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柘急了,眼眶通红,“叶动澜!我宇文家的天下已经在你手里了,我现在就是个亡国的落魄皇族,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要我如何弥补,将我戏与股掌,好玩吗?”
叶动澜见宇文柘的眼中滑下泪来,内心被狠狠的刺痛。
他快步走到宇文柘面前,扼住他的脖颈,他们体量悬殊,叶动澜差点将宇文柘拎起来,宇文柘纤细的脖颈在叶动澜宽大的手掌中显得那么脆弱。
“与我一起,当真让你如此痛苦吗?”
宇文柘仰着头,只是落泪,并不说话。
叶动澜舔舔后槽牙,笑道,
“宇文柘,所以你在城楼上的字字句句,只是哄骗?”
“不是……”宇文柘下意识出言反驳,随后啜泣着接话,“可是,不一样的。”
叶动澜收紧手掌,看着宇文柘脸憋的通红,眼中遍布着血丝,手背上也青筋暴起,看起来十分骇人。
“宇文柘,你还是,不信我。”
他似是很受伤,缓缓松开了手,嗤笑一声,
“你说你想起来了,可是你还是不信我。”
“尽管如此,我也不会放你走。”
叶动澜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步,“你好好休息,明日上朝。”
宇文柘愣了愣,终是笑着落下泪。
明日,明日就要跪伏在他脚下,称他一句天子了罢。
—
次日一早,有小太监来侍候宇文柘更衣,他呈上的衣物是一件明黄色的龙袍,上面绣着的五爪龙翻飞逼真,束腰是三指宽的腰带,上面依次缀着九块玉牌。
“这是……”宇文柘不解。
“陛下,这是澜王特地为您准备的龙袍。”
“澜王?”宇文柘听的云里雾里,忽然又反应过来,“叶动澜?”
“正是。”
“他自封了澜王,然后要我做皇帝?”
小太监始终弯着腰,托着龙袍,“不是澜王,是先帝,先帝遗诏中指明由您继位。”
“父皇,留有遗诏?”
“是啊陛下,先更衣吧,这些经过还是澜王殿下更为了解,等下了朝您再问他,别误了时辰。”
宇文柘稀里糊涂的点点头,任由小太监给自己套上衣服,整理停当后,龙撵带着他往大殿去。
宇文柘心中还是一团乱麻,侧身问道,“昨日,叶动澜可是做了什么?”
小太监快步走着,答话道,“奴才未在殿前侍奉,不甚清楚,听闻是澜王殿下保全了失踪的赵公公,又弄清了先帝的死因,昨日召集众臣来做见证,以遗诏扶您登位。”
宇文柘越听越糊涂,既然如此,叶动澜为何不对他说呢……
第164章 登基
通往大殿的台阶,被红色的地毯铺满,一路蜿蜒到那权利之巅。
台阶上面,一个公公正在宣读礼法,远处的号角声响彻这座紫禁城。
宇文柘一步一步走上高处,众臣跪伏在地,宇文柘极目远眺,似乎远远的能望见宫门,而其中的这一段路,长而空旷,就如他身边,再无他人。
公公宣读完礼法,一队太监走过来,头一个端着铜盆,供宇文柘盥洗双手,之后有人供上玉玺,宇文柘接过玉玺,众臣齐齐下拜,道,
“恭迎新皇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柘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喉口有些发紧,半晌才吐出一句,“众爱卿平身。”
“时间仓促,臣又不大知晓规矩,不甚隆重,陛下可还满意。”
叶动澜走到宇文柘身边,接过他手中的玉玺,让宇文柘心中的沉重减了少许,好像高位再难熬,也有人在他身边。
“谢谢你。”宇文柘低声道。
叶动澜愣了愣,笑道,“本就是属于你的,谢我作甚。”
他后退半步,躬身道,“准备上朝吧,陛下。”
宇文柘转身,坐在刻着九条龙的椅子上坐下,头顶是宇文岚早年亲笔书写的“开张圣听”四个金色大字。
宇文柘心中略有不安,不过看到堂下首位站着叶动澜,他定了定神,耐心听着大臣上奏,与诸臣讨论处理方法。
叶动澜的目光始终在宇文柘身上,愈看,笑容愈深。
其实他,本该属于那个位置。
—
早朝结束,众臣散尽,宇文柘独独将叶动澜留下来,“叶动澜,我……”
叶动澜笑着打断他,“陛下,该改口了。”
“我不习惯,”宇文柘也笑,“就在你这,让我轻松一些吧。”
叶动澜弯唇,算是默认。
“你知道,我父皇是怎么死的,对吧。”
叶动澜愣了愣,可是想着宇文柘迟早要知道,便点了点头,“其实一年前,我便查清了。”
宇文柘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也在试图寻找真相,可是当他靠近了真相,又忽然害怕知道。
他抖着嗓子道,“你能告诉我吗?”
“是蛊毒。”
宇文柘想过很多很多种可能,宇文汀下毒,下药去损耗父皇的身体,直到油尽灯枯,可是他从未想过竟是如此阴狠之法。
“蛊,真的杀人于无形吗,为什么,他们都没办法救父皇。”
叶动澜叹了口气,拍了拍宇文柘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我也了解了一些,蛊出自南疆,分毒蛊和情蛊,主蛊人控主蛊,副蛊想办法让被蛊者吃下,蛊虫会一点点蚕食人的身体,但是并不致死,也不是生病,大夫诊不出来,待到主蛊人发动主蛊,体内的蛊虫倾巢而动,瞬时夺命。”
叶动澜说的很简单易懂,也很简略,但是宇文柘能想象到过程当中,被下蛊的人会有多痛苦。
何况下蛊的人,是自己的亲儿子。
宇文柘坐着竟也有些头晕,他将额头靠在叶动澜腰上,疲倦的闭上眼睛,喃喃道,“为什么啊。”
“你说,为什么啊。”
叶动澜拍拍他,低声道,“人心的贪念,永远没有为什么。”
“它只会悄无声息的,将人拖入深渊。”
第165章 权力
宇文柘得知真相之后,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压了石头,回到寝殿,他就叫人给他换了便服,这一身龙袍穿在身上,属实沉重。
“这才第一日,陛下就嫌累了?”
叶动澜连门也没敲,直直推门而入。
宇文柘只穿着里衣,正要将水青色的圆领袍套上,听闻身后的声音,吓得一僵,胡乱将衣服套上,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外臣不得入后宫!”
叶动澜径直走过去帮宇文柘系好领扣,有长臂一伸捞过一旁的绦带,环住宇文柘的腰,绕了一圈,在腰侧打了个漂亮的双心结。
“陛下,我现今怎能算外臣呢?”
方才的姿势实在太像拥抱,宇文柘甚至听到叶动澜的心跳,感受到他有力的臂弯环住自己的腰肢,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待到叶动澜系好松开,他才慢慢缓过神来,明知故问道,
“你这是何意。”
叶动澜弯腰,鼻尖抵着宇文柘的鼻尖,目光炯炯的望着他,他弯唇轻声道,“陛下当真要动澜在重复一遍。”
“不必。”宇文柘慌忙后退两步,“这种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叶动澜看着宇文柘通红的脸,还是笑着,“陛下,避是避不开的。”
见宇文柘低着头,如同鹌鹑,不敢开口,叶动澜忽然转了个腔调,“我现今可是大盛的澜王,居于后宫又何妨。”
叶动澜宛如这寝殿的主人一般,捏了本书坐在桌子旁,自己给自己斟茶,悠哉悠哉的看书,一副不打算离去的架势。
“随你。”
宇文柘在嘴皮上永远胜不过叶动澜,索性不再与他争论,他理了理衣角,转头朝书房去了。
从现在起,他就得扛起大盛的责任,担着天下百姓的命运。
昔日他厌倦的那些朝堂纷争,如今还是要摆在他的书案前,由他一一批阅。
“怎会如此!”宇文柘又将一本奏折摔在地上,饶是一向好脾气的宇文柘看到这些奏章也是分外生气。
“南方烨城受灾最为严重,那是朕亲自治理的,他那檀源城当时是南方极少数未受灾的城池,竟敢要那么多拨款!”
宇文柘对南方事务比较了解索性先动手处理南方的事,没想到一个两个都趁着南方水灾的由头申请拨款,问题是先前的拨款,宇文汀都批了。
可是再不会有人比宇文柘那些人是何等嘴脸,明明没有受灾,在宇文柘亲笔的书信送到他们书案上请他们支援时,一个个含糊其辞,称要供养百姓。
现在倒是说的大义凛然,说起南方的百姓,南方被毁的屋舍良田,跟他们有何关系!
他知道宇文汀忙着巩固自己的地位,在政事上不甚上心,但没想到他接受的会是这样一个积弊已久,腐朽不堪的破局。
“陛下,您息怒,朝廷之事急不得一时。”
大公公将奏折捡起来,毕恭毕敬的奉到宇文柘手上,宇文柘平复了心情,叹了口气接过。
“朕只是没想到,大盛在皇兄手中会变成如此模样。”
宇文柘摇摇头,开始怀疑,权力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宇文汀之前是他最敬重的兄长,他在政事上也总颇有见地。
可是当他登上这权力之巅,心中想的却不再是发挥才干,而是巩固地位,对手中的权力患得患失,甚至不惜残害至亲手足。
第166章 喜好
宇文柘压着脾气,提起朱砂笔写批阅意见,一字一字锋芒毕露,力透纸背。
一天奏折看下来,宇文柘感觉自己头昏脑涨。
傍晚时分回到寝宫,叶动澜还在,看见他进来,只略略抬眼,随后将书又翻过一页,“陛下忙完了?”
“嗯。”宇文柘见到叶动澜还是会有些不自在,但是也应了一声。
叶动澜笑了笑,给宇文柘倒了杯水,走到他身后给他捏着肩膀,“陛下应该十分头疼吧。”
“是啊。”宇文柘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后才感到惊奇,“你怎么知道。”
“陛下可听说过之前震惊朝野的翎羽案。”
宇文柘思虑片刻,点了点头,“那时在南方救灾最关键的时刻,我略有耳闻”
“那时朝中有贪污或是结党营私仗势欺人,作恶太多的官员时常遇刺,刺客每每在现场留下一片翎羽,当时沈子陵百般追查,却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所以后来就成了一桩悬案,称为翎羽案。”
叶动澜点点头,“是,陛下虽只略有耳闻,但知道的也已很完整。”
“那这事有何关联?”宇文柘不解。
“当年的案子与我有关。”
“可是你当是明明在烨城救灾!”宇文柘不敢相信。
“我派人做的。”叶动澜解释道,“不知陛下可否记得从前书院有一人姓宋名翎。”
宇文柘点点头,“有印象,曾在诗会上见过。”
“陛下真是好记性,”叶动澜愣了愣,夸了一句,随后才继续讲道
“他当年中了武状元,手中略有几个兵,但手底下却人心不齐,副手看不起他的出身,那年他被派去剿灭我北阳山,险些被副首领所害,为我所救。”
宇文柘了然,又忍不住想起当时南方的传闻,和百姓最开始对叶动澜的畏惧,
“难怪当时有传闻说北阳山上有个吃人的怪物,朝廷派去剿匪的首领就在那儿失踪,再没找到。”
叶动澜听了,忽而俯身磨着宇文柘的耳垂,“是啊,我是个吃人的怪物。”
宇文柘无措的偏开头,幸好叶动澜只停留了一瞬,迅速起身,“当时的翎羽案是我叫他做的,留翎羽只是他的习惯罢了,并不是什么高深的问题。”
”所以……”宇文柘耳根还热烘烘的,闷声道,“这朝中的情况,你都查过?”
“是啊,不过当时时间紧,又旁的事要忙,就只杀了那几人。”
“已经很多了,当时朝野上下无不惶恐。”
叶动澜知道宇文柘这是在感谢他,只是笑了笑,“所以,陛下要准备好,道阻且长。”
“嗯。”宇文柘点点头。
门扉被人叩响,叶动澜停下手里的动作开门,是宫女从膳房送来了晚膳,似是没想到会是叶动澜开门,领头的公公愣了愣,才吆喝身后的宫女,“站着作甚,布菜。”
宫女们也才反应过来,正要进来,叶动澜却抬手将他们拦住,“等等。”
宫女又往后退了一步,叶动澜细细打量着她们的托盘中的菜品,
“这个鱼下次不要做了,陛下喜欢吃鲢鱼。”
“还有这个菜,不要加芫荽。”
“这个菜不要,陛下不大能吃辣。”
叶动澜指点了半晌,才挑挑拣拣出几道菜叫人放上桌,其他全部打回去,又跟领头的公公交到了许久宇文柘的爱好和忌口。
“陛下离宫太久了,他们都不记得您的喜好了。”
叶动澜交代完回来的时候,宇文柘正闷着头喝汤,他笑着随便说了句,本以为宇文柘不会接,没想到他嗫嚅道,
“从始至终,也只有你记得罢了。”
第167章 解辣
叶动澜笑笑,关好房门,在餐桌前坐下来,给宇文柘夹了一块肉,“我记着就够了。”
宇文柘没有吭声,低着头将叶动澜夹的菜放进嘴里,眼眶忍不住泛酸,口中咀嚼着含糊道,“叶动澜,你为何对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