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翛然边净手边道:“饭照给,让他跪满三天,别让他死了。”
宣杏得令,立刻出去安排。
他们才将将吃完,隔壁的黑甲侍卫就来传话,说大皇子醒了,要见白翛然。
“我和你一起去。”
戚无尘起身,理了理袍袖,率先走了出去。
白翛然皱眉,他其实并不太想麻烦戚无尘,但又想到在大皇子面前,有戚无尘这个‘假未婚夫’陪着,才更符合做戏做全套的模式,不然自己一个人过去,大皇子那个人精堆里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不怀疑?
大皇子可不是太子,对他白翛然没有一点兴趣。大皇子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他对白翛然最大的企图就是要利用他治好他那不举的毛病!
那他会做出什么来,简直不用多想了。
大概戚无尘也是清楚大皇子的目的,昨日才会把‘指腹为婚’都搬出来说吧。
戚无尘走在前面,到了隔壁屋门口,进门前,他回头看白翛然,见白翛然有些出神,以为他还有心理阴影,就停住脚步,等白翛然走近后,他凑到白翛然耳边轻声说:“别怕,也别乱想,万事有我。”
说完他将手伸到白翛然面前,见白翛然不明所以,就冲他眨了眨眼睛,又凑到他耳边用更小的声音道:“牵着我,大皇子会更易取信。”
“嗯。”
白翛然垂下了眼睫,默默将手抬起,他还没搭上去,戚无尘就一把攥住他的指尖,将他一把拽过,拉进了屋子里。
屋里,太医正在收针,大皇子由人服侍着在内室的屏风后更衣。是刘玉瑶出来,将戚无尘和白翛然引到外间坐下。他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尤其是和白翛然说话时,甚至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这是一个信号,至少白翛然觉得,从刘玉瑶的态度中多少能窥探到大皇子的意思,刘玉瑶这么客气,或许是因为大皇子顾忌定波候和白家的势力,不准备再找他的麻烦了?
少顷,大皇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修整了一晚后,大皇子又恢复了往日的贵气。面具盖住了他的半张脸,从露出的唇色来看,他昨晚休息得应该很不错。
很快,太医背着药箱从里屋走出来,刘玉瑶连忙招呼戚无尘和白翛然进里间。大皇子端坐屏风前的圆桌后,听见门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目光扫到戚无尘和白翛然牵在一起的手,微微一变,沉声道:“坐。”
刘玉瑶双眼一亮,连忙让白翛然和戚无尘入座,自己也跟着坐在了一旁。
大皇子手指摩擦着一只茶杯的边缘,另一只手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一封奏折,扔给刘玉瑶,道:“念。”
刘玉瑶一把接住,受宠若惊,连忙打开,却脸色一白。他看了眼白翛然,又求助地看向大皇子——然而,大皇子却只催他:“没听懂我的话?磨蹭什么呢?”
刘玉瑶咽了口吐沫,把心一横,念道:“……六月廿九京城工部尚书柳山遣媒人至云间,与白冠英之妻望平郡主商议其子白翛然之婚事。柳尚书为其府上嫡出的哥儿求亲,愿将其子嫁与白翛然为男妻……”
白翛然:!!!
那一刻,他感受到戚无尘握着他的手徒然一紧,也不知他用了几成力气,再重些白翛然直觉自己的手骨都要被他捏碎了!
“行了。”
大皇子抬手,刘玉瑶连忙将那封折子合上,双手捧着递了回去。
大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白翛然和戚无尘,说:“你们真当南厂戌卫是摆设吗?”
“殿下,此事或有误会。”
难得戚无尘镇定自若,大皇子却显然没那个耐心。
他嗤笑一声,没理戚无尘,却问白翛然:“你若真与戚无尘有婚约,工部柳山那只老狐狸又怎么可能会遣媒人不远千里跑到云间去找望平郡主提亲?!那媒人至今仍住在你们白府上,这就是最好的证明?!所谓误会,依本王看恐怕压根儿就没有吧?!所谓婚约,也压根就没有,对不对?!”
大皇子望着白翛然嘴角勾着,似笑非笑,满脸的势在必得……
作者有话要说:
自龋不自知,无镜无湖。常影不常在,有迹有痕。——自己的即兴诗《悟情》
第24章 谁唇吻上飞簌雪·十一更完毕
白翛然现在看见大皇子的脸, 脑海中就会自动回放昨晚的那些经历,尽管他在极力克制,可浑身依旧会陷入一种被蛇盯上的错觉, 阴冷黏腻令人极度不适。
但他此刻不能退却, 好在指尖触碰着一股热源,正丝丝缕缕往心田里钻,支撑着他渐渐镇定下来,他才意识到那热息是来自戚无尘的掌心, 只因两人此刻依旧牵着手,戚无尘掌心的炙热,正好暖了他的心尖。
说来也真是奇怪, 就因为意识到戚无尘在, 白翛然原本动荡的情绪又一次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与大皇子说话时,已恢复如平时那般,就像真的暂时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尚能从容答道:“殿下,《大周律》曰,男子婚娶不可与男女同。那柳尚书家的公子虽说是哥儿,可到底也是男子, 就算他们上门提亲, 若我不同意, 这婚事就不可能成!说到底, 我最终和谁成亲,还是我自己说了算!而我与戚无尘幼时指腹为婚之事也绝对属实, 殿下不信, 大可让戌卫去查!”
戚无尘的母亲孙氏与白翛然的母亲望平郡主周氏身怀六甲时确有此言。不过, 两家都生出男孩后,便成了戏言。但眼下,若大皇子非揪着这点不放,只要白翛然和戚无尘一口咬死,也勉强能自圆其说。
然而,大皇子听了白翛然的话,微眯的双眼却闪过一道危险的暗芒。
随即他扭头去看戚无尘,马上发现戚无尘正目光灼灼盯着白翛然。大皇子的脸立刻又阴沉下来,还冷哼一声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是不知道,本王想要你,只需一道圣旨!”
“殿下!”“裕王殿下!”
提到圣旨,不止白翛然,连戚无尘也坐不住了。
圣旨一出,那一切都将再无挽回的余地。
戚无尘站起身,明明礼数一丝不苟,嘴里却说道:“殿下若是想替我们请圣旨赐婚就不必了,订婚之事我们会尽快落实,云间虽路远,走亲请人,快马加鞭也不过数日而已。”
他故意曲解了大皇子的意思。
闻言,白翛然一愣,大皇子却冷哼一声,一时竟没再言语。
戚无尘的意思很明确,你若来硬的,那我们就来快的!
大皇子或许是人格分裂的病人,但他不傻,他只是想要白翛然,可不想在明知道那婚约有问题的情况下,还凭白给戚无尘做了推手。
其实今早让南厂戌卫调取了云间各暗耳反馈上来的信息,看到了关于柳尚书去白府提亲的这条反馈时,大皇子就基本肯定自己昨晚被戚无尘忽悠了。戚无尘所说什么婚约根本是蒙混过关的空谈。
大皇子只恨昨日自己状态不佳,让戚无尘钻了空子,今日想再往回找补,便如预料那般费劲儿,毕竟戚无尘京城第一智囊的名头也不是虚的!眼看再逼下去,戚无尘很可能出了这个门就拉着白翛然去定婚了,大皇子决定迂回——
他又轻哼了一声,道:“戚无尘你不要信口开合!本王何时说要为你们请旨赐婚了?本王所说圣旨是与今年天丝节相关。”
此话一出,屋中众人皆为此精神一振。而后,他们都想到了大皇子那句‘若要你,只需一道圣旨’,便又疑惑,这天丝节、圣旨、和白翛然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要说这天丝节在周朝可以算在五大节日之内,与春节、神农祭、中秋、巡猎齐名,涵盖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这五个节日又分别有不同的作用,其中春节自不必说,它是新年伊始祭祀天地祖宗,也是人情味儿最浓,意义最大的一个节日。
神农祭在夏至这一天,是皇帝为保百姓农耕风调雨顺而举行的祭祀。
之后是八月十五的中秋节每次皇宫选秀都在这一天之前落幕。
再之后,就是冬季的巡猎阅/兵,行宫接见各番国使臣。
而天丝节则是在重视农桑的大周给天下商贾举办的唯一一场盛事。
因此,每年参加的商户也非常多,可以说,在京城整个八月,除了中秋就数天丝节最令人期待了。有时候许多胡商和北地的漠人、雪国人也都会在天丝节上挑选他们需要的商品。
这样商贾云集的盛会,油水肯定是少不了的。
又因当今圣上的偏爱,每年的天丝节都是由大皇子主持,但他毕竟是个皇子,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那就需要能官干吏的辅助,因此能在天丝节上谋一份差事成了许多京官儿们梦寐以求的事,也因此大皇子身边一年到头,总聚集着那么一群溜须拍马的人,比如刘玉瑶就是如此。
也因此,当刘玉瑶一听说‘天丝节’这个词,整个人就像在凳子上坐不住般,欲欲跃试起来。
但是眼下距离八月份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大皇子却把天丝节抛出来,还说要为白翛然请圣旨,肥饵钓鱼的意思也算昭然若揭!
可惜白翛然不是刘玉瑶,他很快想通大皇子想干什么,忙一揖到底,态度十分谦逊,语气却斩钉截铁,道:“白某才疏学浅,恐胜任不——”
“白、翛、然!”
大皇子几乎咬牙切齿,温怒道:“你别不知好歹,天丝节理事官你以为是谁都能当得上的吗?”
天丝节的理事官是个什么概念呢?且看他说出这话时,刘玉瑶那毫不掩饰的眼馋表情和戚无尘明显意外的神色也不难猜出这职位有多么特殊了!
天丝节是以丝绸为主题的商贾大节,虽说一直都是大皇子主持,但他就是担个名,真正操控和策划的人就是这位理事官。
每年天丝节商贾云集,而理事官一人独大,这里面的水深是深了点儿,可油水也是真的大呀!负责任的说,在大周能当上一任天丝节的理事官,可以少奋斗十年。那确实不是什么人想干就能干得上的!
大皇子会把这职位拿出来诱惑白翛然,可见他为了把白翛然留住,很是舍得下血本。可惜,他万万没想到,白翛然根本听都没听他要干嘛,就直接拒绝了!
一个人不为钱财所惑,说明内心干净,大皇子生气归生气,对白翛然却反而更加势在必得!
他身体突然前倾,以一个压迫者的标准姿态,问白翛然:“你觉得现在你答应来做这个理事官方便,还是本王把你那只会打仗的兄长召回一人来当这个理事官更方便呢?你要知道,现在距离天丝节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本王有的是时间也不嫌麻烦,你若执意不肯替本王效力,那本王便让你父兄加倍补偿!”
白翛然:!!!
他猛然抬头瞪着大皇子,他眼中充满愤怒,一字一顿道:“圣上英明,不会由着殿下胡闹。”
“父皇自然是英明,但本王要想调你兄长回京还是有的是办法!”大皇子明显有恃无恐,这态度也是另外一个信号,至少说明在此事上,皇帝因某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对大皇子不会约束只会纵容,因此,大皇子才会看起来这么胸有成竹。
气氛僵持不下,白翛然的胸膛明显起伏,正要反驳,突然一道身影挡在身前,是戚无尘颀伟的背影。
只听他对大皇子说:“殿下,北疆安危直系天下安危江山稳固,白将军父子守得不只是北疆那几座城一片战场,纵使殿下能说动皇上调白家兄长回京,朝中大臣恐为江山计,也会横加阻拦,在下料定此事最终难成,到不如殿下准我夫夫二人一同为您效力。”
大皇子:……
白翛然:……
就连刘玉瑶也:……
白翛然怔愣了片刻后,那脸就以油锅沾火的速度火速升温!
什么‘夫夫一同效力’?!戚无尘他到底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样的话的?!他们俩之间明明就什么都没有,怎么到了戚无尘嘴里昨天才刚有婚约,今天就成夫夫了呢?
难道还真是:白郎本无亲,说得多了也便成了真?!
人言可畏!
大皇子他会答应吗?
白翛然内心陷入了极度纠结,一方面他觉得大皇子答应了也好,这样就不会牵扯到北疆父兄;另一方面他觉得大皇子如果答应了,他和戚无尘之间恐怕也要坐实了那层关系才好交差……
难道说,戚无尘就是要坐实和他的那层关系好叫大皇子死心?就像是,戚无尘不动声色给大皇子扔过去一道选择题,想要效力,就只有夫夫没有白翛然!想要白翛然除非他自愿,否则任何强迫的手段,我都会原地和他结婚!
想通这一层,白翛然再看戚无尘,只觉得这个男人实在太让人……不知该怎么说了……
然而大皇子却低笑起来。
他盯着戚无尘,双眸中真是饱含深意,说不出是赞赏还是痛恨,只听他感叹道:“戚无尘果然是戚无尘……”
戚无尘态度依旧,嘴上也依旧,他微微一揖,道:“不敢。”
“你没什么不敢的!”
大皇子冷笑。
戚无尘再一揖,却不说话。
白翛然和刘玉瑶都看出来了,这两人之间似乎在较劲。就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被两人分别牵着,拔河一般,是不见硝烟的较量。
最终,是大皇子在沉默片刻后,似乎没有想到什么更好的办法,也有可能是他想到的办法不方便在此时暴露,便极其乏味地‘啧’一声,挥了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此事容后再议。”