里发现乐之俞时,他还没有引火上身,只是床帘已经被点燃,火焰炙烤之下,他白皙的脸已然通红一片,额头鼻尖全是飞落的黑灰,手指无意识的紧抓着身下的褥子,仿若是在做噩梦一样急促的喘息着,想醒却又醒不过来。
也不知他在这里熬了多久,该有多难受。
俯身解了他的睡穴后,秦知亦将身上那件湿衣脱下,把乐之俞全身罩住,一把抱了起来。
乐之俞乍然从昏睡中醒过来,整个人都还是懵懵的,只觉得脸上身上热的厉害,嗓子也干涩的不像话,被烟雾呛的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一边咳一边还要艰难的自言自语。
“我······咳咳,梦见有火,怎么还真,真的失火了,咳,这,这算梦想成真吗?那我,我做了那么多皇帝梦,怎么,没,没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