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香也忍不住笑,“是我嫌弃他粗手粗脚,不叫他捣乱。”
叶动澜走到江述身边,抬手探了探江述的额头,见烧已经退了,稍微安心些,转头对挽香说,“既然烧退了,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我来照看着。”
挽香千里自扬苏赶到京城,又马不停蹄到漠北照看江述,不眠不休,早已经累了,也不推脱,端起空药碗就转身出去了。
江述冲着她的背影挤眉弄眼,小声问叶动澜,“这是……?”
“不是。”江述话还没说完,叶动澜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急忙打断。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不是你想的关系,我倒是觉得你可以试试。”
“我?”江述不住反问。
“我鲜少见她对谁如此温和有耐心,对你很不同。”
江述的脑海中也始终是挽香踏着烛火而来的身影,听到叶动澜的话有些动摇,急忙道,“那你与我讲讲她。”
第195章 过去
叶动澜陷入回忆中,仰着下巴,缓缓讲述起来。
“我们俩认识也有年头了,在我尚在军中之时。”
他语罢,低头看了一眼江述,见江述很有精神的盯着他,他才继续讲道,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那年我千里奔袭赶去解救被围困的祐阳。”
那次,是冬日,飘着大雪,满天遍地的雪白,地上除了马蹄印,什么都没有,山道上的雪被马踏到多了,有些要融化的迹象。
祐阳城与漠北阿布族的居住地临近,阿布族游牧为生,始终淳朴善良。
但他们的善良和淳朴导致他们冬日里多要挨饿,新上位的首领终于不安现状决心起兵,首当其冲就围了祐阳,祐阳城的刺史想着江述的军队驻扎在漠北,少数部族不敢轻举妄动,城防松懈,竟一时险些将城失给阿布族。
叶动澜临危受命带五千精骑,自大漠边缘军营千里奔袭而来解救祐阳。
成功退了阿布族的兵后,叶动澜也不入城,就叫兵卒原地修养,叶动澜自己在周边瞎晃。
祐阳城的刺史怕了,很快就将城防重新安排一番。
叶动澜没有细看,只缓缓向城外的山坡上走。
在山坡上,他捡到了一个姑娘。
姑娘身体单薄,身穿一条红色的斗篷,斗篷边缘的毛领比雪都白,她的脸冻的通红,似乎已经在这里躺了很久了。
他犹豫再三,还是不大忍心,将姑娘带了回去,这下倒是忽然叫祐阳的刺史开门了。
祐阳刺史规规矩矩的将叶动澜引进去,走近才看清他怀里抱着个美娘子,貌若天仙
“叫驿站的人烧壶热水,多送几床被子。”
叶动澜直接将人带到驿站,请了大夫看病,又精心照料。
第二日姑娘醒转,才自我介绍道说她叫挽香,本是阿布族的女子,因为战乱丧父,母亲改嫁,这些年始终颠沛流离。
叶动澜心里动了恻隐之心,听挽香讲着,
“我本途径祐阳,见祐阳门口大乱,不敢靠近,走着山林小道,没想到竟会晕倒在小路上。
”战乱时,姑娘家还是少出来露面,免得遇到了事,万一丢了性命就更得不偿失了。”
挽香弯弯唇,一双浅色的铜仁里似乎盛满了忧伤,“我如今丢不丢性命已经不重要,父母亡故,我自己活着也并无意思,倒不如……”
叶动澜犹豫了一下,跟挽香说了许多自己年少尚在年少轻狂的事情,说到父母,他的心里也是少有的沉重。
“节哀。”挽香道,
挽香听的很认真,还不忘安慰叶动澜。
叶动澜了然一笑,“我终日驰骋沙场指不定哪日便死了,没有挂念倒也是个好处。
挽香抿紧唇,不知作何言论。
次日,挽香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叶动澜带着挽香自祐阳出去,带着军队开始回程。
途中,挽香一路上都在招引蝴蝶,冬日里的蝴蝶飞了一片围在挽香身边,叶动澜也觉得新奇。
挽香从袖口掏出一把香粉,说这是她自己调配的,叶动澜见她在调香方面颇有经验,后来叫人将她送到花多的扬苏,一手开起了挽香阁。
“倒也是个传奇的女子。”
江述忍不住赞叹。
第196章 兴趣
“她确实传奇。”
挽香是个极貌美的女子,出来自立门户做生意,一开始也难免遇到些心术不正的人,对她刁难轻薄。
叶动澜几次都想着干脆推荐挽香进军中做个军医,阿布族几乎人人善医天下人皆知,可是挽香不愿意。
“我是女子,在军中多有不便,你去说此事定是艰难。”
“何况,比起行医,我更爱调香。”挽香一笑百媚生,语调却坚毅,“我定能将挽香阁做出个名堂。
后来,挽香真如自己所说一步步将挽香阁做了起来。
从最普通的香料生意,到世人趋之若鹜千金万金求挽香为自己调一味香。
世人皆知挽香阁有位神秘貌美的阁主,她身如鲜花馥郁,妙手调香可十里引蝶,令郎君倾倒。
可惜,向来薄纱遮面不以真容示人,而且,调香不论对方贵贱,出价多少,全凭心情,心情好时分文不取,不好时,万金难求。
她说,“世间一切,皆有缘法,我见谁人有缘,便为谁人调香。”
至今,她亲手调过香的人,也只有十余罢了。
许是夜深,叫人多愁善感,从不喜沉浸在回忆里的叶动澜却回忆了良多,断断续续,边想边说,一直说到了清晨。
江述治军甚严,清晨练兵除在战场上外,从不落下,此事外头已零零散散响起士兵的脚步,他们赶往校场操练。
叶动澜停下来饮着茶水,淡淡道了句,“天亮了。”
江述对他的戛然而止很不满意,催促道,“既然已天亮了,也不必想着回去休息了,快继续于我讲讲,她都为谁人调香?”
“如此感兴趣?”叶动澜挑眉。
江述生在将才世家,自小就习武,自律又严肃,家教极严,从不喜八卦之事,对他人的过往向来也是听了点点头便算完了。
叶动澜还是第一次见他对别人的过去如此感兴趣,听了半晚上,始终兴致盎然。
“这不是只能躺着,想听些东西解解闷。”
江述似乎也觉得不妥,随口找理由搪塞。
叶动澜故意逗他,“那我给你念几段兵法?”
江述的那点小心思被戳破,苍白的脸上有了些红晕,他嘴硬道,“兵法我自幼就读,早倒背如流,没意思。”
叶动澜又挑眉道,“那不如我给讲讲我当北阳山君的那几年?”
江述面上挂不住了,气急败坏道,“我看你如今倒是适合去说书!”
许是用力猛了,他突然咳嗽起来,叶动澜不敢再玩笑,急忙起身给他倒了杯水,小心的将他抽起一点,喂他喝了,又拍着后背给他顺气。
“至于急成这样吗?我讲便是了。”
叶动澜将江述放平让他躺好,继续讲起来,“我前面说了她调香不分贵贱,全靠一个缘字,这十余人,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路旁乞丐都有,有分文不取的,也有收了万金的,她调的香世间独一份,每一份都有其深意。”
“我所知晓的最神奇的,当是她调给乞丐的那一份。”
第197章 默契
那件事在扬苏几乎无人不知,几乎成了一个传奇,偶尔还能在说书人口中听到,险些让人将挽香当做神佛。
那个乞丐当时年俞耳顺,疯了也有二三十年。
老一辈人都说他是因为当年进京赶考没有考上,遗憾落第,恰好同年一位同乡考生考上了榜眼,那人年纪比他小,却衣锦还乡,他回到家乡不久后便疯了。
日日坐在路边对着别人的家门口傻笑,家人拉不回去,别人打也打不走,被打了就换一家,有时甚至不躲,他人也不敢打的狠了,来来回回,闹的全扬苏的人都认得他。
后来父母相继离世,他成了孤家寡人一个,更无人管他。
一日,他恰好蹲在了挽香阁门口。
挽香将挽香阁做大后,分了两部分,一是前头又伙计照看的香料店,后面则是她的阁楼,她在阁楼上调香抚琴,闲人不得进,拜访之人有缘方得入内。
那个乞丐倒也是巧,这一日蹲在挽香阁的门面前头,恰好对着挽香的阁楼,挽香坐在窗边弹奏胡琴,一曲罢了,那乞丐竟还拍手叫好。
挽香阁坐落在扬苏中心最繁华的街道,这闹市喧哗,阁楼又高,旁人都没听到,偏偏这个乞丐好像听到了。
挽香叫人给了那乞丐些吃食糖果,乞丐还冲着她的窗口笑。
挽香来了兴趣,戴好面纱准备探头细细看看这个乞丐之时,发现乞丐拿了糖已经走开了,被一群小孩子围着,讨走了手里的糖。
后来,挽香就调了一味香。
乞丐蹲在闹市之时,她乘马车路过,撩开窗帘递了出去,乞丐喜悦的接过,久未说话的口中,竟吐出一句“谢谢。”
有目睹全程的摊贩,皆是大为惊奇。
更让人想不通的事,次日,那乞丐一身粗布衣裳干干净净,平日蓬乱的头发梳了起来,木簪插着,出门来时逢人会打招呼,逛集市卖些东西,会讲价后再付铜板。
活生生像个正常人,就像从没疯过似的。
他们说不准缘由,想起有人说昨日见挽香给了这乞丐一包香料,就将这事归到了挽香身上,归到了那包香料上。
更有玄乎的,说自己见挽香给那乞丐香料时,那乞丐方一接过去就对挽香开口说话,出口成了一篇赞美挽香的小诗。
市井传言传的多了大都失真,可偏偏挽香在大家眼中一直是个神秘的存在,再玄乎的传闻都有人会选择相信。
挽香调制的香自此在众人就眼中更加神秘了,她本人也亦然,坊间甚至传闻她是来普度众生的仙女,见这乞丐生活不易特来点化。
叶动澜到这儿停顿了一番,让江述急的抓耳挠腮,“真有此事?”
叶动澜点点头,“没那么玄乎,但那个乞丐后来确实不再疯癫,虽没考上功名,但在乡里办私学,低价教乡里的孩子念书,日子渐渐也过起来了。”
江述也大为惊奇,“所以到底是为何?”
“我不知道,”叶动澜笑,“她确实是个仙子般的人物,或许就是仙术吧。”
“瞎说什么?”挽香打断叶动澜的话,她端着药碗恰好进来,叶动澜耸耸肩,跟江述对视了一眼。
江述也不觉得尴尬,反而笑着问,“那到底是为何?”
倒像是真的来了兴趣,想听个所以然。
“只是调了他心里的味道,让他解开了些心结罢了。”
挽香解释了,放下碗,面色不善的看着叶动澜,皱眉道,“你就这样与他讲我讲了一夜?”
叶动澜点点头,“他要听的。”
挽香冷笑一声,“我以前怎没发现你如此能说,怎不去说书。”
叶动澜看了江述一眼,忍不住道,“你们倒是默契,他刚刚才这样说过我。”
第198章 脸红
挽香眉眼一横,将药碗搁下就开始赶人,“病人刚醒应该多休息,你倒好,拉着他闲话一晚上,就知道不该信你,快走吧,我来照料他。”
“那我可就不管了。”叶动澜说了一晚上,早口干舌燥,也不推脱,转身就走。
挽香在他身后舒展了眉眼,不过还是不大开心的样子。
“阿挽姑娘若是不喜欢我们谈论你,以后不谈便是了。”
江述语气里有些小心的试探,似是害怕挽香生气。
挽香也发觉自己的情绪过了,叹了口气,“并不气这些,人生在世,总会被各种人以各样的眼光看待,议论。我并不在意。”
“只是担心你,”挽香将吹凉的药送到江述嘴边,继续说道,“伤重却不知道休息,何日才会好。”
江述见挽香没有生气,不再皱眉,反而笑起来,“这不是白天休息多了,晚上睡不着,何况有阿挽姑娘妙手,痊愈可不就是不久后的事吗?”
挽香皱眉,“江将军竟也是个会贫嘴的,自己的身体,自己还是得爱惜着。”
“当然。”
江述乖乖的让挽香喂了药,挽香准备将药碗送出去时却被江述叫住,“阿挽姑娘。”
挽香顿住脚步,以为江述怎么了,没想到江述只是笑眯眯的问,“阿挽姑娘能不能给我讲讲你那一味香究竟调了什么?”
挽香有些迟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碗,江述忙道,“下次喝药要几个时辰后了,何况这军中也不缺这一个碗。”
挽香还没答话,江述就又叫她,“阿挽姑娘?”
挽香有点无可奈何,她总觉着她眼前的这个江述同传闻中,百姓口中赞颂的雷厉风行,百战百胜的威猛将军不同,反倒像个爱听传奇话本,喜欢缠人的小孩儿。
想着,挽香又把药碗放回去,先抬手摸了摸江述的额头。
别不是烧了几天,把脑子烧坏了,这她可没法子跟叶动澜交代。
江述不明所以,没有出声,抬眸看着她。
挽香皱着眉感受了一阵,却觉得并不发烫,低头看她,却正对上他的眼睛,深黑色的,许是这几日睡的久了,有些不合气质的水光,氤氲着,闪烁着。
挽香突然慌乱的抬起手,解释道,“你这个伤,起热容易反复,我试试。”
江述方才也愣了一瞬,猝不及防撞进挽香那双浅色的眼眸,清澈透亮却也望不到底,清纯也世故,似是能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这些年所经历的,不得不世故,又不得不故作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