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雁,你先坐会啊,我身上汗津津的难受得很,先去换件衣裳就来。”
乐之俞说着,熟门熟路的往里间走,却忽然听到宁远承在身后开口道:“小俞,不用换了,我们现在就得离开。”
“啊?”
宁远承的话让乐之俞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口鼻处就被人紧紧捂上了一块柔软的帕子。
帕子上带着浓烈的药香气,铺天盖地的侵袭了过来,猛烈沁入了乐之俞的咽喉,几乎是瞬间便让他脊背发软,意识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唔······”
他嘴里发出含糊的喊声,无力的挣扎着,想要逃脱束缚,可抓着他的那个人力气下得很足,压根就不给他任何挣脱的机会。
乐之俞两眼发黑,身子一点点的朝地上滑落下去,那人也随着他的动作蹲了下来,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琉璃似的,小心翼翼的护着他的头颈放在了铺着波斯毛毯的地面上。
而乐之俞也在昏昏沉沉中,终于看到了那人摘下兜帽后露出的一张脸。
一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乐之俞的心头猛的跳了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努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可眼前的光亮却是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变成了漆黑的一片。
那人盯着乐之俞晕过去的面容看了会儿,默默的解开了身上的斗篷,想要给他披上。
但他还没碰到乐之俞的衣角,便横空伸出另一只手来,将斗篷夺了过去。
“罗无俞,你干这些歪门邪道的事情,果然是熟练的很。”
宁远承看似平静的话语里却有着毫不掩饰的讽刺,听的那人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的惨淡,勾着头站了起来,退到了一边,让出了位置。
给乐之俞系好斗篷,带上兜帽,遮得看不出一丝痕迹后,宁远承这才扶着他的手臂,挪到了自己的身后,起身将他背了起来,抬眼朝那人看了过去。
“这次,你可不要再露馅了。”
宁远承的脸上,是乐之俞从未见识过的冰冷神情,连说出的话也是冷得让人如堕冰窟。
“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都不能让秦知亦提前知道人已经掉包了的消息,否则,我就真的要怀疑,你向我赎罪的诚意了。”
而罗无俞则显然是已经习惯了宁远承用这种生硬的态度同他说话,半点异议也没有,顺从的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你放心,我会做好的。”
宁远承冷冷的看了他最后一眼,背着乐之俞朝门口走了过去,在打开门之际,罗无俞不自觉的向前追了两步,沙哑着嗓音唤了声。
“宁郎,我······”
“闭嘴!”
他还未说完便被宁远承狠狠的打断。
“我说过,不许你再这么叫我,听了让人恶心。”
罗无俞的喉咙发紧,果真没有再说一句话,僵立在原地望着宁远承头也不回的背影,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才缓缓的抬起手来,擦去了已不知何时从眼尾静静流淌到唇边的两行苦涩泪水。
自作孽,不可活。
宁远承恨他,是应该的,受了那样几年生不如死的折磨,没有一剑杀了他,现在还愿意给他赎罪的机会,他已经很知足了。
走上前合上门,再转过身来时,罗无俞的脸上已不见半点泪痕,除了微微发红的眼底,表情神态竟和乐之俞刚才如出一辙,天真而纯粹。
“身上汗津津的难受得很,我得先去换件衣裳了。”
他自言自语的重复着乐之俞说过的话,抬脚朝里间走了过去。
第89章
乐之俞是被一阵惊雷炸醒的。
他艰难的睁开眼睛,周遭的光线昏暗而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只隐隐听见有浪涛拍打着木板的响声,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纸上的动静,有两滴还被风吹着从缝隙里飞溅到了他的脸上。
冰凉的触感让乐之俞昏沉的意识终于是清醒了一点,喉咙里仿佛还充斥着残留的药味,又苦又涩,难受得几欲作呕,他摸索着用手腕支起身体,声音干涩的呢喃了句。
“水······”
很快就有人走了过来,递了一个小小的茶杯在他的唇边。
乐之俞什么也顾不上想,接过来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水顺着咽喉沁入心脾,总算是缓解了那股难忍的药味,只是他喝得急了点,不小心又给呛到,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身边那人又弯腰给他拍着后背顺气,轻声道:“好点了吗?还要不要喝水?”
这声音落在乐之俞的耳朵里,就如同方才的惊雷一样,炸得他浑身打了个激灵,倏地把所有的事都想了起来。
阿雁,带斗篷的怪人,浸了迷药的帕子,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小俞?”
宁远承看着他失神发呆的表情,有些担心的伸出手,似乎是想探查一下他额头上热度。
但他的指尖还没碰到那块白皙如玉的皮肤,乐之俞就猛的朝后一躲,仿佛眼前之人是什么形容可怖的恶鬼一样。
“你到底是谁?”
他靠在墙角处,攒紧了拳头,摆出副防备的架势,一双黑葡萄似的眸子瞪得圆溜溜的。
“装成阿雁的样子,把我掳到这儿来,想干什么?!”
宁远承怔怔的看着他,半响,却忽然牵动嘴角,苦笑了一下。
“哪怕是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是愿意相信阿雁是个好人吗?”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摊开在手心上,朝乐之俞面前送了过去。
“这个,你可还记得?”
乐之俞维持着戒备的姿势不变,蹙眉看了那东西一眼。
这貌似是一块帕子,布料还很名贵,只不过是用好几条碎布缝补到一起的,上面还染着洗不掉的淡淡血迹,分明已经是一钱不值的废物,却被他这样小心的贴身收藏起来,应当是这东西对他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这是······”
莫名的熟悉感让乐之俞思索了一阵,终于是猛的想了起来。
这是当初在雁城郊外,他送给阿雁包扎伤口的那块帕子!
“是我。”
宁远承对上乐之俞不可置信的眼神,抬手认真的揪了下自己的脸给他看。
“没有易容,没有假扮,我就是阿雁,你一直认识的那个阿雁。”
窗户被风骤然吹开,雨点混合着冰冷的湿意,争先恐后朝乐之俞打了过来,令他遍体生凉,彻彻底底的清醒了过来。
“为什么呀?”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看向去关窗的宁远承,腾的翻身下床,光脚踩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地方?你要带我去哪儿?”
“船。”
宁远承言简意赅的回答了他,从窗前转过了身来。
“我要带你回岭西去。”
“岭西?”
乐之俞讶然,抬手按住了自己生疼的额头,越发觉得莫名其妙。
“你回岭西带我去干嘛呀?就算是想邀我去做客,也该光明正大的来说,怎么还下药绑我,你那个随从,他······”
说起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乐之俞忽而灵光一闪,又想到了些事情。
这世上相似的人或许有很多,但长相像到以假乱真,又同宁远承有交集的人,他似乎只知道一个。
被秦知亦抓住的青丹会少主。
给宁远承治病的神医不就是这个少主找来的吗,无利不起早,青丹会这么上赶着拉拢岭西,无非是也在贪图宁远承手里的兵权。
那这次宁远承同青丹会合谋,把他绑出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乐之俞越想便越是心惊。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宁远承是绝对清楚乐之俞对秦知亦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这块软肋若是落到敌人手里,就会成为一把能刺破秦知亦心脏的利刃。
“你也想当皇帝吗?”
出乎意料的,面对乐之俞声音颤抖的质问,宁远承却没有默认或者是为自己找理由开脱,而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我一点都不想。”
他看着乐之俞,眼神亦如从前一样,真诚而明亮。
“但是如果你想当皇帝的话,我愿意帮你。”
什么?
乐之俞的脑子都有些转不过弯儿来了,脱口而出道:“谁告诉你我想当皇帝的?我也一点都不想!”
“是吗?”
看宁远承的表情,明显就是不相信的样子。
“可苏一他们之前同我闲聊时却告诉过我,你当初就是为了想复国当皇帝才同夫人决裂,跑出无忧谷去的。”
苏一苏二这个两个大嘴巴!
乐之俞气恼的握了下拳,他也不知道宁远承到底知道了多少内情,只得承认道:“是有这回事,但那个时候我······”
宁远承不等他说完又打断了他。
“我还听说,你那时为了能得到兵权助力,是想先来找到我的,但误打误撞之下,却错认了秦知亦,从此便和他纠缠到了一处,对不对?”
如果苏一苏二此时就在眼前的话,一定会被乐之俞扑过去狠揍一顿。
让你们多嘴!怎么什么话都敢胡乱往外说!
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站在那儿十分的难堪,面色都涨得通红,一句话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宁远承看到他这个反应,心下顿时了然,神情都轻松了不少。
“果然是真的,那现在我所做的,就是要把一切都拨乱反正,回到原来的道路上,你想夺江山登皇位,我可以尽全力帮你,让你得偿所愿。”
“不是。”
乐之俞试图平心静气的跟他解释。
“那只是我以前的想法,现在我已经清楚的认识到了自己根本就不是当皇帝的那块料子,就算把江山送到我手里我也保不住的,我觉得还是让秦哥哥来当比较合适。”
“那好。”
宁远承立马点点头。
“就让秦知亦做他的皇帝去,你就跟我回岭西,等过一段时间,再把你母亲也接过来,以后我们一起在岭西天高海阔,自由自在的生活吧。”
乐之俞望着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执拗样子,似乎又看到了以前那个一根筋的傻阿雁,有些崩溃的捂住了眼睛,气的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要怎么说你才明白,我,我不想当皇帝,但我也不想跟你回岭西,我只想和秦哥哥生活在一起,你快点放我走,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好不好?”
船舱里沉寂了会儿,随后有宁远承的声音低低的响了起来。
“同秦知亦在一起有什么好?无非就是困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宫城里当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儿,靠着帝王施舍着宠爱过日子,若是哪天他厌倦了你,你连逃都逃不出来,只能一辈子都躲在那方小小天地里痛苦和窒息,直到孤独终老,这样的生活,当真是你想要的吗?”
乐之俞遮着眼睛的手僵在了那儿,半天没有放下来。
宁远承趁热打铁道:“我带你回岭西,并非是想强迫你同我在一起,而是希望你能得到真正的快乐,在岭西,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得到,而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不受任何规矩束缚,永远随心所欲,逍遥自在,多好呀。”
他说得很诚恳,描述的前景让人听了都忍不住心动,乐之俞似乎是态度也有所缓和,手臂垂落了下来,抬眼望向了宁远承,湿润的眸子清澈见底。
“秦哥哥不会折断我的翅膀,他会一辈子爱护我,尊重我,而我也愿意永远相信他,只有跟他在一起,我才会得到真正的快乐,阿雁,我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我也很愿意以后有机会能去岭西做客,但绝不是以现在这个方式,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的话,就请马上把我送到岸边去,我可以自己回无忧谷,不耽误你的行程了。”
宁远承就这样与他对视,不答应也不拒绝,二个人沉默的僵持了许久,直到外头又是一个惊雷炸响,宁远承才沉沉的开了口。
“你睡了一整天,想必肯定饿了,我去让人给你准备点吃的送过来。”
他说完,竟是就这样转身打开房门要走,乐之俞愕然之下又心生气恼,抬脚追了上去。
“我不吃东西!我要下船!”
宁远承在他马上就要追出来时,一把关上了门,随即便有清脆的落锁声传了过来。
乐之俞抬手锤在木门上,砸得框框作响,气急败坏的喊。
“阿雁!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宁远承!你听见没有!”
可任凭他怎么折腾,门外始终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像是已经空无一人。
乐之俞砸的手都红肿生疼,嗓子也喊哑了,还是等不来开门,失望的扶着门跌坐到了地上,轻轻的喘着气。
现在可怎么办?
无忧谷那儿还有个冒名顶替他的,杨夫人能察觉出不对吗,秦哥哥这回还能及时来找到他吗?
我明明都有好好听话呆在家里了,怎么还是躲不过麻烦找上门呢,以前还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有什么真龙气运,是天选之子,现在看来,是天选倒霉蛋才对······
“小俞。”
隔着门,沮丧的乐之俞又听到了宁远承的声音,低低的,却又坚定无比。
“总有一天,你会相信,我才是对的。”
第90章
杨夫人觉得乐之俞有点不对劲。
之前每天兴致勃勃的同侍从们舞枪弄棒,站桩练拳,再不就是摔跤拔河,闹得沸沸扬扬没个消停的时候,还不知从哪里弄了个尖利无比的哨子带着人一大早就围着花园和后山跑步,吵得杨夫人都睡不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