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翛然不着痕迹地晃了晃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实际上,白翛然这会儿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戚无尘。
白翛然垂着眼睫,尽量忽略太子瞟过来的似笑非笑的视线,就听太子道:“宣他进来吧。”
太子声落,床榻上跪着的戚无涯明显浑身一僵,而坐在床头的白翛然也收紧了抓着药碗的手指。看得出来,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戚无尘对这两人的影响力都是非同一般的。
不过眨眼功夫,外间就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赫连舒云没见过戚无尘不由好奇地向门口望去,就见夏日清早澈晰的晨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走进室内来,他是个典型的冰山美人,气质却又冷而不艳,反倒如雪莲般高不可攀。他进来后,恪守礼节,于内室门口就止步行礼,举手投足间那股禁欲又矜贵的气质反而更加勾魂夺魄,令人看着他就移不开眼了!
尤其是舒云这种见多了男人的熟手,他只看了戚无尘几眼就立刻明白了白翛然之前为何会为了戚无尘神魂颠倒日日痴狂了。
这个男人确实是个极品,让人看一眼就想征服的那种极品。
戚无尘在内室门外行完礼后,听到太子让他进去,这才缓步走入。
这期间,就算是奔放的太子也没再扣着戚无涯在床上胡来,而是,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下了地。戚无涯一下地,就立刻从白翛然手里夺过药碗,不由分说将那勺汤药喝了,又去看太子,满眼都写着:殿下你看,药没有问题呀!
太子被他气笑,摆了摆手:“知道了。”
戚无涯连忙舀起一勺药递到他唇边,太子喝了,皱着眉以极小的声音抱怨了句‘好苦’!戚无涯就有些慌,不知该如何哄了,好在白翛然就站在两人身旁,看眼太子的表情,就顺手从一旁的小几上拿起一颗果脯递给戚无涯——
这一幕,正好被走进来的戚无尘看到,戚无尘看太子的目光一瞬间就变了,太子接过那颗果脯,在手里颠了颠,并没有吃,而是对戚无尘笑了笑,道:“一大早的,无尘可是有何要事?”他边说还边就着戚无涯的手喝药。
戚无涯能感觉到他哥锐利的目光射来令他如芒在背,他不敢回头,只装作专心伺候太子的样子。
戚无尘面上没什么表情,话却说得十分巧妙:“昨夜大皇子出急症,在下于黑甲侍卫面前为未婚夫婿白翛然做了保,如今大皇子尚未醒来,白翛然离开,黑甲侍卫问起,在下实在不好交代!这便找他回去,望殿下谅解!”
“未婚夫婿?”太子的声音中带出了一丝好笑。
紧接着,他的目光滑向戚无涯,就见那人端着药碗,整个人因震惊已僵硬成了石雕!这个反应,明显也是第一次听到‘未婚夫婿’被惊呆了!
如果连戚家二公子都是第一次听说他哥跟白翛然有婚约,那么这个婚约在太子眼里就只是一个借口罢了!是戚无尘想将白翛然从这里带走的一个借口罢了!但是,太子又岂是随便一个借口就能搪塞的人?!
戚无尘却像说习惯了,淡然道:“儿时便指腹为婚。”
‘啪’的一声,是戚无涯手中药碗滑落在地,药汁飞溅,瓷片碎裂!
太子一个眼神,内监官立刻着人躬身进来收拾。
戚无涯也才像受惊般如梦初醒,忙跪地向太子赔罪,直言自己打翻了太子的药碗,请求太子宽恕。自始至终,他没有看向他哥,就好似失去了面对他哥的勇气。
“起来吧。”太子对戚无涯说完,又转向戚无尘问:“你只带他走?”这个‘他’当然是指白翛然。
戚无尘的目光再度落到了戚无涯身上,那目光似有实质,令戚无涯整个人顷刻间再度紧绷。
戚无尘深吸一口气,正想说什么,戚无涯却噗通一声跪在了太子面前,他还是没看他哥,也没看白翛然,他只望着太子,声泪俱下:“殿下,我不走!请殿下准许我伺候左右!无论是试药尝膳还是鞍前马后,我都会竭尽全力,伺候好殿下的!”
太子微微一哂,目光滑动,深深看了白翛然一眼。
白翛然这会儿正微垂着头,一副乖顺又无辜的样子,落在太子眼中反而激起了心底一股气闷,他咳了两声,摆出一副无奈的神色,问戚无尘:“你看,孤该如何决断?”潜台词就是‘你看到了吧?这可是你弟弟要求的,孤可没强迫他!当然也就与之前与你的约定没关系,孤可没有食言啊’!
戚无尘不置可否,尽管他对戚无涯更多的是怒其不争,但这次前来,他确实是来带走白翛然的。
这几年,戚无尘一直在为入仕做准备,定波候经常会把他叫进书房讨论时局。因此,他对朝中局势,远比白翛然清楚。在得知白家立下军功后,戚无尘就预料到京城中各方势力或许会有行动,当然也不排除几位皇子。原本白翛然和哪位皇子亲近都对大局无妨,唯独太子是个禁区,因为,皇上恐怕不会乐见其成……
所以,白翛然是绝不能留在太子身边的。而戚无涯——太子对其爱护之情溢于言表,反倒可施‘缓兵之计’。戚无尘计定,就对太子道:“殿下英明,无涯既愿长伴殿下左右那也是他的福气。”
太子笑了,这次的笑容有了几分真实。看得出,戚无尘这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说得他很是受用,便挥了挥手,道:“原本孤还想着让白家三郎接替你的位置,给孤做伴读的。如今看来,他与你有婚约,留在孤身边反倒不合适,既然无涯愿长伴孤左右,那这伴读的位置便也给他好了!”
什么叫有婚约就不能做伴读了?
太子估计就是那么一说,顺势卖戚无尘一个面子罢了。
戚无涯愣了下,脱口而出:“可是二皇子——”
“二皇兄那边,孤去说。”太子望着他,笑眯眯地道。
戚无尘最后看了弟弟一眼,眼中透着无可奈何,戚无涯被哥哥盯了一眼就神色黯然的垂下了头。戚无尘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最终没再说什么,行礼告退,拽走了白翛然。
两人从太子的院子里出来,戚无尘就松开了白翛然的手,宽大的袍袖落下来,盖住了那只手,因此没人知道那手隐于袍袖中,渐渐握成了拳,像是舍不得掌心的余温般,想要紧紧抓住。
白翛然的袖子也遮住了那只被戚无尘牵过的手,那手在发烫,一如他脸上的皮肤。但白翛然却表现得很镇定,他刚想道谢,就听戚无尘道:“今日多谢你替我关照无涯。”
白翛然:……
等等,什么叫替你关照戚无涯啊?!
戚无尘用余光瞄着白翛然,见他听了这话脸色几度变幻,显然触动极大,便不由唇角微微勾了勾。待白翛然似乎想要开口之际,他又抢先道:“不过,我刚才有些唐突之处,也请你多多包含。”
白翛然:……
什么唐突之处?
未经我的允许在太子面前提了婚约吗?
可昨天跟大皇子说的时候,也没见你事后道歉啊,反倒今天才提,确定不是变向提醒么?
白翛然瞪着戚无尘一言不发。
戚无尘脸上一如既往古井无波,但眼中的笑意却又毫不掩饰,就那么落落大方的回望着白翛然,反倒把白翛然看出了几分恼意来。
白翛然本来不想多说,却被戚无尘眼底的笑意激出了几分恼羞,就道:“不过权宜之计,我知道你是为救我,反正这婚约是假的,早晚都要澄清。戚兄也不必放在心上。另外,我和无涯还有戚兄你,相处三年,不论之前是否愉快,这三年相处下来的情分总不是假的。戚兄也不必替无涯谢我,我替他出头只是出于我二人之间的情谊,今日若是换了戚兄你落难,我也定会如此帮衬。”
“嗯。”
戚无尘听他说完,淡淡应了一声,那眼底原本聚集起来的笑意,也随着这轻描淡写的一声应答,转瞬消散了。
白翛然一直侧头看他,自然看到了这些变化,却强制自己不深想不多问,只对戚无尘躬身一礼,诚恳道:“这两日,戚兄多次出手相助,大恩不言谢,但我都会铭记于心,来日定会报答。”
“回去吧。”
戚无尘说着,就率先往前走去。他的步子迈得很大,也走得很急。
白翛然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莫名品出了一丝失落的意味,但这些已经与白翛然没有关系了。他摸着自己的心口问自己‘你喜欢他吗’?
答案几乎是眨眼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四个字:喜欢不起。
白翛然苦笑:是啊,不是‘不喜欢’也不是‘喜欢’,是他爱不起!
因为这份爱情注定要付出生命的代价,那太昂贵了,他付不起。
所以他和戚无尘之间,就是不可能吧。
主角攻还是跟主角受完美组CP去吧,让炮灰受独美,专心搞事业,这不好吗?
当然,目前看来,他想要专心搞事业,还有大皇子那一关要过。
而白翛然在跟随戚无尘往回走的路上,忽然就想明白了太子为何要把他留在身边做伴读,又那么轻易放他离开。因为太子从一开始就没把白家放在眼里,他真正想要的伴读也不是白翛然,而是戚无涯!
然而,太子想要戚无涯做伴读,似乎戚无尘并不同意。而太子又非常看重戚无尘,因此一直忍着并未对戚无涯出手。但是昨日太子终于忍不住了,拉着戚无涯,两人破了例,正所谓食髓知味,太子初次开荤,估计更不想委屈自己,这才想出了这个苦肉计加声东击西的局中局。
这就像在象棋中和对手换子,太子先将白翛然抓在手中,再用白翛然换了戚无涯,既给足戚无尘面子,拉拢了臣下,又在朝堂之上,把整个定波候府把在了自己手里。相当于是,半强迫性质的让定波候完全站到了自己的阵营里——
如同在对定波候说:
你的大儿子给我做监工,你的二儿子以下犯上成了我的榻上臣,你定波候还不肯表态,还想着既扒着东宫又扒着二皇子那可就吃相太难看了!
再说,天下哪有鱼和熊掌兼得的美事?!
做人就不能太贪!
白翛然想通了太子局中局内的层层关窍,也再一次感到人心叵测,不寒而栗。
但是,这就是大周的官场,再恐怖也是他将来要踏足并为之奋斗的地方,害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眼下,他必须得尽快写一封信,将京城这些变化,告知他的父兄,同时也稍提一提当年那场大火,看他爹是什么态度。
白翛然打定主意,回到宿舍,立刻找出昨日写了一半的信,奋笔疾书起来。
戚无尘将书桌让给白翛然用,自己则拿了本书,坐到靠窗的小几旁,慢慢翻阅。
大皇子未醒,他们俩都不能离开。
除此之外,这院子里,刘玉瑶和连华城也都在,他们一个要照顾大皇子,一个则是私人物品全都被扔到了院外的过道上,太丢人,不想出门。
刘玉瑶一直守在大皇子床前,连华城则是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从昨晚夜幕漆黑到今晨天光大亮,他愣是没弄出一点儿动静,也不知他是真在思过,还是又在酝酿什么阴谋。
然而,眼下,白翛然也没心思管这些人了,他飞快写好了信,就喊来墨桃,吩咐道:“一定要亲手交到驿馆北疆巡游茱眠茱大人手中,切记。”
“嗯,少爷放心。茱大人认得我。”墨桃重重点头。
白翛然知道墨桃常去驿馆,别人认得他是自己的书童并不奇怪,但他还是从自己的行礼中翻出一个荷包,往里面塞了两片金叶子,重新交给墨桃,嘱咐他:“这次的信尤其重要,你让茱大人务必亲自交到我爹手中。”
墨桃重新郑重应下,接过信后小心揣好,便匆匆出了门。
他一走,戚无尘便将书一合,看向望着桌面发呆的白翛然道:“你父兄入朝多年,自成体系,你不必过于忧心。”
白翛然抬起头,看了戚无尘一眼,又叹了口气,说:“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我只是在想何时才能重返课堂。”
听他这么说,戚无尘有些意外,略一思索,便猜到他大概是对学业有新思,就问:“今年秋闱你有何打算?”
“自然是要考取功名。”白翛然不假思索地答。
“秀才、举人、进士及第、探花、榜眼、状元皆是功名,你想要哪个?”戚无尘问。
白翛然看了他一眼,笑道:“今科有你,还有”他指了指对面,“那一位。我便实际些,摘个探花郎吧!”
戚无尘目光扫过对面,唇边的笑意立刻消散,他‘嗯’一声,就没有下文了。
白翛然还略等了下,他以为戚无尘问他功课的事是想毛遂自荐给他补课,没想到戚无尘还真就只是问一问而已。不过,白翛然也没在意,他很快又铺开一张纸,画了一张表,开始做自己的学习计划。
学古文,他没有什么经验,也没总结过什么高效的学习方法,所以他就从最基础的开始着手,用最笨的方法‘死记硬背’了。好在他的记性是真如墨桃所言,是真的过目不忘,因此,他这份背书计划,一经制定出来,就立刻开始执行,白翛然将四书五经,分门别类,至早起第一道茶过,他已经看完了三分之一《诗经》并将原文刻记在了脑子里。
宣杏给两人送来早茶,问了一句:“禾苗还在外面的过道上跪着,要给他饭吃吗?”
戚无尘道:“看白公子的意思。”
宣杏便看向白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